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訓寶典之一百二十六：龐尚鵬《龐氏家訓》上

龐尚鵬，字少南，嘉靖三年（1524年）生于南海疊滘鄉(xiāng)（今廣東省佛山市南海區(qū)）。嘉靖三十二年（1553年）進士，由樂平知縣歷巡按河南、浙江。萬歷年間上任福建巡撫，清廉自潔，以推行一條鞭法和清理整頓兩淮鹽法而聞名。后被罷官回鄉(xiāng)。

龐尚鵬的《龐氏家訓》分為務本業(yè)、考歲用、尊禮度、禁奢靡、嚴約束、崇厚德、慎典守、端好尚八個方面的內(nèi)容，可以說是比較典型的傳統(tǒng)家訓。

龐尚鵬《龐氏家訓》上：

龐氏家訓序

予作家訓成，或謂予曰：有治人無治法。子孫賢，惡用是哉？如其不肖，雖耳提面命，且奈何？予應之曰：家有賢子孫，因吾言而益思樹立，何嫌于費辭。如其不賢，即吾成法具存，父兄因而督責之，使勉就繩束，猶可冀其改圖也。若前無轍跡，使索途冥行，其不至于法守蕩然，幾希矣。今就其日用必不可廢者，授以繩尺，非有甚高難行之事，正欲其易而易知，簡而易能，故語多樸直，使愚夫赤子，皆曉然無疑。古稱成立之難如升天，覆墜之易如燎毛，我祖宗既身任其難，為后世計，咨爾子孫，毋蹈其易，為先人羞。隆慶五年季夏望日，尚鵬撰。

務本業(yè)

孝、友、勤、儉四字，最為立身第一義，必真知力行。奉此心為嚴師，就事質(zhì)成，反躬體驗，考古人前言住行，而審其所從，必思有所持循，無為流俗所蔽。若殘忍驕奢，百行裂矣，他復何望哉？然為父母者，尤當身任其責。《易》曰：“家人有嚴君焉，父母之謂也?！鄙w父母視家人，勢分本為獨尊，事權(quán)得以專制，使挈其綱領(lǐng)，內(nèi)外肅然，誰敢不從令？若仁柔姑息，動多愆違，以致紛紛效尤，誰執(zhí)其咎哉？必父兄勉自克責，嚴守章程，使諸弟子承風凜然，更相申飭，不敢墜先賢之明訓，庶幾能世其家。若父兄以為難，則賢子弟羽翼而佐之，予論著乃曲為防檢，故屑屑不憚煩。

學貴變化氣質(zhì)，豈為獵章句、干利祿哉？如輕浮則矯之以嚴重，褊急則矯之以寬宏，暴戾則矯之以和厚，迂遲則矯之以敏迅，隨其性之所偏，而約之使歸于正，乃見學問之功夫。以古人為鑒，莫先于讀書，子弟從師開業(yè)，本有課程，尤當?shù)┠洪g察其勤惰，驗其生熟，使知激昂奮發(fā)，有所勸懲，乃不負責成之志。

子弟以儒書為世業(yè)，畢力從之，力不能，則必親農(nóng)事，勞其身，食其力，乃能立其家。否則束手坐困，獨不患凍餒乎？思祖宗之勤苦，知稼穡之艱難，必不甘為人下矣。前代舉賢，以孝弟、力田列制科，使人人業(yè)其官，皆習知民隱，豈忍賊民以自封殖哉！

田地土名坵段，俱要親身踏勘耕管，歲收稻谷，及稅糧徭差，要悉心磨算，若畏勞厭事，倚他人為耳目，以致菽麥不辨，為人所愚，如此而不傾覆，吾不信也。

民家常業(yè)，不出農(nóng)商，通查男婦仆幾人，某堪稼穡，某堪商賈，每年工食衣服，某若干，各考其勤能果否相稱。如商賈無厚利，而妄意強為，必至盡虧資本，不如力田，尤為上策。若曠遠不能盡耕，方許招人承佃。審己量力，常取決于老農(nóng)。

池塘養(yǎng)魚，須要供糞草，筑塘墻。桃李荔枝，培泥鏟草，人無遺力，則地無遺利。各派定某管某處，開列日期，不時查驗，毋令失業(yè)。

柴用耕田稻草，如不足，即于收獲時并工割取，用船載回，堆積隔溪樹下。如空開去處，務足一歲之用而后已。若用銀買柴，必立見困乏，豈能常給乎？

菜蔬各于園內(nèi)栽種，分畦澆灌，各考其成。某人種某處，某人種某物，隨時加察，以驗勤惰。家有余地，而買菜給朝夕，彼冗食者何事乎？

置田租簿，先期開寫某佃人承耕某土名田若干，該早晚租谷若干，如已納完，或拖欠若干，各明書項下，如遇荒歉，慎勿刻意取盈。

婦主中饋，皆當躬親為之，凡朝夕柴米蔬菜，逐一磨算稽查，無令太過不及。若坐受豢養(yǎng)，是以犬豕自待，而敗吾家也。

大小童仆，俱先一夕派定，明日某干某事，該某日完，每夕各令回報，以考勤惰。若縱容習懶，非惟誤我家事，亦誤彼此終身也。

考歲用

每年計合家大小人口若干，總計食谷若干，預備賓客谷若干，每月一次照數(shù)支出，各另收貯，務令封固倉口，不許擅開，以防盜竊。其支用谷數(shù)，仍要每次開寫簿內(nèi)，候下次支谷之日，查前次有無余剩若干，明白開載查考。

每年通計夏秋稅糧若干，水夫民壯丁料若干，各該銀若干，即于本年二月內(nèi)照數(shù)完納，或貯有見銀，或臨期糧谷，切勿遷延，累本甲比征。如遇編差，先計用銀若干，預算積貯，以備應用。若待急迫而后圖之，或稱貸于人，則蕩覆無日矣。

女子六歲以上，歲給吉貝十斤，麻一斤；八歲以上，歲給吉貝二十斤，麻二斤；十歲以上，歲給吉貝三十斤，麻五斤，聽其貯為嫁衣。婦初歸，每歲吉貝三十斤，麻五斤，俱令親自紡績，不許雇人。

丈夫歲月麻布衣服，皆取給于其妻吉貝與麻，各計每年給若干，皆令身自為之，不許雇人紡績。惟童仆衣布，隨時買給。

租谷上倉，除供歲用及差役外，每年僅存十分之二，固封積貯，以備兇荒。如出陳易新，亦須隨宜補處。

置歲入簿一扇，凡歲中收受錢谷，挨順月日，逐項明開，每兩月結(jié)一總數(shù)，終年經(jīng)費量入為出，務存盈余，不許妄用。

置歲出簿兩扇，一扇為公費簿，凡百費皆書。一扇為禮儀簿，書往來慶吊祭祀賓客之費。

譯文：

序

我寫作家訓完成，有人對我說：可以管理人但沒有管理方法。子孫好，用得著家訓嗎？子孫不好，即使耳提面命，有什么用呢？我回答說：家里有出息的子孫，因為我的話而有助于思想品德的樹立，就不會嫌棄說的太多。如果沒有出息，有我的家訓放在這，父親兄長能夠依照家訓督促他，讓他有所約束，還能期望他有所改變。如果前面沒有規(guī)則可遵循，讓他盲目瞎碰，最后不至于目無法紀，那太少見了。現(xiàn)在就子弟日常生活必須做到的，規(guī)定一個尺度，并沒有很高標準難以達到的事情，正因為這些都容易明白，簡單易行，所以語言樸素直白，即使笨人和孩子，都能明明白白。古人說成家立業(yè)的難度好似升天，墮落的容易好像燎毛，我們祖先既然承擔了最難的事情，為后代子孫考慮，告訴子孫后代們，不要去做那些容易的，讓先人為你羞愧。

隆慶五年夏末，尚鵬撰寫

務本業(yè)

孝、友、勤、儉四個字，是立身最重要的，一定要真正明白努力做到。把這種心思當作嚴厲的老師，每件事努力探求真知，自我反省體驗，考察古人以前的言行，探求他們遵循的道理，一定想好自己堅持哪些東西，不被流行的做法蒙蔽改變。如果為人殘酷驕傲奢侈，所有的行為就敗壞了，還有什么其它指望嗎？然而作為父母，尤其應當承擔起責任?！?span id="ouvwgqa" class="candidate-entity-word" data-gid="1112190">易經(jīng)》說：家里人有嚴厲的家長，說的就是父母。父母看待家人，權(quán)威地位都是最尊貴的，處理事情的權(quán)力一人掌管，能夠把握關(guān)鍵原則，家里到處嚴肅整齊，誰敢不聽從指揮？如果處理事情寬仁而又有所姑息，有很多錯誤的舉動，以至于大家紛紛效仿，誰為這些過錯負責呢？所以父親兄長一定要努力承擔責任，嚴格遵守章程，使子弟們秉承好的風氣，相互督促，不敢忘記先輩賢哲的訓示，大概能延續(xù)家世。如果父親兄長管理有難度，可以選擇好的子弟作為助力來輔佐，我寫這些是為了提前預防，所以很瑣碎不怕麻煩。

學習的作用在于改變?nèi)说臍赓|(zhì)，難道是為了尋章摘句、謀求利祿嗎？為人輕浮可以改變?yōu)閲乐敽裰兀瑲饬开M小可以改變?yōu)閷捄甏罅?，性格暴虐可以改變?yōu)闇睾投睾?，迂腐遲緩可以改編為敏捷迅速，依照性格的偏邪，矯正讓他歸于正常，這就看到了學問的力量。以古人為借鑒，首先要讀書，子弟跟隨老師開始學業(yè)，都有課程，尤其要早晚檢查他們勤勞還是懶惰，檢驗課程生疏還是熟練，讓他們激情昂揚奮發(fā)學習，有勸誡有懲罰，這才不辜負教導子弟成人的責任。

歷代子弟們以儒家經(jīng)典為學業(yè)，努力學習，能力達不到，就一定要親自務農(nóng)，勞苦身體，自食其力，才能建立家業(yè)。負責束手無策，不擔心挨餓受凍嗎？想想祖先的勤勞辛苦，明白務農(nóng)的艱難，一定不甘心居于人下。之前的朝代薦舉賢能人士，把孝悌、力田列入官吏選拔標準，使每個得到官職的人，都熟悉民眾的疾苦，怎么會忍心殘害百姓給自己聚斂財物呢！

四處的田地，都要親自踏勘耕種，每年收獲稻谷，應付稅糧徭役，要用心計算，如果害怕勞苦厭煩做事，依靠別人，以至于豆子麥子分辨不清，被人欺騙，這樣做都不破產(chǎn)，我不相信。

百姓家平常的職業(yè)，不出務農(nóng)經(jīng)商，考察男女仆人有多少，誰勝任耕種，誰懂得經(jīng)商，每年工錢吃穿的費用，誰需要花費多少，挨個考核他做事態(tài)度和能力是否相稱。如果經(jīng)商沒有厚利，卻肆意妄行，一定會到本金虧損完的地步，不如去種地，才是上策。如果田地太遠做不到全部耕種，才能招人承租?？醋约旱臈l件能力，要多聽取老農(nóng)的意見。

池塘養(yǎng)魚，必須要喂養(yǎng)飼料，修筑塘壩。桃李荔枝這些果樹，要松土鋤草，每個人不遺余力，那土地就不會浪費。分派確定某人管理某處，排列日期，隨時查驗，不要讓人員失去管理。燒柴用田里的稻草，如果不夠，就在收獲時稱人工便利割取稻草，用船載回，堆積在溪流對面的樹下。如果空地較多，一定要準備夠一年的柴草才行。如果花錢買柴火，肯定馬上用完，怎么能經(jīng)常供應的上呢？

蔬菜在各個園子里栽種，分地塊澆灌管理，分別核查收成。某人種植某處，某人種植某種蔬菜，隨時查看，檢驗勤勞還是懶惰。家里有多余田地，卻買菜來做飯，要那些吃閑飯的干什么呢？

設(shè)立田租賬簿，前面紀錄某承租人承租耕種某處某塊田地若干，租期時長地租谷米多少，如果繳納完成，或拖欠若干，明白的紀錄到此項下面，遇到荒年歉收，要謹慎不能故意按豐年收取。

婦女負責供給飲食，都應當親自下廚，凡是早晚的柴米蔬菜，要一一計算核查，不要超支也不要不夠。如果就等著吃飯，是把自己當豬狗看待，敗壞自己的家庭。

大小童仆，都要前一天晚上安排好，每天誰做什么事，幾天做完，每天晚上每個人匯報情況，來考察其勤勞還是懶惰。如果縱容懶惰成為習慣，不僅僅是誤了家里的事，還耽誤了彼此的一輩子。

考歲用

每年計算全家大小人口數(shù)量，總計需要糧食多少，預備招待客人糧食多少，每月一次按計劃數(shù)量支出，另外收存，務必命令封牢倉庫門，不許擅自打開，以防盜竊。支用的糧食數(shù)量，仍然每次紀錄在賬本內(nèi)，等下次支取糧食之日，檢查前一次有沒有剩余，清楚的紀錄檢查。

每年統(tǒng)計夏季秋季的稅糧多少，徭役多少，各自需要銀錢多少，在本年二月內(nèi)照數(shù)目繳納完成，或者用收存的銀錢，或者用快到期的糧食，切不可拖延，連累本甲催收。如果遇到分派差役，先計算用多少銀錢，預算出積蓄糧食數(shù)量，以備使用。如果等到急用時再想辦法，或者找人借貸，那很快就會破產(chǎn)了。

女子六歲以上，每年分配吉貝十斤，麻一斤；八歲以上，每年分配吉貝二十斤，麻兩斤；十歲以上，每年分配吉貝三十斤，麻五斤，讓她們自己存好做嫁衣。新媳婦進門，每年分配吉貝三十斤，麻五斤，都讓自己親自紡紗織布，不許雇人干活。

丈夫每年的麻布衣服，都出自給妻子的吉貝和麻，每年各分配一定數(shù)量，也都讓他們自己處理，不許雇人紡紗織布。只有童仆的布衣，用時花錢買。

地租糧食收入倉庫，除了供給每年開支和差役之外，每年要存十分之二，嚴密收存，用來防備兇年歉收。如果支出陳年糧食收存新糧食，也要在合適的時候補足。

準備年收入賬本一冊，凡是每年收入的糧食銀錢，按照日期，逐項紀錄清楚，每兩個月結(jié)一個總數(shù)，年終計劃費用量入為出，務必存有盈余，不許隨便花費。

準備年支出賬本兩冊，一冊為公費支出賬本，所有各項費用都做紀錄。一冊為禮儀支出賬本，紀錄人情往來慶賀吊唁祭祀招待賓客等費用。每月結(jié)一個總數(shù)在后，不許涂改和串行串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