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中國教育新聞網(wǎng)】
本文配圖選自《啟功書畫集》
寫字與書法,是從實用到藝術的兩個階段,兩者都是書寫漢字,有一套由淺入深的技巧,更包含著一定的書寫道理。正像我們?nèi)粘Uf話交流,不需特別講究句法修辭,而一旦寫成文章,就需要錘詞煉句,遵循一定的規(guī)范。如何讓學書者輕松地理解這些方法道理并應用到實踐過程中呢?當代國學大師啟功先生以平易近人的話語,通俗地講了出來,讓后學豁然開朗。
階段不同,要求各異
漢字成熟之后,不論是什么體,其點畫作為基本的構成元素是不能隨便增刪的,否則就失去了漢字的根本作用。從這個層面講,漢字的書寫有相對固定的要求,這也是書法作為一門傳統(tǒng)的藝術形式的特殊性。如果脫離了這一點,可能就沒有書法。從古至今,這種固定要求的形式不斷傳承下來,便形成了一套基本的法則。當今信息科技不斷進步,書寫相對減少,這些法則逐漸讓學書者感到不容易理解。
從初學者的角度,啟功先生提出:“不問寫得藝術性多高,創(chuàng)造性多大,必須使看字的人都認得是什么字?!彼€說:“一般情況下,對學生來講,只要寫正確,合乎標準的規(guī)范字就可以,不必嚴苛?!边@客觀地告訴我們,對大部分人來講,寫字僅僅是一種技能,不必人人都將其自覺提升到書法藝術的高度,所以在要求上也要區(qū)別對待。這無疑給了學書者一種自信。
縱觀歷史,我們現(xiàn)在認為凡是經(jīng)典的書法作品,在當時都有某種程度的實用性,如王羲之《十七帖》就是他晚年寫的一些信札,信手寫來,渾然天成,整體上很和諧,成為后世學習草書的經(jīng)典。類似這些具有某種實用性質的書跡,慢慢形成了一種書寫的典范。因此,今天我們學習書法,首先要保證寫正確、清楚、干凈、容易認,根據(jù)不同的需要,還要講究一定的書寫速度,達到實用的要求。在此基礎上,增加藝術的含量,講究點畫、結構、章法等,努力體現(xiàn)多變性,顯示書寫者的藝術追求與個性,成為書法藝術。當然,這不必作為對一般學書者的普遍要求。
把握實質,以理為要
漢字不管是哪種體,都是個方塊形的圖案,這是漢字天然的特點。無論日常書寫應用還是創(chuàng)作書法作品,都是把不同的字組合到一起,必然涉及搭配的問題。如何搭配,就是字理的問題。要掌握這個字理,必須從前人的書寫經(jīng)驗中尋求,經(jīng)過對傳統(tǒng)經(jīng)典法帖的認真觀察以及學習過程中的積極思考,才能逐漸體悟。啟功先生認為:“許多書家的書法風格不同,各家有各家的心得,個人有個人的竅門,只有彼此的異同,沒有正確與否的問題,因此如果已經(jīng)用了哪種方法并覺得有效,不必改變。”言外之意,學習書法不在于學習哪一家,而在于學到其中的道理。
時代不同,寫字的條件不同,技法的表現(xiàn)也有很大差別。比如,在宋代以前還沒有普遍使用我們今天看來很普通的高桌椅,啟功先生認為:“古人席地而坐,寫字時從手至臂沒有倚靠承托,于是手和筆都在凌空的位置,寫出的字,筆畫是靈活的?!碧烊坏膽抑鈶彝?,在這種條件之下寫字,用筆的提按等動作都是自然的。“后來在高桌面上寫字,筆的移動方向,只在平面上往來拉扯,而無高低的方向。因此要求懸腕、懸肘等等?!蔽覀兘裉煊幸饽M古人書寫的提按等動作,這樣寫出來的點畫已經(jīng)和古人所寫不一樣了。這種情況下,啟功先生提出:“如知此理,縱自貼案,而指腕不死,亦足得佳書?!苯鉀Q的關鍵在于手指手腕要靈活,不能認死理兒。所以,啟功先生認為應該觀念開放,破除迷信,尤其不要被各種書法理論書上的比擬所影響,例如“折釵股、屋漏痕”,大致是指“筆畫有硬折處和運筆連綿流暢,不見起止痕跡的圓渾處”,大可不必費盡心力刻意追求一種滯澀的感覺,那就南轅北轍了。以今天之筆寫今天之字,講究端莊、對稱、均衡、穩(wěn)定,體現(xiàn)中和之美,認真寫好每一筆每一字,熟能生巧,道理慢慢就明白了,沒有什么神秘的地方。
學習書法的范本,有墨跡和非墨跡的區(qū)別。墨跡就是筆跡,非墨跡就是拓本。拓的對象又有兩類,一是把具有紀念或標記意義的文字刻在石頭上,二是把前人的墨跡復制刻在木板或石板上,這些統(tǒng)稱碑帖。因為功用不同,刻在石碑上的文字,一般寫得比較鄭重,字和字之間少有連帶,而刻帖本是依據(jù)寫得比較隨意的墨跡而刻,所以字與字之間就比較連貫,因此兩者雖然都是拓本,都是對書寫的再加工,都已經(jīng)失真,但差別一目了然。墨跡最容易看出運筆的真實情況,但古人留下來的墨跡相對較少,尤其在印刷技術不夠發(fā)達的時代,要想學習前人書跡,碑帖必不可少。對此,啟功先生說:“碑與帖,譬如茶與酒。同一人也,既可飲茶,亦可飲酒。偏嗜兼能,無損于人之品格,何勞評者為之軒輊乎?”從學習的角度,哪一種都可以學習,不必分出高下。然而,學刀刻的字,應能透過表面看到書丹的本來面目,要在理解的基礎上學會筆墨的轉換。他曾形象地比喻為人走路,說“到了轉彎時,臉必隨著方向轉,如果遇到一個人身已左轉而臉尚向右,必然是右邊有事物,他在回顧。如無可回顧,那必然是他的脖子壞了”。機械模仿,就像脖子壞了的人,其狀可知。要識得廬山真面目,學習墨跡則必不可少。
啟功先生學書喜好墨跡,曾以青蛙捉蚊蟲為喻,說:“君不見青蛙乎?人捉蚊虻置其前,不顧也。飛者掠過,一吸而入口。此無他,以其活耳?!彼宰陨斫?jīng)歷,說:“余于書,初學歐碑、顏碑,不解其下筆處,更無論使轉也。繼見趙書墨跡,逐其點畫,不能貫串篇章,乃學董,又學米,行聯(lián)勢貫矣,單提一字,竟不成形。且骨力疲軟,無以自振。重閱張猛龍碑,乃大有領略焉?!笨梢?,啟功碑帖、墨跡兼學,并且在理解的基礎上靈活地學,以墨跡補充碑帖的缺失。他尤其反對不加分析、機械模仿刀刻的痕跡和殘破的表象,否則“不知刀毫之別,夜半深池,其途可念也”。學書者如確實明白了這一道理,并用以指導學書實踐,任何碑、帖無論刀痕如何,都可以作為范本而不為其所困。
結構為先,用筆次之
結構和用筆,兩者孰輕孰重,一直有爭論,也是啟功先生在書法教育過程中特別關注的。他依學書的深淺階段考慮,站在初學者的角度,認為:“練寫字的人手下已經(jīng)熟悉了某個字中每個筆畫直、斜、彎、平的確切軌道,再熟習各筆畫間距離、角度、比例、顧盼的各項關系,然后用某種姿態(tài)的點畫在它們的骨架上加‘肉’,逐漸由生到熟,由試探到成就這個工程,當然是軌道居先,裝飾居次?!边@里說的“軌道”就是字的結構。
練字是在正確軌道上的重復,啟功先生認為這種重復務必準確,如對法度的理解把握不對就會南轅北轍。他的做法是:“臨帖時,經(jīng)過四層試驗:一是對著帖仿那個字;二是用透明紙蒙著那個字,在筆畫中間畫出一根細線,這個字完全成了一個骨骼;三是在這骨骼上用筆按粗細肥瘦加肉去寫;四是再按第一法去寫。經(jīng)過這樣一段工夫,才明白自己一眼初看的感覺和經(jīng)過仔細調(diào)查研究后的實際有多么大的距離,因而又證明了結構比用筆更為重要。”從中可知,第一步先對著字帖臨寫一遍,這好比參加體育比賽之前先摸個底兒,看看自己的實力到底如何。第二步把原字基本的骨架用一根單線勾出來,注意是在筆畫中間畫,這本身是深入具體觀察繼而熟悉描摹的一步。第三步依據(jù)這個單鉤的字形,對著原字把筆畫還原出來,尤其要注意筆畫的粗細肥瘦。這種“解剖”式學習過程看似笨拙,但確實能發(fā)現(xiàn)自己的差距,進而逐步收到實效,其實事半功倍。我們每每驚嘆啟功書法雅正至極,殊不知是下了多少這樣精準細致的功夫。
有人說練習書法就是要多寫,啟功先生不贊同這種看法,他強調(diào)首先要寫得準確,并且特別介紹這種看起來慢實際上卻來得快的做法,他強調(diào)“功夫”是“準確”的積累,說:“所謂功夫,非時間久數(shù)量多之謂也。任筆為字,無理無趣,愈多愈久,謬習成痼。惟落筆總求在法度中,雖少必準。準中之熟,從心所欲,是為功夫之效。”從啟功先生一直強調(diào)墨跡的重要性這一點來看,這個方法的運用也是有范本要求的,首先是墨跡,然后是刻帖,最后才是碑刻,他建議“有錢多買帖,有時間多臨帖,沒有時間就多看帖”。
在各種字體中,啟功先生認為楷書最宜學習,他說:“雖然各家寫法不同,風格不同,但字形的結構形式是一致的。各種字體所運用的時間都不如真書時間久,真書至今仍在運用。為什么真書能運用這么久,因為這種字形在組織上有它的優(yōu)越性。字形準確,寫起來方便,轉折自然,可連寫,甚至多寫一筆少寫一筆也容易被人發(fā)現(xiàn)?!闭鏁褪强瑫淖中螠蚀_,書寫穩(wěn)定。啟功先生說:“結字不嚴之運筆,則見筆而不見字。無恰當位置之筆,自覺其龍飛鳳舞,人見其雜亂無章。”這個“嚴”字,就是精準。他也多次提出,楷書要當行書寫,點畫顧盼生姿,不能呆板。我們看經(jīng)典作品,每一個字都經(jīng)得起推敲,但所有的單字只有放到作品中才有真正的意義,從這個角度看,經(jīng)典作品中的每一個字是唯一的,是不可移易的,那么精準也就有了另外的一層含義。啟功先生擅長真、行、草書,他收集了大量隋唐人寫經(jīng)真跡,裝裱成冊,隨時觀摩臨習。在教學過程中,啟功先生一直強調(diào)要通過摹寫,解決字形結構的問題。也就是精研的學習過程中,他發(fā)現(xiàn)了結字的秘密,就是著名的“黃金律結字法”。為了塑造一個字的美觀,字的結構更為重要。我們根據(jù)啟功先生的方法,結合現(xiàn)在學習者的實際需要,創(chuàng)立新的參照格進行應用,收到良好效果。
“境愈高時言愈淺”。啟功先生以樸實無華的語言闡述其書學觀,通俗易懂,平淡無奇,卻把問題說得明明白白,沒有任何條條框框,充分體現(xiàn)了一種通俗性,這也造就了他平和雅正的書法面貌。當前,各學校正在積極推進書法教育,啟功先生通俗的書學觀具有很強的實踐指導價值,對于書法基礎教學具有重要意義。
(作者系書法博士、中國勞動關系學院副教授)
作者:程仲霖
《中國教育報》2022年06月24日第4版 版名:文化周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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