那些匯滿蜜意的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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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南郊外出土了一座千年古墓,然后,我火了。
只因我長得,與那畫像上古墓的女主人一模一樣。
緊接著,我的生活中開始不斷出現(xiàn)一連串離奇事件。
我總是見到一位身穿月白色華服的小侯爺,他告訴我,我前世是他的夫人。
1
朋友圈炸開鍋的時候,我正在公司加班。
無數(shù)的微信和電話蜂擁而至,手機魔怔了似的瘋狂振動,我差點沒端穩(wěn)手中的咖啡。
我點開其中一個朋友轉給我的短視頻鏈接。
然后得知,原來網(wǎng)上火起來了一個大新聞——
城南郊外出土了一座千年古墓,考古專家們公布了古墓女主人的 AI 修復畫像。
而我,竟和那畫像上的古代女子長得一模一樣。
我的第一反應也是覺得挺新奇挺好玩的。
看著手機上的畫像,確實有種仿佛在照鏡子的錯覺。
但我沒當回事,收拾了東西準備下班了。
我很清楚,這個新聞的熱度很快就會過去,到時我還是我,一個平平無奇的社畜打工人。
2
下班回家已是深夜,公交車上只有三兩名和我一樣晚歸的乘客。
車頂?shù)碾娨曇苍诓筮@條新聞。
節(jié)目上專家說,古墓的年份距今已有 1000 年,初步判斷為北宋時期。
陵墓規(guī)模龐大,隨葬了無數(shù)奇珍異寶,墓主的身份定是位高門權貴。
根據(jù)墓主人骨骼推斷,她死時年齡才不過 20 歲。
古時女子都早早嫁人,墓主一定也是位有夫之婦,并且是嫡妻。
古人重視正妻,尤其名門望族間有夫婦殯后合葬的習俗。
可這座陵墓的石棺中,僅有女墓主一人的骸骨,不見她夫君的一線一物。
這座古墓具有極大的歷史考察意義,目前考古隊伍正在就墓主的身份與經(jīng)歷展開考察,會實時公布進展。
新聞播放結束,耳畔只剩下車子行駛的呼嘯聲。
我忍不住又點開了墓主人的畫像。
公交車穿梭在路燈和梧桐樹影下,我的內(nèi)心驀然多出來一絲異樣。
我靜靜地看著照片上的女子,莫名其妙地,有種全部思緒被她的雙眼緊緊吸住的詭秘感。
好在公交車及時到站,我打了個寒戰(zhàn),猛地清醒,挎上包匆匆下車。
3
從公交站到小區(qū)的這條夜路,我走了無數(shù)次,今晚第一次感到害怕。
網(wǎng)上的事,盡管只被我當作巧合,可事關自己,我覺得還是要抱有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的態(tài)度。
剛這么想著,我一抬頭,腳步遲緩地定住。
人行道的正前方、距我十五米左右的地方,一道月白色的身影安靜地佇立在那里。
他身穿長衫,以冠玉束發(fā),一身翩翩的古代裝扮,在這夜里顯得極其格格不入。
我的雙腳像灌滿了鉛一樣抬不動了,無邊的冷肅從肝膽向外而生。
他面朝著我,久久沒有動靜。
昏黃路燈下,斑駁的樹影使他的面龐看上去晦暗不明,但我知道,他的目光正停留在我身上。
就在我考慮著,現(xiàn)在掉頭趕緊跑,會不會產(chǎn)生什么不好的后果時,從路口走過來了一對說著話的男女。
我不安的心一下子放了回去,感激地看向他們。
再回頭時,前方的身影已經(jīng)消失了。
那人來去神秘莫測,無影無蹤,就像一個鬼魅……
4
我惴惴不安地度過了這一晚。
早起準備去上班,老板給我打了個電話,說要給我放幾天假。
古墓的熱度比預想中的大很多,我的生活照被一些別有用心的人發(fā)布在了網(wǎng)上,現(xiàn)在在各大社交平臺流傳,更為火爆的熱搜添加了一抹神秘感。
不少人對此展開了天馬行空的猜想,還有甚者,為我編起了感人肺腑的前世今生。
如果我現(xiàn)在出門,就算順利到達單位,也得被當成名人圍堵。
老板是出于好意,但就算不上班,我該出門還得出去。
不知是不是我多疑,我總覺得有東西跟著我。
可每當我回頭,想找一下根源,視線之內(nèi)往往卻什么都沒有。
我沒敢在外面多耽擱,買完需要的東西就趕緊回家了。
進到家門,剛把門一關上,我就又感知到大事不好。
那東西可能……跟著我進來了。
我獨居多年,早習慣了家中的空寂。
所以房子里一多出什么,我很容易就能察覺到。
我驚悸地想起了昨晚在公交站牌那兒見到的古裝男子。
會是他嗎?
5
為了證實自己的猜想,我做了個試驗。
趁著做飯,我裝作不小心把面粉撒了一地。
撒完我也不清理,繼續(xù)裝作無事,余光卻一直注意著那塊地板。
不多時,那里開始出現(xiàn)一串腳印。
它走到一半,似乎也發(fā)現(xiàn)暴露了,于是腳步定下來,前腳沒有再落地。
然后就,又消失了。
但我已經(jīng)得到了我要的結果。
一時,毛骨悚然的戰(zhàn)栗自指尖傳遞到牙關。
我下意識地想奪門而出。
但它既然連家都能跟進來,還有哪兒跟不過去?
萬一知曉我發(fā)現(xiàn)了它的存在,它又會怎么對我?
我心慌意亂。
6
報警嗎?
會被當作瘋子的吧……
恐懼充斥了我的整個大腦。
我最后像個受到驚嚇的小貓小狗一樣,本能地找了個狹小的地方縮進去。
我拿上一把剪刀,走進衛(wèi)生間,把門反鎖上。
隨后我能感應到它沒有跟進來,頓感松懈了一些。
但我卻再也不敢出去了。
我給唯一可以傾訴的人倪容發(fā)了條消息,讓她來家里找我。
她沒有在微信上回復我,直接打來了電話。
我正戰(zhàn)戰(zhàn)兢兢如履薄冰,鈴聲乍然響起,我一下把手機擲了出去。
我滑坐到瓷磚地板上,腦袋重重磕了一下馬桶,疼得暈頭轉向。
我捂住嘴不敢發(fā)出聲音,可惜剛剛動靜太大,已經(jīng)引來了一直在外面的東西。
我瞪大眼睛,怛然失色地看著浴簾之下,無聲多出來的那雙腳。
是一雙男人的腳。
他穿著銀線繡做祥云的白色靴子,干凈矜貴,一塵不染。
進來時步伐匆匆,仿佛在擔心我。
現(xiàn)在他停在和我一簾之隔的地方,我已經(jīng)看到了他簾子后的身影。
的確是昨晚見到的那個人……
心跳得幾乎要蹦出胸腔。
「兮兮。」
清澈溫潤的嗓音響起,我呆了一下,只覺得這道聲音極度熟悉。
與此同時,一只手伸向前來,緩緩拉開了我面前的浴簾。
眼前天光大亮,我的呼吸屏住,忘記了害怕,抬起頭,等著看到他的模樣。
7
那是一張仿佛在哪里見到過的臉。
并非想象中的陰冷恐怖,相反,他相貌英俊,尊貴典雅,與他身上的華服相得益彰。
而且似乎對我毫無惡意。
我仰頭望著他,記憶深處恍惚閃過樹上大片淺紫色的小花。
花落,煙薄。
池閣之中,他手執(zhí)畫筆,時不時看向我,為我丹青。
來電鈴聲又一次急促地響起。
我僅分神看了眼地上的手機,再抬頭時,他便又不見了。
8
我接起電話,起身走出衛(wèi)生間,把這件匪夷所思的事告訴了倪容。
這怪事就發(fā)生在我的照片被曝光在網(wǎng)上后。
我怨聲載道地向她抱怨,到底誰干的,可把我害慘了!
倪容說我一定被不干凈的東西纏上了,建議我去寺廟燒炷香,求一個護身符。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去廟里了。
寺廟香火旺盛,香客絡繹不絕。
我墨鏡口罩裝備齊全,走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
人聲嘈雜,山頂撞鐘聲徐徐。
一男一女兩人的對話清晰地傳過來,仿佛就在我耳邊說的。
女聲狐疑地問:「她真的是夫人嗎?」
男聲稍冷一些,「廢話,侯爺都說是了,她就一定是?!?/p>
「嗚嗚,夫人還是好美!」
男聲放柔了一些:「好啦,你雖然比不過夫人,但是也漂亮。」
「嘻嘻,相翼哥哥最好啦!」
他們顯然沒留意到對話能被我聽到。
我覺得,這兩人一定和頭兩次出現(xiàn)的古代男人有關聯(lián)。
我故作不經(jīng)意地轉了幾次身。
周圍都是庸庸碌碌的正常香客,我完全尋不到聲音的來源。
我脊背發(fā)毛,但已不比之前幾次的恐懼強烈了。
我雖不知道他們是誰,如今至少已經(jīng)明白,他們暫時還不會害我。
9
我選了個人少的大殿參拜。
那兩人還跟在我身后,當我跪在蒲團上時,他們雙雙敬畏地不再言語。
我拜完沒急著出去,悄悄繞到佛像后面躲了起來。
很快就聽到外面兩人急了。
「夫人呢?夫人怎么不見了,哎呀對了!大殿后頭還有一個門!」
男聲說:「快去找!」
匆忙的腳步聲接著響起,朝后面尋來。
我圍著佛像繞來繞去,帶著他倆玩捉迷藏,把他們急得團團轉。
聽到女聲都快哭了,我就覺得自己有點不厚道了。
停下腳步,迎面差點撞上一個綁著兩個垂鬟鬢的漢服小丫頭。
小丫頭一屁股坐到地上,和我大眼瞪小眼。
她圓圓的小臉上十分著急,「糟了!侯爺說了不可以被夫人看到的!」
我:「?」
她話音剛落下,佛像轉角處就伸出來一只綁著習武護腕的人手,揪住她脖子后的衣領子,把她扯回去了。
我不怕死地跟過去查看。
然此時大殿內(nèi)已空無一人,眼前徒留香爐內(nèi)裊裊青煙。
10
求了護身符回來,可能心理作用作祟,我覺得安定了不少。
這兩天我微信上熱鬧得不行,很多熟的不熟的朋友都來找我說古墓的事,
還有不知道怎么找上我的 MCN 機構,非要簽我,把我打造成網(wǎng)紅。
我簡直心力交瘁,我只想做個普通人!
我接了個朋友的電話出門赴約,電梯門快關上時,外面正進來一人。
我?guī)兔﹂_了下電梯等他進來。
來人個子很高,穿著 T 恤和運動褲,身材衣品著實不錯,只大眼一掃,帥哥的氣息迎面撲來。
我盡管再佛,也是個正常取向的女孩子,還沒看清人家到底長什么樣,就先害起羞來,往一旁挪了挪讓出地方,老想看看他的真面目。
電梯下行中,我目光閃爍地偷偷抬頭,正對上對方微側著臉,含笑面向我的視線。
我唇角羞怯的笑容一下子僵住。
怎,怎么是他?
那個古裝男……
11
小小的電梯間,氣氛立即變得窒息起來。
我已無處可逃。
不過,可能因為這回他是一副正常的現(xiàn)代形象,少了許多古裝的詭異和違和感,我倒沒之前那么怕了。
但是,他們這些人換著班地跟著我,到底要搞什么?
我很想質(zhì)問,又完全沒那個發(fā)聲的膽量。
默默扭開了臉,噤若寒蟬。
他似乎還在注視我,我心里真是瘆得慌。
我仰起頭假笑了兩聲,友好地招呼道:「你剪頭發(fā)了?」
男人揚了下眉梢,肯定沒料到我會破罐子破摔,說這樣的話。
他眼里的笑意多了一些,悠悠開口:「夫人更喜歡我長發(fā)的樣子?」
我第一反應要急于撇清「喜歡」這個詞,竟就坦然接納了「夫人」這個稱呼。
等我察覺到不對時,手機先一步響了起來。
我瞄了他一眼,接通。
12
我本來和大學時一個考古系的男同學約好,出來吃飯。
主要目的是向他請教那座古墓的事情。
這通電話就是他打來詢問我大概幾點到的。
結束時,他還溫聲叮囑我路上注意安全。
手機聽筒漏出的話聲響在電梯里,自然,旁邊那個不明人鬼的男人也聽得一清二楚。
不知為何,當著他的面和別的男人講電話,我會有種做賊心虛的感受。
一掛了電話,就聽見那人問我:「夫人有約會?」
問就問吧,還搭配皮笑肉不笑的表情。
我一個字都不敢說了。
我手心直冒汗,片刻后弱弱地糾正他:「我不是你夫人……」
電梯即將到達一樓,只要門一打開,我就會馬上沖出去。
我沒有去留意他的神情,正默默醞釀接下來的行動……
就在這時,電梯「咣當」卡頓了一下,隨即,眼前變得伸手不見五指。
13
我大叫了一聲,后背靠到電梯墻壁上,身體直打戰(zhàn)。
男人的嗓音響在我擂鼓般的心跳之外。
「兮兮,你是我的夫人,我找了你一千年?!?/p>
我捂緊耳朵,額上不斷冒出慌張的汗。
黑暗中,我已經(jīng)分不清他所在的位置。
可能還在我面前,又似乎哪里都是他。
「兮兮,跟我回家好嗎?」
「只要進了眾妙門,你就能找回前世的記憶,我們就能永遠在一起?!?/p>
他的話傳達我腦海深處,但是我做不出回應。
我從小就怕黑。
嬸嬸總打趣地說,我上輩子一定是死在黑天的,所以才怕成這樣。
到了這里,男人像是察覺到了我的異常,他的話頓了頓,擔憂地叫了我一聲:「兮兮?」
感覺到他的懷抱接近,我竟嗚得哭出了聲,額頭埋在他胸前,唯恐他離開般,用力抱住了他的腰。
我哭得悲切,眼淚連成線掉個不停,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男人沒有再說話,手心輕輕順在我脖子后面,一下又一下,不厭其煩。
我從不知道這一招對我有奇效,神奇地止住了我的哭聲。
我抽抽搭搭地把眼淚鼻涕在他身前蹭了一片。
頭頂?shù)穆曇舯饶翘齑德渥仙ò甑娘L還要溫柔,「好了,兮兮不哭了,我在,我在?!?/p>
紫色花瓣……
我止住抽泣,不明白,自己怎么又想到了腦海里那一片如云如霧的紫色花樹。
14
電梯呼叫器里傳出安保人員的問詢,讓我不要慌,馬上會通知人過來修理。
她話還沒說完,我頭頂?shù)臒艟椭匦铝亮似饋?,電梯也恢復運行。
同一時間,我感覺到,我抱住的那個人,像流沙一樣緩緩消失無形。
但我明白,他還會再來的。
15
出了電梯后,我改變主意了,沒有去找男同學赴約。
我給他打了個電話誠懇道歉,男同學人一直不錯,好脾氣地說沒關系。
接著,我去了博物館。
墓室出土的部分文物目前在博物館展出,我要去看看能不能找出一些玄妙之處。
前腳一踏進博物館,我的心口就像被什么東西狠狠扎了一下。
一股絞心的疼痛遍布我全身,浪潮似的,一陣又一陣朝我拍打而來。
疼得我呼吸不暢,彎下腰扶住門,才勉強扛了過去。
以前我也有過這種感覺。
爸媽死后,我看到他們生前用過的東西時也會這樣。
算了,我決定還是不進去了。
離開時,聽到館外小商販在吆喝叫賣:「魚兮夫人同款團扇,走過路過不要錯過!」
我滿頭黑線。
義烏真是緊跟熱點,極具商業(yè)頭腦。
我想了想,也過去買了一把。
16
考古專家根據(jù)這柄團扇的特點,給它命了名——
白綢繡花蝶竹柄團扇。
外面賣的仿品和博物館展出的求形似而非擬真,但也真是好看。
我步行到場館附近的小公園坐了會兒。
我輕輕搖著手里的小扇,默念出剛聽來的那兩個字:「魚兮?!?/p>
這就是他口中的「兮兮」吧。
只是我不叫魚兮,我的名字是紫闕,倪紫闕。
公園沒多少人,樹蔭下微風清清涼涼,送來花香。
我心不在焉地看了會兒花叢里飛舞的蝴蝶,沒一會兒,泛起瞌睡。
17
困乏間,「啪嗒」一聲,團扇從手中掉落。
我彎腰去撿,一只手卻先我一步將它撿起。
我抬起頭,恍然才發(fā)現(xiàn)這已不是在公園。
一輪皎月高高掛在重檐。
宮廷夜宴,古琴涔涔,鐘聲叮咚,遙遙傳至湖面上來。
連我,也是一身煩瑣的宮裙。
我慌慌張張躲到屏風后面,對外出聲道:「什么人?」
玉刻湖光山色屏風之外,那道長身玉立的影子,與我前些日在家中浴簾內(nèi)所見到的完全重合。
此刻的我像置身在別人的故事中,只能旁觀,無法參與。
他沒有回答我問他身份的話,只道:「姑娘,你的扇子掉了?!?/p>
說著將扇柄的那頭朝屏風后遞來。
我緩緩接過團扇,目光只注意在他云紋衣袖下,那只白皙且骨節(jié)分明的手。
18
游蕩的湖光投在屏風上,亭臺的木橋上,一串腳步聲火急火燎地跑來。
尖銳卑微的男聲說道:「小侯爺,您讓奴才好找,官家傳召您吶!」
「就來?!?/p>
小侯爺?
我心弦撩動,像早聽過他的大名。
在他離去之時,我好奇地探出屏風,想窺一窺這位揚名在外的小侯爺真人的風姿。
誰料他走到一半,轉了身也回頭望來。
我被捉了個現(xiàn)行,速即用團扇遮住臉。
等到覺得差不多時候了,緩緩露出雙眼,心潮萌動地對著那人的背影,瞧了又瞧。
直到他走遠,我擺腕輕搖手中的白綢繡花蝶竹柄團扇,臉頰熱得還是像在蒸籠里。
不遠處宮燈開路,浩浩蕩蕩的一行人走近。
為首的盛裝女子有著和我如出一轍的嗓音,她問我:「魚兮,你在那里做什么?」
我肅然起敬,服從地迎向她。
半道忍不住,又回頭看了眼那人剛在的那處。
此間只余清夜無塵,月色如銀。
19
睜開眼,我還坐在公園里。
這個夢真實到讓我有種穿越時空的錯覺,心情十分迷惘。
我游魂似的回到家中。
越來越多的怪事,我找不到其他人可以傾訴,照例找倪容吐槽。
正講著電話,某位小侯爺又悄無聲息地潛入了我家中。
他是不是真以為我電梯里的那隨口一問,當真是因喜歡他古裝長發(fā)的樣子?
所以一會兒沒見,又換回了那身標志性的行頭。(看來那短發(fā)還真不是剪的,是他現(xiàn)代古代兩種形象可以自由切換。)
他沒有打擾我,自顧自地在我家中參觀。
敲敲我的魚缸逗金魚,還玩起了我的冰墩墩,跟在自己家一樣自在。
我不愿給他聽到我和倪容的談話內(nèi)容,說著說著就換成了英語。
我和倪容描述了我踏進博物館就感受到的強烈心痛,還有公園小憩時夢見的宮廷夜宴。
我和倪容一起長大,她最了解我,知道我不會憑空捏造。
傾訴完后,我心中的怪異就平復了些許。
放下手機,就見小侯爺正在打量我。
我裝作若無其事地拿起杯子喝水。
然后他突然對我說:「You've dreamed about our first meeting. Don't you believe you're my wife?」(你都夢見了我們的初見,難道還不相信你是我夫人嗎?)
一口水猛地嗆在我喉嚨里,我一下子全噴了出來。
20
我咳得滿臉通紅,一抬眼,小侯爺抽了張紙巾遞過來。
我連忙抓過來擦擦嘴巴,不可思議地問:「你,你不是古代人嗎!怎么會說英語?」
小侯爺優(yōu)雅地在我旁邊的沙發(fā)上坐下,「兮兮,我一千多歲了?!?/p>
這話里的意思大概是:像我這種資深的侯爺,有什么是我不會的?
我更為自己剛才的欲蓋彌彰感到羞赧。
小侯爺看到了我新買的團扇,取過來把玩。
「這是你以前最喜歡的扇子。」
我:「咳咳,路邊隨便買的?!?/p>
「家里還有很多你以前的東西,要跟我過去看看嗎?」
我不言不語。
他在引誘我進門。
上回他說的那什么眾妙門,說我進去就能找回前世的記憶。
說來我也挺想試試,自己到底是不是魚兮,進門就能一探究竟。
但我可沒忘記他后面的那句——
進了門就能永遠和他在一起。
也就是說,會變成和他一樣的人是嗎?
然而我至今都不知道他是人是鬼。
都活了一千多年了,大概率是個老妖精吧。
我是一定不會輕易被他騙進門的。
21
我思索了片刻,止不住好奇地問:「你怎么就這么確定我前世是你妻子?就因為我長得和那張畫像一樣?其實世界上這么多人……都兩個眼睛一個鼻子的,有長得一樣的也不算奇怪?!?/p>
「你是?!?/p>
小侯爺看著我的目光絲毫不退卻,篤定我就是他的魚兮。
他一定很愛他的妻子。
可就算我是,那又怎樣呢?
前世今生有別,這一世我已有自己的人生,不會為他拋去一切。
小侯爺向我講述起他和夫人的過往。
「我們在宮中夜湖上初見,之后我求官家把你賜我為妻,大婚后三年我在外征戰(zhàn),回來時你已被奸人所害。」
「兮兮,這一千年里我一直在找你,跟我回去,你會想起一切。」
他寥寥數(shù)句說得很清楚,但是事情真的只是這么簡單嗎?
那,把我害死的又是什么人?
TA 為什么要害我?
22
這個謎團暫未解開,當天下午,手機上的應用程序推給了我一條古墓考察的最新進展。
我深吸一口氣,點開。
上面說,據(jù)墓中文獻資料所進行的調(diào)查考究,考古團隊已確定了古墓主人魚兮的身份。
她生于北宋趙氏皇帝統(tǒng)治的時期,父親是赫赫有名的大將軍,忠心護國,卻在壯年時犧牲在了一場戰(zhàn)火中。
其母貞烈,聞得丈夫死訊后自刎殉情。
孤女魚兮入宮由太后撫養(yǎng),獲封郡主。
她十七歲時,對皇親貴戚繒詔侯一見鐘情,誰知這時小侯爺向官家請旨,把令月公主指給他為妻
太后愛其心切,下旨改了令月公主的正緣,賜婚魚兮郡主于小侯爺。
如此移花接木,婚后夫妻兩人倒還算和諧。
相敬如賓地度過了三年,直到小侯爺離京平叛,大勝歸來時,魚兮郡主早已死于難產(chǎn)。
侯爺情深義重,以厚禮安葬郡主。
同年六月,迎娶令月公主入府為侯夫人,并安置陵寢,預備死后與公主同葬夫妻陵。
「!」
我眼皮狠狠一跳,郁悶地丟開了手機。
沒想到啊沒想到!
這是,除了令月公主,全員惡人?
23
這條新聞一經(jīng)發(fā)出,新的發(fā)現(xiàn)一樁接著一樁。
考古內(nèi)容中所提到的魚兮郡主的丈夫繒詔侯,大家也扒出了真身。
然后引起了新一番的軒然大波。
原來這個繒詔侯的陵寢,早在三十多年前就已被考古發(fā)掘了。
這還不算重要的。
令人意外的是,他還真和令月公主共同葬在了夫妻陵。
繒詔侯陵的位置群山環(huán)繞,壯觀華麗,隆重程度遠超魚兮夫人陵數(shù)倍。
據(jù)說當年啟墓時,令月公主的骸骨就躺在繒詔侯枕側。
碑銘上的大概意思是說:繒詔侯原配過世后續(xù)弦令月公主,婚后二人恩愛異常,只是繒詔侯在戰(zhàn)場上落下眼疾,回城后不過數(shù)月就薨了。
令月公主自請陪葬,生同衾,死同穴。
所以才有了這座夫妻陵。
我看得瞠目結舌。
這場古代三角戀,可真叫人大開眼界??!
24
這樣極具討論度的歷史,在網(wǎng)上升起了多大的熱度,可想而知。
網(wǎng)友們紛紛各自站隊,把持著多個不同觀點,唇槍舌劍打得不可開交。
魚兮郡主搶婚是不厚道,說到底,但事已至此,她好歹是原配正妻。
還是因為生孩子走的,值得同情惋惜。
令月公主癡心一片,也是感人至深。
只有小侯爺最沒有爭議。
他受到了幾乎全網(wǎng)統(tǒng)一的譴責,被大家痛罵渣男。
網(wǎng)友們罵他見異思遷,寡情薄義,還自發(fā)頂熱了一個話題——
#嫁人別嫁小侯爺#
回想他面對我的說辭,再看看這銘文上的白紙黑字。
我的內(nèi)心搖擺不定,真不知道該相信誰。
不過都沒關系。
就算我前世是魚兮郡主,跨過了這千年的時光,一晚孟婆湯下去,這一世的倪紫闕已與魚兮無關。
25
早上,我被做飯的香味勾醒。
我揉著眼走出臥室,哈欠打到一半,傻愣愣地看著廚房里圍著圍裙的那個背影。
小侯爺?
他聽到動靜側過身來,對我說:「洗洗臉去坐好,準備吃早飯了?!?/p>
我還是傻站著沒動。
小侯爺換上了短發(fā)樣子的現(xiàn)代裝,一大早出現(xiàn)在我的廚房,操理油鹽醬醋,就像一個普通家庭里的丈夫。
我心頭涌上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我分辨不出,現(xiàn)在的心情是高興還是不高興。
如果說高興,可能就是因為,這么多年都沒有人為我洗手做湯羹了吧?
26
洗完臉我清醒了很多,一言不發(fā)地坐在餐桌前。
小侯爺解下圍裙,端來一碗面放到我面前。
我只聞到這碗面的香味,就食指大動,不客氣地拿起筷子吃了起來。
小侯爺坐在我對面,閑散地單手撐著額頭看我吃。
我被他看得不自在了,吸溜掉嘴邊的面條,偷偷抬眼瞅了下他。
對上他的注視,他就跟我說:「夫人,我被網(wǎng)暴了?!?/p>
我:「……」
他上次突然說英文,我就見識到了他的出其不意。
「你還知道什么是網(wǎng)暴?」
「你不會相信的,對嗎?」他問我。
「事實確鑿,我為什么不信?」
但說真的,經(jīng)過了這一晚上的深思熟慮,我確實不太相信。
原因有兩點——
一,碑文這種東西都是人死后別人弄上的,人家想怎么寫就怎么寫。
二,如果他真的更愛令月公主,就不會一次次來找我,而是該去找別人。
27
小侯爺涵養(yǎng)真是好,也真耐得住。
他似乎也知道,如果一個人不愿相信,那他說什么都沒用。
但也可能就是要釣我的好奇心,讓我自己進眾妙門一探究竟。
所以后面他沒有再出聲,看我吃完了,起身收拾碗筷去洗碗。
我隨他的便,回房間換了身衣服。
我已經(jīng)被原來的公司炒了,上午要去面試新的工作。
換好衣服,出來見小侯爺還沒走。
他是真把這兒當自己家了啊,正在看電視。
呃,戲曲頻道……
好吧,很適合他這種老家伙。
我一開門他就看了過來,視線好一會兒沒從我身上移開。
我不好意思地捋了捋頭發(fā)。
不過是為了面試留下好印象,用心打扮了一下。
穿了身 OL 的套裙,高跟配黑絲,黑發(fā)披肩,施了點淡妝。
我臉有點熱起來。
咳了下,找話題說:「咦,你還在?」
小侯爺不愧活了上千年,定力遠勝旁人。
我都看到了他眼里的神采,結果人家一開口還是溫文有禮,「夫人又要出門?」
28
「別再叫我夫人了,我真不是?!?/p>
您這一聲聲夫人的,把我的工作都叫丟了,我怎么敢當。
一想到這點我又無奈又來氣,冷冷盯著他說:「這位小侯爺,我真的真的很想過回原來的生活,我相信你一定還會遇到和你夫人長得一模一樣的人,反正你都等了一千年了,就請再等等吧好嗎?」
小侯爺站起來走向我,表情還是淡然無瀾。
他答非所問道:「兮兮,你要去哪兒面試,我陪你去?!?/p>
掄起的拳頭打在棉花上,我更來氣了。
「你不要轉移視線,我在和你說正事……」
我嘆了口氣,「你要是真喜歡這張臉,那我明天就去整容,這樣你是不是就不會把我當成你夫人了?」
他沉默的時候,羽睫下壓,遮蓋住一半的眼神。
我承認我在心動,理智拔河般把我又拉了回來。
隨后我就聽到他接下來的話。
「兮兮,你不只長得和以前一樣,臀下那里,右邊大腿上方,一定還有一小塊紫色的胎記?!?/p>
我腦子里轟隆隆一陣響,抿住嘴唇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是的……
是有……
29
可是這么私密的地方,他怎么會知道!
我立刻想明白了,羞惱地斥責他道:「你!你竟然趁我換衣服偷看!」
「沒有?!?/p>
「你還狡辯,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會隱身!不然你是從哪里看到的!」
小侯爺默了一下,只好說:「我們是夫妻,以前經(jīng)常同房?!?/p>
我的一口氣猛地提到頭頂去,臉龐赤紅,火冒三丈。
我扭頭四處尋找東西。
小侯爺:「兮兮,你在找什么?」
我:「找揍你的東西?!?/p>
「府上有戒尺,跟我回去,讓你打個夠。」
還不肯放棄是嗎?
那個什么眾妙門。
鬼知道我進去后到底會怎么樣,總之我知道不能完全相信他的話。
「你就這么想讓我進那個門?我勸你趁早死了這條心,我死都不會去的,除非你一棍子把我打暈了扛進去!」我有點抓狂了。
小侯爺萬年不變的臉上,顯露出醍醐灌頂?shù)哪印?/p>
他盯著我,拇指摩挲了下巴,似乎正在思考這個問題的可行性。
我打了個哆嗦,連連后退幾步抱住自己。
「打??!你,你不要過來啊……」
見他摩拳擦掌地撩起袖子,也不知道是故意嚇唬我,還是真打算這樣干。
嚇得我急忙就范,「好了好了!有話好好說,我跟你去就是了……我倒要看看這個眾妙門到底是個什么名堂!」
30
小侯爺帶我來到了一處煙火氣滿滿的老城區(qū)。
這里不比商業(yè)新區(qū)的繁華忙碌,但也算熱鬧。
我跟在小侯爺身旁,走在七拐八繞的巷子里,納悶這巷子怎么還沒有到盡頭。
一恍,身旁的墻壁忽然變得虛幻起來。在我四顧巡視時,不遠處街區(qū)的車聲人聲像被一股力量阻隔到了很遙遠的地方,耳畔只留下了輕拂的微風。
我定睛望向前方,眼前赫然出現(xiàn)了一座古宅,門頭匾額上娟狂地描著四個大字——
繒詔侯府。
我訥訥出聲道:「就是這里了?」
一轉頭,才發(fā)現(xiàn)小侯爺已經(jīng)不在身邊了。
我定了定情緒,緩步踏上臺階,走向那道巍峨的侯府大門。
31
古宅靜靜地矗立著,在日光的照耀下,仿佛蒙上了沉積了千年的時光。
也仿佛,等了我很久了。
心跳得極快。
我抬起手,屏息猶豫幾秒,終是放在了門上。
醒獅門環(huán)扣動,門被推開,我看到小侯爺負手站在庭院的正中央。
他身旁,一排隨從同樣在等候。
有管家、小廝、丫鬟、侍衛(wèi),還有我那天在寺廟撞見的圓臉小丫頭。
他們的臉上全都掛著期待,可是隨后,又漸漸表露出不敢置信和失望。
我也一下子清醒了。
是啊,我進門了……但,什么都沒發(fā)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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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實話,連我自己都有點不敢相信。
我總不愿承認,可種種跡象都已證明我和魚兮一定有著絕密關聯(lián)。
但同時我也覺得終于解脫了。
「看,我就說我不是魚兮,這下你死心了吧?」我故作輕松地對小侯爺說。
就連在這種時刻,小侯爺表面也無絲毫情緒外露。
他輕輕擰了擰眉,模樣陷入思考。
府邸一行人都無聲靜默。
圓臉小丫頭提起裙擺,「噠噠噠」跑到我跟前。
「不會的,夫人,桃桃不會認錯的,您一定就是夫人!」
她的話點醒了一眾仆從,他們交頭接耳地竊語道:「是啊,我伺候了夫人那么多年,到底是不是,我一眼就能認出來!」
「絕對就是夫人,就算我們認錯,侯爺也不能認錯??!」
「唉,甭管是不是了,她愿意留下來就行?!?/p>
「但我看,夫人好像不是很愿意留下來的樣子……好難過啊?!?/p>
「你一個燒飯的難過個什么勁兒?最難過的是侯爺!」
33
小丫頭淚眼汪汪的樣子著實讓我心軟了。
我忙對她說:「好了好了,你不要哭,你要是還不相信,那我再重新進一次?!?/p>
說完轉身出去。
再回頭時嚇了一跳。
一行隨從雜役們瞬間移動,都期待地趕來門口圍觀,就差貼到我臉上了。
「咳咳,你們……淡定一點。」
我隔著這片人頭,望了眼遠處的小侯爺,咬了咬牙,心一橫,抬腿重新跨過侯府高高的門欄。
……
34
之后我獨自離開了繒詔侯府。
我站在車水馬龍的路邊,回頭眺望侯府的方向。
虛境化去,一行候鳥排列飛過了那片空蕩的天空。
剛剛,我對小侯爺說:「事實證明我不是你夫人,請你以后不要再來找我了?!?/p>
可是接下來的日子,真沒了他,我反倒不習慣起來。
古墓的熱度慢慢褪去,我的生活步入正軌。
但還是偶爾會有奇怪的小事情發(fā)生。
在甜品店排隊的時候,排在我前面的男士突然不舒服,捂著肚子狂奔至洗手間,讓我撿漏了當天的最后一份泡芙。
過馬路到一半偶然出神,汽車鳴著長笛從側方駛來。
緊急時分,一雙手抓住我的雙臂,將我翻了個身,穩(wěn)穩(wěn)躲過接下來的撞擊。
我驚魂未定地打量四周,卻連一道影子都看不到。
我回到家,趴在床上渾身沒勁。
客廳傳來東西掉落的動靜,我眼睛一秒睜大,連忙跑出去查看。
窗簾正被高高吹起一角,弄倒了窗臺的多肉盆栽。
原來那只是入室的風。
并非我想見到的那個人。
35
失落又泄氣,因為數(shù)日來工作還是沒找到合適的,我干脆就先不找了。
我收拾起行囊,來城市周邊的古鎮(zhèn)度幾天假。
天氣暖了起來,到古鎮(zhèn)游玩的人挺多的。
一些年輕人身著漢服,在亭臺和花枝下拍照。
我無所事事地坐在石橋上看風景,一道有意壓低的女聲傳進耳朵里——
「相翼哥哥,我們這回換上現(xiàn)代裝,夫人就不會再發(fā)現(xiàn)我們了吧?」
我嘴角忍不住抽了一下。
我裝成渾然不覺的樣子環(huán)顧四周,很快就看到了不遠處假裝游客的相翼侍衛(wèi)和小丫頭桃桃。
相翼嚴肅地提醒:「脖子扭回來,不要老往夫人那里看?!?/p>
「哦哦好!」
我努力憋住笑,也跟著回過頭。想到是誰讓他們來的,唇角還是不自覺地揚了起來。
36
我自顧自坐在橋上賞景,跟他們互不干擾。
只是不免有些好奇。
他們一直這樣寸步不離地跟著我,像是在保護我,難道擔心我遭遇什么不測嗎?
也不知道為什么會產(chǎn)生這個直覺。
稍稍游離了這片刻,回神的剎那間,我仿佛聽見有人在叫我。
我豎起耳朵仔細聽了聽。
幾秒鐘后,那道聲音又詭異地傳了過來——
「魚兮,魚兮。」
我臉色一下子煞白。
因為這聲音,好像就是我的。
同時又令我想起來,前不久在公園做的那個夢里,皇宮夜湖邊上,被眾星捧月地走來的女子喚我的那句「魚兮」。
她的聲線與我像極,但如果細細分辨,會聽出嗓音里相比我少了些溫軟。
那么剛才叫我的那聲,很有可能就是她。
我側身朝橋下的聲源處看去。
看到下方并非空地,而是一片寂靜的河面,我愣了一下,覺得奇怪。
下一秒,我失重跌向河中。
冰涼的河水浸透我全身,我掙扎了幾下,手腳就被茂盛的水草纏住。
黑色的水草像觸手一樣拂到我臉上。
然后我驚恐地發(fā)現(xiàn),其實這根本不是什么水草,而是……一縷縷長長的頭發(fā)!
37
我恐懼地瞪大眼睛,嘴巴發(fā)出陣陣嗚嗚聲。
濃密的黑發(fā)撩開,一張人臉向我游來。
不……
應該說,半張。
她的臉一分為二,左側是能看出曾經(jīng)姣好面容的正常半張臉,右邊卻是白骨森森的骷髏。
她咧開嘴,露出密密麻麻的白牙,用著我的聲音說:「魚兮,魚兮,原來你在這里啊……」
比河水還冰冷的手掐住我的脖子,強烈的窒息感將要把我吞沒了。
我痛苦地閉上眼睛。
這時一道疾馳的光芒驟然劈向河面,女人慘叫了一聲,迅速化成一攤黑霧,消失在河水中了。
38
在和河底如出一轍的黑暗里,我做了一個噩夢。
從橋上突然把我推下去的那只手,到河里的那張臉。
我還記得她游過來時的模樣。
她一半的臉只有森森白骨,空蕩的眼眶里彌漫著濃郁的恨意。
但她正常的那半邊臉,是倪容的模樣。
……
不知過了多久,還未完全醒來,我就先聽到了外頭熟悉的談話聲。
相翼:「……我看清楚了,是她,她果然找上夫人了?!?/p>
桃桃擔憂地說:「侯爺,我們該怎么辦?她,她還會再來嗎?」
小侯爺?
我身上的虛弱一剎那煙消云散,趕緊下床走了出去。
房外三人皆身著常見的現(xiàn)代裝,相翼先看到了我。
小侯爺身型輕雋,他背對著我,頓了頓,順著相翼的目光轉過身。
看到他,只一眼,我眼眶不受控地發(fā)起酸。
39
相翼和桃桃?guī)襾淼牡胤?,是他們包下的客?!?/p>
小侯爺不久前才趕到。
我和小侯爺出去走了走,相翼和桃桃很有眼力見兒地沒跟上來。
一覺醒來,都已經(jīng)是黃昏了。
「試了兩次,進了門都不是你的夫人,失望嗎?」我問小侯爺。
他看著前方,淡淡笑了笑,「沒什么失望不失望,人死不能復生,我早該想到?!?/p>
我有點參不透他這話的意思。
我們沿著河邊走,路過我落水的地方。
我只告訴小侯爺,我是被一只手推下去的,卻沒有跟他說在河里見到的那個女鬼,是我從小一起長大的姐妹倪容的模樣。
小侯爺說:「令月上一世因你而死,也篤定了你是魚兮,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以后你要多多注意?!?/p>
我悶悶地「唔」了一聲。
我聽出來了,他還是當我是魚兮。
但對此他早已不如先前執(zhí)著。
40
回來時客棧的伙夫已備好了一桌子江南菜。
酒足飯飽,我只回了趟房間,出來時就不見小侯爺?shù)纳碛傲恕?/p>
我想知道他去了哪兒,又不好意思直接問。
在客棧里里外外晃悠了好幾趟,最后一次進來差點撞上桃桃。
她天真地問我:「夫人,你在找侯爺嗎?」
我臉熱了起來,沒回她。
桃桃什么都沒察覺到,還是很天真無邪地告訴我:「侯爺回府上了呢,他手里有很多司命,而且他就快渡劫了,很忙,回頭我和相翼哥哥也要回去幫他了?!?/p>
我:「渡劫?」
相翼走過來向我解釋:「前世的王侯將相,立功勞者不老不死,永生不滅,為了造化,命中定有一劫,之后可飛升紫府,位列仙班?!?/p>
他指了指桃桃,用沒有表情的樣子繼續(xù)說:「都要渡劫的,小透明道行淺,渡的劫也會容易,像她,她十幾年前就渡過了,投胎成了一條小花狗,在她主人身邊陪伴了三年?!?/p>
「啊啊??!壞相翼臭相翼!你說過要幫我保守秘密的!」桃桃抓狂地揮起小拳拳,往相翼身上捶。
兩人打打鬧鬧地跑開了。
我在原地陷入沉思,實在不知道該不該告訴小桃桃——
十幾年前我也養(yǎng)了一條小花狗,無比疼愛地養(yǎng)了三年,后來它被車撞到去世了。
看來,這大概就是和桃桃在廟里第一次見面,我不忍弄哭她的原因了……
41
晚上桃桃說擔心我害怕,非要和我一起睡。
我們像一對閨蜜一樣擠在一個被窩里。
桃桃給我拿來了樣東西。
是一只細細的手環(huán),很是漂亮別致。
拿近了看,才發(fā)現(xiàn)是用發(fā)絲和紅線編織而成的。
我立刻就領悟,它可能有著非同一般的用途。
「這是用侯爺?shù)念^發(fā)編的,姐姐,你戴上就是個護身符,就不會有臟東西敢接近你了?!固姨艺f。
我把手環(huán)戴到手上,發(fā)絲貼合皮膚,觸手生溫。
被珍重的暖意經(jīng)過脈絡匯至心頭。
我不禁又想起日落黃昏時,自己身旁的那道身影。
當晚我和桃桃說了很多的話。
桃桃說,她以前在宮里時就陪伴在魚兮郡主身旁,和魚兮一起長大,后來又作為陪嫁丫頭,和魚兮一起嫁入了侯府。
我忍不住問她:「現(xiàn)在你們知道了我不是魚兮,小侯爺是怎么打算的呢?」
「不!姐姐,相信我,你是的!」
桃桃又低落地說:「侯爺說,你之所以沒想起前世的事情,可能因為你自己對這件事是不相信的,所以就沒有任何事能夠說服你?!?/p>
「侯爺還說了,他只希望你開開心心的,要是你不想進門,那就不進了,我們同樣會一直守護你的,直到你百年終老。在我們心里,你永遠都是夫人!」
我眼眶熱了起來。
動了動嘴唇想說點什么,最終卻是如鯁在喉。
42
假期過完,我回到了城市。
一天下午,我毫無預兆接到養(yǎng)父母的電話。
我是倪容的爸媽養(yǎng)大的。
想到倪容,在河底看到的那張鬼臉就重新浮現(xiàn)在我腦海里。
我父母早年在一次車禍中離世,那時我才六七歲,他們生前的好友倪叔叔就把我接回家撫養(yǎng)。
倪叔叔的女兒倪容只比我大幾個月,在他們家,倪叔叔讓我喊她姐姐。
我從小被灌輸?shù)乃枷?,就是對他們的親生女兒倪容唯命是從,不能爭,不能搶,只有姐姐不想要的東西才能是我的。
但除了這一點,倪家讓我接受教育,衣食無缺。
而倪容,除了性格霸道一些,與我的相處也算和睦。
我只是個無依無靠的孤女,對他們一家十幾年來的養(yǎng)育,我心中只有感激。
快晚上的時候,我?guī)弦恍┒Y物前往倪家。
43
今天的倪容很奇怪。
她一直在看我——
在我和倪叔叔聊天時,在我給阿姨打下手時,甚至當我剛從洗手間出來時。
我后知后覺地發(fā)現(xiàn),她的視線在我進門的那一刻起,就停留在我身上了。
飯桌上,倪叔叔給倪容夾菜,問她是不是感冒了,聲音有點變了。
倪容笑了下,說:「沒有呀,沒有感冒呢?!?/p>
我的筷子頓了一下,一整頓飯都食之無味。
原因是,我又聽到了落水時聽見的那道,和我自己像得離譜的聲音。
而在此之前,倪容的聲音根本不是這樣的。
我渾身惡寒。
44
飯后我不打算在這里多待,想早點幫阿姨收拾好碗筷就回去。
倪容熱情地要來幫忙。
她接過我遞去的碗筷,神經(jīng)質(zhì)般突然摸了下我的手。
下一秒,她就像被燙到一樣尖叫了起來。
我清晰地看到,她碰到我皮膚的指腹上,「咻」地冒出一絲黑煙。
我也被嚇到了,趕緊離她遠遠的。
倪容看向我的目光充滿怨毒,卻在倪叔叔聞聲趕來后,飛速變得委屈無辜起來。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倪叔叔看著倪容的手問道。
倪容夾著哭腔對我說:「紫闕,我只想幫你一把而已,你為什么要拿那么燙的湯燙我?」
倪阿姨也趕了過來,不滿地質(zhì)問我:「紫闕,你想干什么?怎么能燙姐姐呢?」
我百口莫辯,更不理解倪容這么做的原因。
我看著倪容,沒有說話的反應讓這夫妻二人更為惱火,你一言我一語地對我指責了起來。
長這么大,我從來沒有哪一刻的感覺這么強烈,這么強烈地想離開這個家。
對了,這里本來就是不屬于我的。
我感恩他們的撫養(yǎng),但另一方面,他們對我付出,是基于占用了我父母留給我的大筆遺產(chǎn),并美其名曰為撫養(yǎng)費。
我在這個家,在他們親疏有別的對待下,沒有一天過得真正開心。
這一刻,我積壓了多年的情緒終于爆發(fā)了。
沒有大哭大鬧,沒有歇斯底里,我突然間變得無比冷靜,心中只剩下認清一件事后的淡然冷漠。
我對他們說:「飯菜已經(jīng)吃完了很久了,湯也早就放涼了,我是怎么燙到她的?」
倪容父母都愣住了。
轉身時我做好了決定,今后再也不會邁進這個家門一步。
45
遠離了倪家,倪容卻依然能對我如影隨形。
我猜的沒錯。
河里的骷髏面女鬼附在了她身上,或者也可以說,是倪容找回了她的前世。
她時時刻刻地跟著我,想擊潰我的心理防線,哄騙我摘下手腕上的青絲手環(huán)。
她已經(jīng)成為一個可人可鬼的妖魅了,可隨意出現(xiàn)在我周圍的任何地方——
洗澡時噴出血水的花灑淋浴上方。
掀開蓋子的馬桶里。
夜間我打開覓食的冰箱中。
她用恐怖的模樣和各種洗腦言語對我糾纏不休,卻連一個指頭都不敢近我的身。
我以一副耳機屏蔽她的鬼話,對她視若無睹。
但是時間久了,還是會有扛不住的時候。
夜里我躲在被子里偷偷掉眼淚,倪容發(fā)現(xiàn)了攻陷我的契機,化成小侯爺?shù)臉幼映霈F(xiàn)在我房間。
我中了她的計,真以為小侯爺來了。
看著他笑容滿面的樣子,我鬼使神差地聽從他的話,準備摘下手環(huán)。
手環(huán)松動的那一時,小侯爺臉上笑容愈發(fā)大了。
我才終于發(fā)現(xiàn)了不對勁。
小侯爺,他不會這么笑。
46
已經(jīng)晚了。
我的手不聽使喚地繼續(xù)解開手環(huán),即使我清楚地明白,再這樣下去就大事不好。
可依然無濟于事。
陷入最后的絕望時,一道金燦燦的亮光乍然閃起,光芒刺得我閉上眼睛。
耳旁風一樣的呼呼聲刮過,再睜眼時,房內(nèi)已沒有任何動靜了。
臥室的窗子大開著,倪容逃走了,只在玻璃上留下一攤烏黑的血漬。
我終于擺脫操控,困乏無力地倒在被褥里。
半夢半醒中,一只溫熱的手把我的手放回被子里。
接著,床的另一側塌陷下去一些。
我知道他來了。
我眉心舒展,朝他那里靠了靠,尋求安慰地把側臉埋在他心口。
他的掌心放在我頸后,輕輕安撫,直至我完全放松下來。
我不想讓這一夜過去,我想永遠都這樣。
我能感覺到他還在看著我,溫柔至極。
我含糊不清地囈語,說出我的困惑:「小侯爺……你怎么不說話?」
他嗓音里仿佛糅雜了千年的孤寂,和妥協(xié)放手后的無奈。
「因為知道留不住你?!?/p>
「所以不言不語?!?/p>
……
早起神清氣爽,我舒舒服服地伸了個懶腰。
轉頭看向枕側。
那里空無一人,連被單都是平整的。
昨晚倪容弄在窗戶上的污黑,也變得一塵不染,窗戶緊閉,日光輕曬,似乎什么都沒發(fā)生。
而我原本解開到一半的手環(huán),已被牢牢地重新系緊,還打了個漂亮的蝴蝶結。
47
之后的日子里,小侯爺沒有再出現(xiàn)過。
相翼和桃桃有時還會跟著保護我,但都不會再現(xiàn)身在我面前,偶爾的幾次,都是我自己發(fā)現(xiàn)的。
他們所有人都在盡力幫我回歸正常生活。
互聯(lián)網(wǎng)上又被新一輪的熱點占據(jù),我這張和魚兮夫人一樣的臉,已不會再影響我什么了。
有時在外面和陌生人對上面,最多被他(她)好奇地多盯幾眼。
也沒什么要緊的。
我很順利地找到了新的工作,早九晚五,重新變回了一個平凡的普通人。
過去的一切,如今變得只像一場夢。
48
這天下班,我擠進晚高峰的地鐵。
地鐵里人擠人,我緊拉著手環(huán)等待到站。
敏感地捕捉到冰涼刺骨的視線,我扭頭朝源頭望去。
隔著烏泱泱的人群,倪容站在車廂的另一段,沖我咧開詭異的笑容。
我急忙去察看我的手環(huán)。
手腕上竟空空如也!
一定是剛剛上來的時候被擠掉了。
「讓一讓,不好意思,麻煩讓一下?!刮移D難地擠在人群里低頭尋找。
回頭看了一眼。
只要我走遠一步,倪容就會寸步不離地跟上我。
好在這會兒我和她之前隔了很多人,她暫時接近不了我。
但地鐵總會到站,等周圍人群散去,還不知道要怎樣。
又到達了一站,人們紛紛走向出口。
倪容也離我越來越近。
49
鋪天蓋地的驚惶像一個繭那樣將我包裹。
我聽見地鐵到站的播報提醒,才知道這一站剛巧到了博物館站。
我隨著人群跑下地鐵,一路狂奔出站,直沖地面上的博物館。
我有種強烈的直覺。
既然小侯爺?shù)念^發(fā)還有桃桃相翼都能保護到我,那我上一世的舊物同樣能。
工作日博物館的游客并不多,我慌慌張張地跑進去,沒有被工作人員發(fā)現(xiàn)。
我事先并不知道魚兮夫人的展覽館在哪邊,進來后沒頭蒼蠅似的在館內(nèi)亂轉。
拐過一個轉角處,看到倪容正從不遠處走過來,我馬上縮了回去。
退無可退,我走進洗手間,鎖上門把自己關了起來。
洗手間里暫時安全,安靜到只能聽到水龍頭里流水滴落的聲響。
我沒有人可以聯(lián)系,最后一次看手機上的時間,才猛地意識到這個點是不是快要閉館了?
我不得不走了出去。
此時館內(nèi)早已是空無一人了。
我焦急地跑下去叫門,沒人聽得見我的呼救。
很快我又就不敢再出聲了,因為我怕倪容也還沒走。
我迅速轉移位置,誤打誤撞地來到了魚兮夫人的展位。
看著正中央畫像上的女子,我極度恐慌的心情神奇地平復下來,像被一根細線牽引著,慢慢向她走了過去。
50
存放了千年的文物似乎有種魔力,可以無聲向一個人訴說過去。
畫中的女子唇角掛著淺笑,身著淺紫色長裙,長發(fā)如墨瀉在肩頭。
她身后是一棵我叫不出名字來的花樹。
有花無葉,像一團團簇擁在枝頭的紫色煙云。
花落湖面的場景,曾在我第一次見到小侯爺時,在我腦海里一閃而過。
這幅畫就是小侯爺當時親手畫的吧。
我繼續(xù)參觀起其他的文物。
這些東西都是魚兮的隨葬品。
我站定在一雙金絲蓮花鳳頭婚鞋前,隔著透明的玻璃罩子,一小段回憶傳送至我腦中——
夜晚,喜事的喧囂從前廳傳來。
喜房內(nèi)瑞腦消金獸,滿鼻綺羅香。
蓋頭邊緣的流蘇輕輕搖擺,我垂著眼,看著蓋頭下一雙修長的手正為我脫去這雙婚鞋。
目光上移,我又看到了床下男子消瘦的下巴和飛紅的嘴唇。
他好像發(fā)現(xiàn)我在偷看了,唇角彎起一個弧度,含著笑對我說:「大婚規(guī)矩煩瑣,夫人受累了?!?/p>
我的心撞得厲害,閉上眼,等待迎接他用喜秤挑開我的蓋頭,開啟我的洞房花燭夜。
51
神思回籠,我睜開眼,還是身在展館中央。
倪容站在我三米開外,死死地盯著我。
她已經(jīng)完全不是倪容了,應該叫她令月。
她的模樣又變成了半人半鬼,穿著一身殮葬的白衣,不住地徘徊在展館外。
她果然還是接近不了我。
我站在魚兮畫像的正下方,防備地注意著她的一舉一動。
她極有耐心,如同一只在羊圈外伺機而動的惡狼。
她像一個戲子一樣,開始了她的表演——
「魚兮,你還記得嗎?
「我們從小一起長大,你對我言聽計從。
「可是我讓你把小侯爺讓給我,你怎么就不聽了呢?」
我不去看她的眼睛,捂住耳朵,背靠展館的玻璃柜,緩緩坐下。
令月又換成哭聲說:「魚兮,我死得好慘?。?/p>
「他的劍從我面中劈下來,我就變成了這個樣子,魚兮,你不是我的好姐妹嗎?你看看我啊。
「嗚嗚——魚兮,你快看看我,我好疼啊,我可是你的好姐妹啊……
「魚兮!你這個賤人!我變成這樣都是你害的!都是因為你!我要你去死!」
像是不敵她強大的怨念,我頭頂?shù)漠嬒褚黄瑯淙~般飄落下來。
一簇憑空冒出的火焰將它點燃,在我面前燃燒殆盡。
令月雙眼綻放出瘋狂的神采,喜出望外地向我撲來……
52
我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
自明燈滿城的大婚之夜起,我嫁給了玄之小侯爺為妻。
三年里,庭院里的藍花楹開了三回。
最后這一回,小侯爺一身戎裝,翻身上馬,遠走平叛。
他走后沒多久,我就有了身孕。
朝又暮,寒暑急相催。
半年后,遠方傳來小侯爺大獲全勝的好消息。
陛下大喜,封賞小侯爺為王爵,享千金食祿。
我也翹首以盼他的歸來。
小侯爺歸來的前一晚,一隊來自皇宮的人馬秘密來到侯府。
他們把攔路的所有侍衛(wèi)家丁殺害,也殺了堅守在我門外的相翼和桃桃,蠻橫地闖入我房中。
為首的令月公主強行灌了我一碗湯藥,使我和腹中的胎兒雙雙斃命。
我化成了魂魄,在侯府久久不去。
不日,小侯爺歸還。
終于再見到他時,一條白綾覆在他眼睛上。他在戰(zhàn)場上受了傷,已然失明了。
自此,和我聲音相像的令月公主,偽裝成我陪伴在他身旁。
我終于明白了令月的計劃。
也明白,小侯爺意外失明,也是她的計劃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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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焦灼地環(huán)繞在小侯爺身旁,想告訴他,他面前的人不是我。
可一個鬼魂又做得了什么?
令月模仿我的一切,真假難分。
終于,在吩咐手下砍掉庭院里那棵藍花楹的那天,她的偽裝暴露了。
這棵藍花楹是我的摯愛。
大婚三天后,小侯爺托人從外邦移植而來,和我一起將它種下。
三年的每一個春夏秋冬,我們在樹下度過了無數(shù)美好的時光。
而這正是令月最介懷的。
斧頭砍在樹干上的前一秒,小侯爺身著單衣緩步走了出來。
令月笑臉相迎,「玄之,你怎么出來了?」
小侯爺面容柔和,抬起手,手指一寸寸地摸過她的額頭和鼻子。
我心口梗塞難捱,我要怎么才能告訴他,那不是我?
然而接下來發(fā)生的事,完全出乎意料。
小侯爺迅速抽出身旁侍衛(wèi)的佩劍,一劍從令月的顱頂劈了下去。
令月雙目圓睜,一道血痕把她秀美的面龐一分為二。
她以極其慘烈的方式死去了。
原來,小侯爺早知道她不是我。
是啊,日日相對的枕邊人,豈是一道聲音就可以蒙混的。
藍花楹盛放的四月末,鮮血染紅了繒詔侯府湖面的紫色落花。
小侯爺為自己選擇了和我母親一樣的結局。
揮劍自刎,至死相隨。
54
我猛地驚醒,坐起身來,看到現(xiàn)在我已經(jīng)在家里了。
心口巨石般的千鈞壓迫緩緩退散,悲落的心情卻尚未平復。
臥室房門推開,桃桃端著一小碗粥走進來。
她驚喜地說:「姐姐,你醒了?」
我急忙問她:「小侯爺呢?」
「侯爺先回去了,他馬上就該去渡劫了,我們要好久都見不到他了?!?/p>
「姐姐,你不要怕,令月已經(jīng)死了,她不會再來找你了……哎?姐姐你去哪兒?」
我下床穿上鞋子,火燒眉毛似的跑了出去。
我下樓叫了一輛車,報出上次小侯爺帶我去的老城區(qū),坐在車里,眼淚不住地往下掉。
司機嚇壞了,「姑娘,你別哭啊,是不是有急事???那我開快點好吧!」
是的,很急的事,晚一秒都不行。
小侯爺說的對,我究竟是不是魚兮,只差一個我自己的心甘情愿。
出租車的新聞電臺上,播放著古墓時隔多日的最新進展。
魚兮夫人墓的發(fā)掘,帶動了三十年前那座皇室夫妻陵的熱度,專家團隊重新對它展開研究。
這一來就有了新的發(fā)現(xiàn)。
當年的考古技術并不先進,所以沒有發(fā)現(xiàn)墓宮里石碑被澆筑了兩層,如今大家看到的銘文是后來才刻上的。
墓碑的真實內(nèi)容,有待再度考察。
不過已有消息放出,假以時日,新的結果或許可以平反繒詔侯續(xù)弦令月公主后,所背負的罵名。
我想起了前世的全部記憶,已經(jīng)知曉了那石碑下掩蓋的真相。
小侯爺死后,宮里的人為了成全令月公主,將她一同安葬在了小侯爺?shù)牧陮嬛?,并更改了原本的碑文,粉飾太平,編就一段虛假的千古佳話?/p>
即便令月慘死在了小侯爺?shù)膭ο?,他們也深知,這并不影響她對小侯爺?shù)钠珗?zhí)。
就如已一千年過去了,轉世成倪容的令月,恨的也只有我。
55
再次來到虛境所在的老城區(qū),我在羊腸交錯的小巷里找不到頭緒,心急地直掉眼淚。
忽然間,眼前景象變化,巷子豁然開朗。
寂靜莊嚴的侯府顯現(xiàn)在我面前,風穿竹林,屋檐下風鐸搖動,響聲叮咚。
道德經(jīng)有云:玄之又玄,眾妙之門。
正如這前世今生的一切。
我抹干臉上的淚痕,走向那扇朱紅壯闊的侯府眾妙門。
推開大門的一瞬,藍花楹下,小侯爺一襲月白長衫,身型微頓,意想不到地轉身望來。
還是一千年前的庭院,還是一千年前的人。
我飛跑著躍進門欄,須臾之間,三千青絲如瀑散開,裙裾飛揚,滿頭釵環(huán)相撞鳴響,褪去我一身的現(xiàn)代著裝。
魚鱗屋兮龍?zhí)?,紫貝闕兮珠宮。
我終是魚兮。
「小侯爺,我來找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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