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dǎo)讀：

嫦娥是古往今來為人們所熟悉的神話人物，嫦娥奔月這個神話故事已根深蒂固于每個中國人的心中。從原始初民的蛙神崇拜——女媧這位中國古代神話中的至上神（其至上神特征表現(xiàn)在：化生萬物、摶黃土造人、煉石補天三個方面）——帝俊的三位妻子——嫦娥，嫦娥形象的最終形成經(jīng)歷了四個階段。在這一發(fā)展鏈條中，從蛙神到女媧實際上表現(xiàn)的是蛙神從氏族或部落神到民族神，從圖騰崇拜的動物神到具有一般宗教意味的人格神的轉(zhuǎn)化，這一過程可說是一個神化過程的上升階段。而從女媧到嫦娥，是這一神化意象上升到極點后，由盛而衰，表現(xiàn)的是一個逐漸下降的過程：從至上神——到三皇之一——到與伏羲同等——到《山海經(jīng)》中三位帝俊夫人（仍有至上神的因子）——到帝俊臣羿的棄婦。

神話源于生活，任何意識形態(tài)（神話亦是意識形態(tài)）的形成發(fā)展都是與社會物質(zhì)資料生產(chǎn)的發(fā)展，亦即生產(chǎn)力水平的發(fā)展，同時也與人們的科學(xué)認識水平的發(fā)展密切相關(guān)。其開始的上升，與當時的社會生產(chǎn)水平?jīng)Q定著的女性至高地位密切相關(guān)；其后來的下降，也與社會生產(chǎn)的發(fā)展和進步?jīng)Q定著的社會男女地位的嬗變，以及與人類認知水平的提高，對男女在人類自身繁衍中地位和作用的窺破密切相關(guān)。嫦娥神話在后世的流傳過程中，結(jié)構(gòu)模式發(fā)生巨大變化，其神話精神也隨之具有全新內(nèi)涵?！拔膶W(xué)是移位的神話”，神話人物嫦娥為文學(xué)創(chuàng)作提供了博大闊遠的藝術(shù)空間，而創(chuàng)作者又飽含著豐富的情感，運用自己的神奇之筆賜予嫦娥以不朽的文學(xué)生命，才使得后世文學(xué)作品中出現(xiàn)了豐富多彩的嫦娥形象。

原始初民的蛙神崇拜

在遠古蒙昧時代，很多原始民族都有對蛙類崇拜的習俗，并流傳著許多有關(guān)蛙類崇拜的傳說。在多數(shù)傳說中，蛙類與人類的生存都有著密切的聯(lián)系，以至于對蛙頂禮膜拜，或成為部族的圖騰，甚或成為至高無上的祖先神或創(chuàng)始神。

蛙的象征和蛙神崇拜

從古到今，很多國家都有關(guān)于蛙類的傳說，或說人源于蛙，或奉蛙為神。在中國，蛙神崇拜也所在多有。壯族的古老宗教信仰對象中，蛙神是壯族崇奉的主要神靈之一。傈僳族稱蛙神為“俄壩尼”，他們認為此神一般會附在“尼瑪”（女巫的一種）身上，如遇婦女月經(jīng)多或不生育時，就要祭祀蛙神，屆時將 12 塊粑粑和一碗酒一并送往河中供祭。滿族中也有所謂“蛙母”神話，至今在滿族中尚有崇拜“蛙母”的習俗。

四川木里縣屋腳村的納西族供奉女神“巴丁拉母”，而“巴丁”就是青蛙的意思。普米族稱蛙為“波底阿扣”，普米語“波底”是蛙的意思，“阿扣”是舅的意思，“波底阿扣”意為“蛙舅”，他們嚴禁捕捉蛙類動物，見到外族人捕捉亦嚴辭制止。大量考古實物資料證明，早在仰韶文化時期的彩陶上就已有蛙紋圖案。先民們在彩陶上繪制蛙紋其實是為其崇拜信仰而服務(wù)的。姜寨母系氏族社會舉行一種“魚蛙祭”，以祈求生殖繁盛。

敬蛙節(jié)是壯族傳統(tǒng)風俗節(jié)日，又稱“螞拐節(jié)”。廣西東蘭、鳳山一帶的壯族人民，每年春節(jié)期間，以數(shù)村為單位進行敬蛙活動。其節(jié)日活動的程序分為找螞拐、游村、孝螞拐、游田垌、葬螞拐、跳螞拐舞等階段。敬蛙節(jié)把青蛙當作吉祥物，與古代壯族先民在鼓面上鑄造青蛙模型一樣，是崇敬青蛙的表示。青蛙作為部族共同尊崇的圖騰，它必然地成為全體部族成員的守護神，因此人們就要不時或定時地對它祭祀崇拜，祈求在生活的各個方面都能得到蛙神的佑護。 既然作為部族的圖騰對象，逐漸地蛙也被當作與這一部族有著血緣關(guān)系的“祖先”受到供奉，這是母系氏族的觀念。

將蛙當作圖騰，奉蛙為祖先，還見于世界上其他地方的先民。如大洋洲巴布亞新幾內(nèi)亞賽比克河中游地區(qū)的塔穆巴內(nèi)姆村發(fā)現(xiàn)的一幅檳榔樹皮畫，是以蛙象征子宮、象征女性的一個生動的表現(xiàn)。此外，印度公元前三世紀的一尊陶制母神像，母神頭頂象征子宮的蓮蓬，左右兩鬢也各有一蛙形飾物。

蛙神崇拜的原因

生殖崇拜是人類歷史上廣為流行的一種原始宗教信仰。因為“原始人的知覺根本上是神秘的”，在他們的思想觀念中，自然萬物都是有靈的，且具有某種神秘的力量。原始人類對自身的生殖問題無法理解，在“萬物有靈”觀念支配下，人類的生育自然也就被神秘化了，人們相信有一種超自然的、具有人格和意志的神靈主宰著人類生育，于是產(chǎn)生了生殖崇拜。 在生產(chǎn)力低下的原始時代，生活資料的攫取和生產(chǎn)及人類自身的生殖和繁衍是人類在生存斗爭中面臨的兩大緊迫問題。

當時，天災(zāi)危害，食物匱乏，毒蛇猛獸出沒，病疫肆虐，致使人口成活率偏低，這嚴重危及氏族的生存和種族的繁衍。原始先民企盼自己的部落人丁興旺，但惡劣的生存環(huán)境卻讓他們在自然面前力不從心。生活處境的艱難使得原始先民求助于神靈。蛙多子，是生殖能力比較強的動物，且蛙腹部肥大，體征頗像孕婦，原始人因自身的局限而產(chǎn)生渴求，希望像蛙那樣多產(chǎn)，于是蛙成為生殖崇拜的對象。

除了生殖崇拜，蛙神崇拜還與蛙的個體的死而復(fù)生有關(guān)。蛙有冬眠的習性，秋冬蹤跡全無，春夏復(fù)出地表，在原始初民看來，蛙具有“死而復(fù)生”的神秘力量。早在幾萬年甚至上十萬年前，很多原始初民便有頭朝東方太陽升起處的葬式，那便是為了讓自己的靈魂像太陽那樣“死而復(fù)生”，永生不死。仰韶先民用陶器裝尸骨，陶器頂端留有小孔，那是專供靈魂出入的地方，說明仰韶先民也是相信人死可以復(fù)生的。具有如此宗教信仰的先民，當他們看到蛙 “死（冬眠）而復(fù)生”時，他們希望自己的祖先和自己將來死后也具有蛙的神力，能夠死而復(fù)生。

原始先民對蛙如此關(guān)注，除了上述蛙與女性生殖，永生不死的聯(lián)想之外，似乎還與先民共同的經(jīng)歷與記憶——大洪水有關(guān)。各國古文獻和各民族傳說中有關(guān)大洪水的記憶與創(chuàng)作數(shù)不勝數(shù)，如諾亞方舟，女媧補天，大禹治水等。初民遇到諸如洪水等特大自然災(zāi)害，常常會大批死亡，甚至整個氏族滅絕。然而，有時由于某種偶然的機遇，極少數(shù)人竟然在災(zāi)害中幸免于難。對于這種僥幸，在先民看來，必定是某種神靈暗中保佑的結(jié)果。因此，躲過洪水災(zāi)害或許成為當時先民的共同心愿。蛙是水生生物，有著對洪水天然的適應(yīng)能力，這對飽受洪水之苦的先民來說，無疑是一種精神上的激勵與誘惑。關(guān)于青蛙取息壤的神話似乎能給予我們某種提示。

總之，蛙在遠古時代分布特別廣泛，受到先民們崇拜主要原因有：其一，蛙因與女性著有密切的比喻聯(lián)系而成為生殖崇拜象征，且能“死而復(fù)生”（冬眠夏出）；其二，蛙可以預(yù)報天氣的變化，通過蛙鳴聲音的變化可以預(yù)知雷雨是否即將來臨，天氣是否大旱等，這引發(fā)了初民的想象，認為蛙身上具有某種神秘力量，發(fā)展到后來，便演變成了一種取蛙祈雨的習俗。其三，與蛙和大洪水有關(guān)，蛙在大洪水中猶能存活，這使得飽受洪水之災(zāi)的先民羨慕不已，渴望自己也能獲得這種“神力”，躲過洪水災(zāi)害，蛙取息壤創(chuàng)世的神話似乎也因此而來。

女媧——中國古代神話中的一位至上神

說起女媧，在中國可謂家喻戶曉，關(guān)于她“補天”、“造人”的神話也是深入人心。但鮮為人知的是，在中國古代神話中，女媧實質(zhì)上是一位至上神。

女媧的至上神特征

女媧這位漢族的創(chuàng)世大神，不僅補天立地，息洪水，化育萬物，摶黃土造人，且是創(chuàng)人類婚姻之制的第一位“皋禖之神”。這位女媧，其功業(yè)可謂：

“上際九天，下契黃爐，名聲被后世，光輝重萬物”。

在古代神話中，女媧無疑具備我國母系氏族社會的至上神的崇高形象，其至上神特征主要表現(xiàn)在：化生萬物、摶土造人、煉石補天，也就是創(chuàng)造萬物和人類。

一、化生萬物

《山海經(jīng)·大荒西經(jīng)》：

“有神十人，名曰女媧之腸，化為神，處栗廣之野，橫道而處?！?span id="wz0zwde" class="candidate-entity-word" data-gid="8131794">郭璞注：“女媧，古神女而帝者，人面蛇身，一日中七十變，其腹化為此神?！?/p>

他將腸解釋為腹，寬泛地講人的生殖器官屬于腹部，腹可以懷孕，可以生育。腸是腹的一部分，它有化育神靈的功能也是順理成章的。也有學(xué)者認為女媧之腸的腸，既是消化系統(tǒng)的腸，也是生殖系統(tǒng)的腸，是花腸，是生殖器官?？傊?，女媧是原始女祖，她的腸能化為神又何足為奇。

現(xiàn)代民間流傳的口頭神話中，也有一些女媧垂死化生、生成萬物的神話。例如四川德陽縣流傳的《女媧娘娘的眼淚》，說女媧娘娘由于耗盡了心血而倒下，她的頭和四肢化成了山脈、河流、湖泊，她的身體化成了天地、星辰。另有一則江蘇太倉縣流傳的神話說，女媧補天時由于石頭不夠，就將自身也補了上去，雙乳變成了太陽和月亮，五色衣裳化成了天上的五色云彩。

四川省中江縣傳說《女媧圣母補天地》說“女媧煉選了三萬六千大青石去把天空中的窟窿鑲補好，后來就成了天上的星星”。 蒼天大地、日月星辰、山川河流，乃至人類、牲畜，神話中都歸因于女媧的創(chuàng)造。在中國古代原始初民的心目中，女媧無疑也是一位萬能的“制造者”，因而成為至上神是很自然的事。

二、摶土造人

女媧造人的較早記載，見于漢末應(yīng)劭的《風俗通義》。古籍記述云：

“俗說天地開辟，未有人民。女媧摶黃土作人，劇務(wù)，力不暇供，乃引繩于泥中，舉以為人。故富貴者，黃土人；貧賤者，引絙人也。”

這段資料表明：在天地剛剛開辟、未有人民之時，女媧獨立地創(chuàng)造了最初的人類。貧富貴賤之別，是后來封建社會階級的烙印，而并非神話的原生面貌。 神話的產(chǎn)生與早期人類的豐富想象有關(guān)，但這種想象并非憑空產(chǎn)生，應(yīng)當是人們在生活生產(chǎn)中以現(xiàn)實中的各種事物為原型，進行加工和改造的結(jié)果。

生活實踐為神話提供了藝術(shù)想象的生活基礎(chǔ)。女媧摶土造人或許就源于當時人們的制陶實踐。人是女媧用黃土捏塑出來的，這是先民的古意，以示萬物皆生于土，化生萬物者實為土，而土所表征的也就是大地。這是女媧氏作為生育神又兼地母神的本意。有學(xué)者以為遼寧西部山地凌源、建平二縣交界處的牛河梁的紅山文化女神廟：

“就是遠古時代的春社，也是最古老的女媧廟?！?/p>

而古代普遍存在的社則是古人祈生殖、祭地母的標志。《抱樸子·釋滯》中說：

“女媧地出”

蕭兵解釋說：

“原始人竭力要‘發(fā)現(xiàn)’和‘證實’人與土地的緊密聯(lián)系，他們(尤其是掌握了種植技術(shù)的群體)有時會想象人類跟莊稼一樣從地里生長出來，因此人身上便含著‘土’質(zhì)；而泥土又便于成形，所以‘泥土成人’與‘土地生人’的神話就往往疊合在一起。女媧既是‘地出’，就帶著莊稼神兼土地神、泥土神的性質(zhì)，也就能夠如瓜而生籽，或以土制生民?！?/p>

女媧之所以用泥土而不是別的東西造人，最根本的原因，若從原始思維的角度來看，就是因為她是一個大地之神。《天問》中“登立為帝，孰道尚之”，問到女媧是如何登上“帝”位的，《山海經(jīng)》郭璞注中則說“女媧，古神女帝?！迸畫z的神格，就是一個古代的“帝”，是一位至上神。

三、煉石補天

女媧補天這一英雄業(yè)績，最早見于西漢《淮南子·覽冥訓(xùn)》中：

往古之時，四極廢，九州裂；天不兼覆，地不周載；火爁焱而不滅，水浩洋而不息；猛獸食顓民，鷙鳥攫老弱。于是女媧煉五色石以補蒼天，斷鰲足以立四極，殺黑龍以濟冀州，積蘆灰以止淫水。蒼天補，四極正；淫水涸，冀州平；狡蟲死，顓民生。背方州，抱圓天。當此之時，禽獸蝮蛇，無不匿其爪牙，藏其螫毒，無有攫噬之心。

這段話為我們描述了這樣一個神話場景：上古時候，不知道什么原因，天地間發(fā)生了一場大災(zāi)難，撐天的四根柱子倒了，大地裂了開來；天不能遍蓋萬物，地不能普載萬物。大火蔓延，洪水泛濫，各種兇猛的禽獸乘機吞噬善良的人民。宇宙陷入一片混亂之中。于是女媧熔煉五色石去補天上的漏洞，斬斷大鰲的腿來重立了四根撐天柱，殺死興風作浪的黑龍，積聚蘆葦灰來堙塞洪水。蒼天補好了，四極端正穩(wěn)固了，洪水平息了，怪物殺死了，中原一帶的災(zāi)禍平息了，人民背負著方方的大地，圓圓的青天，從此安居樂業(yè)。

女媧用五色石補天的原因，有些學(xué)者認為這源于靈石信仰。玉，在古代民間信仰中是被認作有靈性的，佩帶在身上，具有避邪和護身符的作用。而臺灣學(xué)者王孝廉關(guān)于石頭與生殖信仰的觀點似乎更能給人以啟發(fā)：

古人認為大地是神圣的，是人類和萬物的母親，而石頭經(jīng)常被當作大地神的代理象征。石頭在許多民族的古代信仰里也和生殖有關(guān)。朝鮮的神社有疊石壇，所祭招的是原始母神，這個以石頭為表象的母神是司人間的生殖神。日本福島、長野、靜岡、福岡等地都分布著“子持石”的傳說。在中國，相信石頭具有神秘生殖力量的信仰也分布極廣：南方有云南的乞子石、摩子石，廣東羅浮山的陰陽谷。東北、華北一帶的婦人則在除夕祭家中諸事完畢后，會出門撿一塊石頭，然后把石頭藏到隱秘處，她們相信只要這么做，明年就一定會懷孕生子。

劉毓慶先生在《“女媧補天”與生殖崇拜》一文中，從名義考釋、功能分析、神格考察、形態(tài)比較等四個角度作了深刻而詳盡的論證，指出：

“女媧補天”神話是以生殖、大量繁殖人口的方式拯救氏族滅亡的寓言。

從我國古代女媧神話的性質(zhì)來看，它屬于宇宙起源和人類起源神話二者兼而有之的開辟創(chuàng)世神話。在我國古代神系中，至上神“帝”最初與生殖崇拜有關(guān)，本該是大地女神。作為大地女神的女媧，化生萬物、摶土造人，是我國上古母系氏族社會創(chuàng)始者的象征，而她煉石補天似乎也與生殖崇拜有關(guān)，這些功業(yè)，使得女媧無愧于“至上神”的稱號。盡管她后來在某些儒家、史家、道徒的筆下曾經(jīng)遭到過貶抑和冷遇，但在整個中華民族文化傳統(tǒng)中的顯赫名聲和崇高地位，都是深入人心的。

蟾蜍（蛙）與女媧

蟾蜍與蛙

關(guān)于蟾蜍與青蛙的區(qū)別，主要表現(xiàn)在：青蛙的蝌蚪顏色較淺、尾較長；蟾蜍的蝌蚪顏色較深、尾較短。青蛙的卵堆成塊狀，蟾蜍的卵排成串狀。蟾蜍實際上是蛙類的一種，所以從科學(xué)的角度看，所有的蟾蜍都是蛙，但不是所有的蛙都是蟾蜍。蛙和蟾蜍都屬于兩棲綱無尾目，蛙和蟾蜍這兩個詞并不是科學(xué)意義上的劃分，從狹義上說二者分別指蛙科和蟾蜍科的成員，但是無尾目遠不止這兩個科，而其成員都冠以蛙和蟾蜍的稱呼，一般來說，皮膚比較光滑、身體比較苗條而善于跳躍的稱為蛙，而皮膚比較粗糙、身體比較臃腫而不善跳躍的稱為蟾蜍。

實際上，蛙類和蟾類很難絕對地區(qū)分開，蛙類的繁殖方式基本和蟾蜍相似，也是以昆蟲為食，但大型蛙類可以捕食小魚甚至小鼠，基本在夜間捕食。有些科同時具有這兩類成員，如盤舌蟾科就即包括蛙類也有蟾類。在描述無尾目的成員時，多數(shù)可以統(tǒng)稱為蛙。對于原始先民而言，蟾蜍和蛙也就更難分辨了。在他們眼里，蟾蜍和蛙一樣，具有神秘屬性?！皳?jù)孫作云先生考證，在氏族社會時期，山東沿海一帶有以蟾蜍為圖騰的氏族。

從考古發(fā)現(xiàn)提供的大量實物資料來看，早在新石器時代蛙、蟾崇拜是不分的，是合二為一的。如 8000 年前的遼寧省阜新縣查海遺址發(fā)掘出的陶器飾有‘蟾蜍’、‘蛇銜蛙’題材的浮雕，是目前發(fā)現(xiàn)的最早的蛙與蟾形象，就是蛙與蟾兼而有之。其次是仰韶文化早期陜西臨潼姜寨遺址出土的彩陶盆上的蛙紋，以及此后的馬家窯文化彩陶中更有眾多的蛙紋，其實也包含蟾紋?！?/p>

從音義看“蛙”與“媧”的關(guān)系

趙國華先生認為：

“女媧本為蛙，蛙原是女性生殖器的象征，又發(fā)展為女性的象征，爾后再演為生殖女神?！?/p>

何星亮先生說：

“媧即蛙當無疑義，而女與雌義同，所謂女媧其實就是‘雌蛙’。大概雌蛙原是某氏族部落的圖騰，后來圖騰演化為神，雌蛙也演變成女媧?！?/p>

“媧”的原型為“蛙”，學(xué)者多有論及。持這種觀點的學(xué)者還從蛙的叫聲和嬰兒的哭聲方面來推導(dǎo)。楊堃先生說：

“以蛙為圖騰的氏族，他們的共同名稱叫蛙……故女酋長被后人尊為神圣女，稱之為‘女媧氏’”，“我認為女媧氏的由來，原是一個通名而非專名，是指生育人類的原始祖母而言。其所以名之為媧者，是由于嬰兒的叫聲。而嬰兒的叫聲又和蛙的叫聲相同，故認為蛙是和嬰兒和全氏族同體，所以，這—氏族叫蛙氏族，蛙便是這一氏族的圖騰。這位女氏族長便被后人尊稱為女媧氏?！?/p>

類似的故事在回族也有流傳，這正反映著蛙與人之間的內(nèi)在聯(lián)系。原始思維中，特定圖騰物與部族成員一體化，蛙圖騰制下的人之初生也就是新生的“蛙”。

從功能看“蛙”與“女媧”的關(guān)系

蛙為卵生動物，成熟的雌蛙體內(nèi)一次可以孕育上萬顆卵，蛙卵靠水溫自然孵化，從卵到幼蛙，孵化與發(fā)育期極短。蛙的這一生命繁衍過程是動物中最易被人直觀考察到的。因此在生殖崇拜盛行的原始時代，蛙便成為女神的象征。在姜寨與廟底溝的陶紋里，蛙腹被夸張得十分厲害。

那么，蛙是什么時候由女性生殖器的象征兼氏族圖騰而轉(zhuǎn)化為人格化了的人類創(chuàng)生者女媧的呢？目前還缺乏充分的材料。但蛙與媧的淵源關(guān)系，即蛙與女性的媧有同等的始祖意義，在現(xiàn)在的中原民俗中仍有所表現(xiàn)。如陜西關(guān)中東部的驪山婚俗“審新娘”，在審新娘時，姊妹嫂子們都要觀看其兜肚上的飾繪，新娘也要落落大方地展示這一圖案——蛤蟆，而這蛙背上是要繪出七星點的，“原來，人們都以為這個七星點是蛙(蟾)的自然的形體特征的模擬。在多次的民間采風過程中，偶然發(fā)現(xiàn)了足以解謎的信息，一位農(nóng)民老大娘在糾正七星點的多寡差錯時，叫出了它的確切名稱——生生點?！逼鋵?，七星點的數(shù)字確定乃與七日生人一樣，屬于宇宙創(chuàng)生的圣數(shù)之一。由此可以推知，人類的始祖母神女媧當與“蛙”有關(guān)。

論述到此，我們有充分的理由得出結(jié)論：女媧，這位中國古代神話中的神圣女，創(chuàng)生了人類，再造了大地的至上神，其前身原不過是小小的青蛙。女媧的至上神功能和特征，是源于原始初民神話思維所解釋的青蛙的生物性功能和特征。一句話，女媧神話起源于原始初民的蛙神崇拜。當然，女媧畢竟已不是一個具體的青蛙形象，她是人格化的蛙神，到她成為至上神后則已看不出她與蛙的多少聯(lián)系了。

女媧與嫦娥

在中國古代的神話中，蛙（蟾蜍）與月亮有著密切的聯(lián)系，而嫦娥與月亮的關(guān)系則更是人所共知，既然女媧是由蛙演變而來，那么，女媧與后來奔月的嫦娥是否也有著某種聯(lián)系呢？

女媧、蟾蜍與月神

在先民所熟悉的生物中，蛙的特性與月亮最為相似。蛙屬于兩棲類變態(tài)動物，生育期間，肚子由癟到圓再由圓到癟，幼體和成年體態(tài)完全不同，從有尾無足的蝌蚪到有足無尾的蛙，需經(jīng)歷一個變體再生的過程。蛙還有冬蟄春蘇的習性，一到冬天便蟄伏休眠，隱而不見；一到春天生命復(fù)蘇，又重新鉆出來，鳴叫跳躍，似乎經(jīng)歷了一個死而再生的過程。蛙變體再生、冬蟄春蘇的特性與月亮的“信死信生”、“死則又育”頗為相類。

另外，蛙鳴又與下雨有關(guān)，“樹根蛙鼓鳴殘雨”，于是初民想象月亮與蛙蟾具有某種神秘聯(lián)系，祭蛙求雨的習俗大概也是因此而來。 賦予人們生命意識的月亮，從很早的時候起就與女人有了特殊的聯(lián)系。女性被視為生命的給予者?！霸既苏J為，女人一定有和月亮一樣的本性，這不僅因為她們和月亮一樣，都有‘膨脹’的趨向，而且還由于她們也有與月亮的月周期一樣長的月經(jīng)期”。

對于遠古人類而言，生命力的威力就隱藏在月亮之中，月亮可以使動物和女人產(chǎn)子，沒有月亮，萬物將死寂。女人懷孕時，肚子逐漸“膨脹”,這一趨勢與月亮漸圓的趨勢類似，使得人們更相信，生命的奧妙都掌握在月亮之中。且女人的月經(jīng)周期和月周期一樣，這更讓原始人確信女人與這一天體的協(xié)調(diào)一致。原始人類最大的期盼就是豐收與子孫繁衍，月亮信仰因此不斷發(fā)展。最初，月亮曾是豐產(chǎn)感應(yīng)者；后來月亮的感應(yīng)力逐漸凝聚為擬人化的實體——月亮神，具有使動物和人受孕的威力；由于和女性一樣的繁育能力，進而衍化為月亮女神。長期以來，民俗觀念中，月亮就是女性的象征。 月亮神話中，女媧是月神，蟾蜍又是月亮的象征，這是蛙崇拜延伸變異，與自然界天體崇拜相結(jié)合，于是產(chǎn)生了神奇優(yōu)美的月亮神話。

母系農(nóng)業(yè)文明中的女人，確切說是“女神”地位至高無上，人們尊奉的至上神就是與女人聯(lián)系緊密的月亮女神，老莊所奉的“道”據(jù)說就是月神。所謂“玄牝之門”、“天地之始”、“萬物之母”，“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都顯示出女性原母神的品質(zhì)。從神話產(chǎn)生發(fā)展的過程來考察，女媧就是月神，而原初這位月神的最初形象，卻原來是從蟾蜍或青蛙演變而來。

蟾蜍、女媧與帝俊的三個妻子

帝俊是東方民族的一個至上神。據(jù)《山海經(jīng)》記載，他有三個妻子：

羲和、常羲、娥皇。

在《山海經(jīng)》中，帝俊的妻子生了日月，其地位與帝俊是平等的。袁珂先生甚至認為：

《山海經(jīng)》中所記帝俊之神話，以其妻羲和生日、常羲生月為最主要部分，帝俊具有作為天帝資格的最主要原因就是他有常羲、羲和兩個偉大的妻子。

“羲和生日 ”的神話見于《山海經(jīng) ·大荒南經(jīng)》：

“東海之外，甘水之間，有女子名曰羲和，方浴日於甘淵。羲和者，帝俊之妻，生十日?！惫弊ⅲ骸棒撕停w天地始生，主日月者也。”

又引《歸藏·啟筮》：

“空桑之蒼蒼，八極之既張，乃有夫羲和，是主日月，職出入以為晦明”。

又曰：

“瞻彼上天，一明一晦，有夫羲和之子，出於旸谷，故堯因此而立羲和之官，以主四時。其后世遂為此國，作日月之象而掌之沐浴，連轉(zhuǎn)之於甘水中，以効其出入暘谷虞淵也，所謂世不失職耳。”

羲和、常羲同為帝俊的妻子，其實她們同為一人。《呂氏春秋·勿躬篇》載：

“羲和作占日，尚儀作占月?！?/p>

《世本·作篇·黃帝》云：

“常儀占月”，“羲和占日”。“常羲 ”在《呂氏春秋 ·勿躬篇》中寫作 “尚儀 ”， “尚 ”、 “常 ”上古音同屬陽部，韻母相通，“尚儀”就是“常儀”。

關(guān)于娥皇，《山海經(jīng)·大荒南經(jīng)》云：

“有人三身，帝俊妻娥皇生此三身之國，姚姓，黍食，使四鳥。”《名義考》“常儀占月”云：“儀葉音俄，詩實惟我儀樂，且有儀皆作俄音，也近潘塤?！?/p>

雖然葉音說是不正確的，但“羲”、“娥”上古音同屬歌部疑母，可以通假，又“皇”、“尚”、“常”上古音同屬陽部，韻母相通，娥皇應(yīng)當就是常羲。郭沫若認為甲骨文中的“娥”即帝俊(嚳)之妻娥皇：

“今案《說文》云‘娥，帝堯之女，舜妻娥皇字也?！渡胶＝?jīng)》言‘帝俊妻娥皇，生此三身之國，姚姓?！裰?span id="jdzwtq5" class="candidate-entity-word" data-gid="2605016">帝舜即帝俊即帝嚳，而在卜辭作夒，則此娥者自即娥皇，亦即羲和矣。”

由此看來，郭沫若認為娥皇與羲和同屬一個人。那么，帝俊的三個妻子與蟾蜍又有什么聯(lián)系呢? 漢初《淮南子·精神訓(xùn)》云：

“日中有踆烏”，高誘注曰：“踆，猶蹲也，謂三足烏”；又云“日中有踆烏而月中有蟾蜍”，高誘注曰：“蟾蜍，蝦蟆”。

意思是說，日中有只三足烏，月中有只蟾蜍。漢代畫像石中三足烏的形象多與日在一起，蟾蜍的形象多與月在一起，并常常出現(xiàn)在同一畫面，應(yīng)有日月共存、陰陽和諧的意思。以三足烏喻太陽，以蟾蜍喻月亮，這是三足烏和蟾蜍在當時所表達的最一般含義。帝俊的三個妻子與蟾蜍也就通過月亮而聯(lián)系在一起，河南出土的漢代畫像石刻中羲和、常羲和蟾蜍的形象，這也是是漢代人思想意識和遠古神話傳說相結(jié)合的產(chǎn)物。

娥皇、羲和、常羲與嫦娥

帝俊的三個妻子：娥皇、羲和、常羲實際上是一個人，其地位甚高，生了日月，具有與女媧一樣的至上神特征，而且由于其是月亮的母親，說其是月神也是有理由的。而嫦娥也與月亮的關(guān)系密不可分，從發(fā)生學(xué)的角度來看，常羲、羲和之名較為古老，在《尚書》《山海經(jīng)》中也有明確記載，當然其出現(xiàn)當更為古老，而嫦娥之名的出現(xiàn)則較遲了。明人周祈著《名義考》，他考察“常儀占月”云：

“嫦娥，始見《淮南子》，許慎、張衡又附之，說者益紛紛矣。……嫦娥即常儀字之誤?！怍撕?，古歷官，常儀與羲和等。故黃帝時有羲和，堯時亦有羲和，黃帝時有常儀，帝嚳時亦有常儀也?！?/p>

這說明了常羲、羲和的出現(xiàn)確實很早，而嫦娥則要遲至戰(zhàn)國至西漢。關(guān)于嫦娥的得名，有“附會說”與“避諱說”兩種。主張“附會說”的明清大儒楊慎、顧炎武等認為：

自周朝開始即有天文官，“羲和占日，常儀占月”，而“羲”、“儀”和“娥”一音之轉(zhuǎn)，于是“常儀”（或尚儀）遂被劉安附會成“常娥”，“常”字再加上“女 ”字邊， “嫦娥 ”之名遂流傳于世。

這主要是從語音上來考察的。而主張 “避諱說”的清代學(xué)者翟灝在《通俗編》里指出，劉安從“日升月恒”的說法中尋得靈感，最早制造了這個神話。《詩經(jīng)·小雅·天?！罚?/p>

“如月之恒，如日之升。”似乎月亮缺而又圓的永恒形象讓人產(chǎn)生聯(lián)想，于是有了“恒娥”，但“恒”字不夠女性化，后改偏旁為“女”字，就出現(xiàn)了“姮娥”。又因漢文帝、唐穆宗及宋真宗的名字都有“恒”字，為避諱，與“恒”字字音相同的文字都改成了“常”（或嫦），于是“姮娥”就變成了“嫦娥”。

莊逵吉亦云：

“‘姮娥’諸本皆作‘恒’，唯《意林》作‘姮’，《文選》注引此作‘?！?，淮南王當諱‘恒’，疑《意林》是也?！?/p>

雖然，“附會說”與“避諱說”各執(zhí)一端，但嫦娥又叫姮娥是確定無疑的。姮、嫦皆永恒之意。兩字《說文》皆無?！墩f文·二部》：

“恆，常也。 ，古文恆，從月?！对姟吩唬骸缭轮恪??！倍巫ⅲ骸俺．斪鏖L?！秱鳌吩唬骸?，弦也’，按《詩》之恒本亦作弦，謂張弦也。月上弦而就盈，于是有恒久之義，故古文從月?！?/p>

嫦娥是月神，恒從月而獲恒久義，所以嫦娥又名恒娥，有恒久永生之意。 而最早記載嫦娥奔月故事的《歸藏》本作“常”，即“嫦娥”亦為“常娥”?！墩滞ā罚?/p>

“嫦，與姮同，俗讀若常?！背６鹨簿褪菉?。劉家立云：“‘常娥’本作‘常儀’”。并引“《周官》注云，‘儀’‘羲’二字，古皆音‘俄’。”

《呂氏春秋·勿躬篇》作“尚儀”，畢沅曰：

“尚儀即常儀，古讀儀為何，后世遂有嫦娥之鄙言?！?/p>

郭沫若亦認為：

“生月的常羲，后來變成奔月的嫦娥。”

袁珂也曾說：

“是生月之常羲，乃演變而為奔月之嫦娥；其身份亦由帝俊之妻，一變而為帝俊屬神羿之妻?！?/p>

另“娥”字在《說文·女部》的解釋為：

“娥，帝堯之女，舜妻娥皇字也。”

神話當中，帝舜實際上就是帝俊，前面我們已經(jīng)論述過常羲、羲和、娥皇實際上是同一人之異名，“嫦”與“?！?、“尚”、“皇”上古音同屬陽部，“娥”同“儀”同屬歌部疑母，可知嫦娥其實就是《山海經(jīng)》中所言的常羲。

可見，嫦娥名字本身的最終定位頗費一番周折，曾有常羲、尚儀、常儀、姮娥、恒娥、常娥等名號，神話研究者們根據(jù)古文獻、語音學(xué)、人類學(xué)或用其它方法，又參照其行為證實她們其實全都歸于一人，即嫦娥。

嫦娥奔月：嫦娥形象的生成

古人對月亮的崇拜源遠流長，戰(zhàn)國時期出現(xiàn)了專門的月亮女神——嫦娥。 關(guān)于嫦娥奔月的最早記載應(yīng)見于現(xiàn)已亡佚的《歸藏》一書。據(jù)考證，《歸藏》大約成書于戰(zhàn)國初年，是一部古代占卜的巫書。現(xiàn)在看到的關(guān)于《歸藏》中記載的嫦娥奔月神話的文本原貌則保留在《文選》中，《文選·月賦》：

“昔常娥以不死之藥奔月”

《文選·祭顏光祿文》：

“昔常娥以西王母不死之藥服之，遂奔月為月精”，

二者都注引自《歸藏》。劉勰《文心雕龍·諸子篇》亦云：

“《歸藏》之經(jīng)，大明迂怪，乃稱羿斃十日，嫦娥奔月?！?/p>

1993 年，湖北江陵王家臺 15 號秦墓出土的秦簡《歸藏易》中的《歸妹》卦辭，記載了“嫦娥奔月”的故事：

“昔者恒娥竊毋死之（藥服之以）奔月?！?/p>

由此可見，嫦娥奔月神話在戰(zhàn)國時已經(jīng)開始流傳，雖然記載十分簡單，但都說明嫦娥奔月與不死藥有關(guān)。 春秋戰(zhàn)國時期巫術(shù)盛行，社會普遍追求長生思想，“不死之藥”在我國是一個傳統(tǒng)的神話主題。死亡是困擾人類的最大恐怖，而死后的神秘與不可知使原始人類從心理上感到冥界的一片黑暗。“不死”則是先民們體會到死的恐怖后，想象的關(guān)于生命的理想狀態(tài)，表現(xiàn)了先民對生命永恒性的追求。先民對于蛙神的崇拜，原因之一也就是蛙能“死而復(fù)生”。

《山海經(jīng)》記載了不死山、不死草、不死國、不死民，說明先民對生命的無限留戀與珍惜。這種思想在“嫦娥奔月”神話中得到更加完整的表現(xiàn)，嫦娥服食 “不死之藥”，就是為追求長生不死，這正是先民們闡釋“回歸母腹，獲得永生”思想的一種方式。月精是月亮圖騰的象征，嫦娥奔月化為月精，其實質(zhì)就是嫦娥的生命得到了永恒，同時也成為了世代流傳的月亮女神。

嫦娥奔月的故事在漢人的典籍中有了更為詳細的記載，并且故事情節(jié)發(fā)生改變，定型為我們今天所熟悉的嫦娥奔月神話。《淮南子·覽冥訓(xùn)》云：

“羿請不死之藥于西王母，姮娥竊以奔月，悵然有喪，無以續(xù)之。何則，不知不死之藥所由生也。”高誘注：“姮娥，羿妻。羿請不死之藥于西王母，未及服之，姮娥盜食之，得仙，奔入月中為月精也?！?/p>

《初學(xué)記》卷一引《淮南子》：

“羿請不死之藥于西王母，羿妻姮娥竊之奔月，托身于月，是為蟾蜍，而為月精?！?/p>

清孫馮翼輯《許慎淮南子注》：

“嫦娥，羿妻也。逃月中，蓋虛上夫人也?！?/p>

范曄《后漢書·天文志》引張衡《靈憲》云：

“羿請不死之藥于西王母，姮娥竊之以奔月，將往，枚筮之于有黃。有黃占之，曰：‘吉。翩翩歸妹，獨將西行，逢天晦芒，毋驚毋恐，后且大昌?！瘖鹚焱猩碛谠拢菫轶蛤?。”

《釋名》曰：

“月死復(fù)蘇生也，晦，月盡之名也；晦，灰也，火死為灰，月光盡似之也。”

清代學(xué)者嚴可均指出：

“繼《漢天文志》上注引張衡《靈憲》，當是《歸藏》之文”。

袁珂先生也說：

張衡《靈憲》記敘的嫦娥奔月的神話大約就是采用《歸藏》的舊文。”

由此我們可以推測《歸藏》所記載的“嫦娥奔月”故事大致內(nèi)容為：昔日嫦娥從西王母那里偷來長生不老靈藥，服食后準備奔往月宮。將要動身時，她到神巫有黃那里筮占。有黃筮占后說：“吉祥。美貌輕盈的嫦娥，將獨自奔向西天的月宮。遇到月盡沒有光芒時動身，不要驚慌，不要恐懼，您的子孫將會光明昌盛?！辨隙鹩谑蔷途幼≡谠聦m里，化為蟾蜍，成為主管月宮的神靈。

我們注意到，《歸藏》中嫦娥的身份并不明確，為羿妻的說法是在后來高誘等的注釋中才確定的。關(guān)于羿，戰(zhàn)國秦漢時期主要見于《山海經(jīng)·海外南經(jīng)》：

“羿與鑿齒戰(zhàn)于疇華之野，羿射殺之。在昆侖虛東。羿持弓矢，鑿齒持盾?！?/p>

另《淮南子·本經(jīng)篇》云：

“堯之時十日并出，焦禾稼，而民無所食。猰貐、鑿齒、九嬰、大風、封豨、修蛇皆為民害。堯乃使羿誅鑿齒于疇華之野，殺九嬰于兇水之上，繳大風于青邱之澤，上射十日而下殺猰貐，斷修蛇于洞庭，擒封豨于桑林?！?/p>

這些記錄羿射日，受命為民除害的神話，也并未提及嫦娥。臺灣學(xué)者胡萬川認為：

羿與嫦娥的關(guān)系在文獻中被確定為夫妻，是東漢以后的事。

東漢的高誘和許慎在注解《淮南子》時，都特別指出：

嫦娥是羿的妻子。之所以要特別指出羿和嫦娥的夫妻關(guān)系，就等于說明了一個事實，即在《淮南子》的資料里羿和嫦娥的關(guān)系確實不清楚。而另一個可能恐怕是在《淮南子》著述的時代，羿和嫦娥的關(guān)系還在發(fā)展之中，直到東漢高誘、許慎的時代，才定型為夫妻。

顯然，嫦娥奔月與羿射九日早期是兩個獨立的神話，羿與嫦娥的夫妻關(guān)系應(yīng)屬于神話在后世流傳中發(fā)生的關(guān)聯(lián)與變異。

嫦娥形象的生成軌跡及其原因

溯根求源，嫦娥形象經(jīng)歷了幾個階段：蛙神——女媧——娥皇、羲和、常羲——羿妻嫦娥，連接這一鏈條的中心即為月亮。在這一發(fā)展鏈條中，從蛙神到女媧實際上表現(xiàn)的是蛙神從氏族或部落神到民族神，從圖騰崇拜的動物神到具有一般宗教意味的人格神的轉(zhuǎn)化，這一過程可說是一個神化過程的上升階段。而從女媧到嫦娥，則是這一神化意象上升到極點后，由盛而衰，表現(xiàn)的是一個逐漸下降的過程。地位的變化與社會的發(fā)展變化是息息相關(guān)的。

從蛙神到女媧的上升軌跡及其原因

女媧崇拜源于蛙圖騰崇拜。“圖騰崇拜的特點就是相信人們的某一血緣聯(lián)合體和動物的某一種之間存在著血緣關(guān)系”。圖騰是建立在萬物有靈的泛生論基礎(chǔ)上的。無論是動物或植物，一旦獲得了圖騰的意義，它便與生命的本源發(fā)生了聯(lián)系，從而超居于一切普通物質(zhì)之上。這個被稱為圖騰的生命物里貯藏著可以產(chǎn)生生命的秘密系統(tǒng)。神話傳說源于社會，源于生活，它是社會生活和意識、信仰的反映?！霸既酥車膶嵲诒旧砭褪巧衩氐摹Ｔ谠既说募w表象中，每個存在物、每件東西，每種自然現(xiàn)象，都不是我們認為的那樣。

我們在它們身上見到的差不多一切東西，都是原始人所不予注意的或者視為無關(guān)緊要的。然而在它們身上原始人卻見到了許多我們意想不到的東西。例如，對屬于圖騰社會的原始人來說，任何動物、任何植物、任何客體、即使象星球、太陽和月亮那樣的客體，都構(gòu)成圖騰的一部分，具有神秘的性質(zhì)?！痹既祟愐曂転閳D騰，把蛙看成是氏族祖先的標志，不僅認為蛙是自己的庇護者，而且幻想能同蛙圖騰進行品質(zhì)及力量的交流：即生殖及抗洪水、預(yù)報天氣的能力。

隨著人類思維的發(fā)展，原始時代的人們意識到祖先也是人，而不是動物或植物。于是，祖先崇拜便產(chǎn)生了。 女媧的故事不僅在漢族典籍中記載著，而且在中國各個少數(shù)民族中間流傳。

女媧實際上是中國南方各民族共同的祖先神，女媧神話也很有一些中原色彩，例如黃土是中原大地的顯著特點，“女媧之腸”的故事記載在中國西北地區(qū)為背景的《大荒西經(jīng)》之中。創(chuàng)造女媧神話的民族，可能經(jīng)歷過從南方到中原或從中原到南方的遷移。楊利慧認為：上古神話中人類的始祖母女媧的信仰，起初大約主要流行在今黃河上游甘肅東部的渭水流域一帶。隨著時代與人口的變動、遷徙，她的神話與習俗，逐漸向四周傳播開去，尤其是向東方，傳播到了北方的大多數(shù)地區(qū)。

這說明，女媧不是某個部落的始祖神，她已上升為華夏民族的開天辟地的始祖，是世界萬物的化育者?！渡胶＝?jīng)》中郭璞注：

“女媧，古神女而帝者”

她與作為上古時代東方民族的祖先神帝俊有著平等的身份。不惟如此，女媧還以其功高而充為三皇之一，被載入古籍?！讹L俗通義·皇霸》引《春秋運斗樞》、《文選·東都賦注》引《春秋元命苞》等皆以女媧為“三皇”之一。

綜上所述，從蛙神到女媧，實際上表現(xiàn)的是蛙神從部族神到民族神，從圖騰崇拜的動物神到具有一般宗教意味的人格神的轉(zhuǎn)化，這一過程可說是一個神化過程的上升階段，也就是女神地位的一個上升階段。發(fā)生這一轉(zhuǎn)化的原因除了人類思維發(fā)展，對自然、對人類自身和人類社會的認識水平不斷提高外，還與當時的社會生產(chǎn)發(fā)展水平密切相關(guān)，與女性至高的地位相關(guān)。

從女媧到嫦娥的不斷下降軌跡及其原因

中國神話中，女媧最初是一個人獨立地創(chuàng)造了世界萬物，后來女媧與伏羲共同造人，而女媧與伏羲也成了兄妹關(guān)系?！丢毊愔尽酚涊d：

“‘昔宇宙初開之時，只有女媧兄妹二人，在昆侖山，而天下未有人民，議以為夫婦，又自羞恥。兄即與其妹上昆侖山，咒曰：‘天若遣我二人為夫妻，而煙悉合，若不使煙散。’於煙即合，其妹即來就兄，乃結(jié)草為扇，以障其面，今時人取婦執(zhí)扇，象其事也?！?/p>

女媧從漢以前的獨立女神一變而為血緣婚的主角。伏羲女媧共同創(chuàng)造世界的神話后來成為一個基本創(chuàng)生模式，在這一類兄妹婚神話中，女媧的變化是巨大的：她從獨立的大母神變成了近親相婚的對偶神，造人的方式也從摶黃土為人變成了生孕人類。然而，追溯女媧較早時期的文獻記錄，如《楚辭》、《山海經(jīng)》、《淮南子》等，我們便會發(fā)現(xiàn)漢代以前，女媧同兄妹婚神話毫無干系。她在天地開辟、未有人民的情況下，化生萬物，摶黃土造人，還用五色石修補了殘破的天體，她的至上神的神格和形象是鮮明而突出的。

原本獨立的女神，在社會發(fā)展過程中，尤其是到了以男性為中心的社會，會逐漸成為一位男性神的配偶。原本“蓬發(fā)戴勝”、“豹尾虎齒”的西王母，后來也成東王公的配偶。女媧同伏羲結(jié)成夫妻關(guān)系，應(yīng)該是女媧原初至尊的至上神地位有所降低的較早的體現(xiàn)。隨著三國時始見于記載的男性開辟神盤古的出現(xiàn)及其影響的不斷擴大，盤古開天辟地的神話被置于女媧造人和補天等事跡之前，女媧的神圣位置又一次受到?jīng)_擊，她在神代關(guān)系上不得不屈居盤古之后。至于伏羲女媧二神，原是各自獨立的神，為什么到后來逐漸演化成為對偶神的問題，神話來源于生活，結(jié)合當時的社會來看，女媧始祖母地位的下降根本在于當時男性地位的提高，漢代陰陽五行思想的形成。

陰陽觀念形成當然源自古代先民日月相偶的自然觀?！渡胶＝?jīng)·大荒東經(jīng)》載有六則關(guān)于日與月東升的傳說文字?！渡胶＝?jīng)·大荒西經(jīng)》還載有六則日月共同西入的傳說文字。這十二則關(guān)于日月出入的傳說文字，其最主要的特點，便是日月相伴由東方升起，在西方降落。顯而易見，它反映了在古代先民對日月運行軌跡的感性認識。這種對日月出沒的認識，在先秦文學(xué)中也有體現(xiàn)?！对娊?jīng)·邶風·日月》有詩句：

“日居月諸，出自東方。”

這是說，日月相互更迭，由東至西，運行于天空。

日為陽之長，月為陰之母；以月配日，日月便成為陰陽之精。以日月象陰陽、相偶成，日月便以陰陽的關(guān)系而體現(xiàn)出兩性的對偶?！洞呵锔芯贩Q：

“月者，陰之精，地之理。人主，兄日姊月?！?/p>

日月以陰陽的內(nèi)在屬性而體現(xiàn)著兩性相偶成的狀態(tài)，古代先民由對日月的認識而形成的這種獨特的自然觀，還是構(gòu)造太陽和月亮神話的思想基礎(chǔ)，成為先秦時期傳統(tǒng)的太陽和月亮神話內(nèi)在聯(lián)系的主要根據(jù)。結(jié)合帝俊和他的三個妻子的神話，更可以說明這個問題?！渡胶＝?jīng)·大荒南經(jīng)》有羲和生十日的神話，郭璞在《山海經(jīng)》注中說：

“羲和蓋天地始生，主日月者也?！?/p>

并引《歸藏·啟筮》：

“空桑之蒼蒼，八極之既張，乃有夫羲和，是主日月，職出入，以為晦明”為證。

羲和“主日月”，是太陽和月亮共同的母親?！渡胶＝?jīng)·大荒西經(jīng)》載有帝俊妻常羲生十二月的傳說。羲和與常羲實際上是同一個人，她們同是帝俊的妻子。王國維認為“俊”是商代高祖中地位最顯赫者。作為上古時代東方民族的祖先神，帝俊創(chuàng)生日月，具有役使風雨雷電神的能力，也即具有至上神的神格。

羲和、常羲作為至上神帝俊的妻子，也還是帶有至上神的因子。古文獻中關(guān)于她們的記載不多，主要就她們的日月神身份而言?！霸既嗣駥τ谌赵碌挠^念有一個特點，就是以日月神作為日月的本體，并非于日月神之外，另有日月的本體?！濒撕汀⒊ｔ司褪侨赵碌南笳?，地位還是相當崇高的，但其神格相對女媧乃萬物創(chuàng)造者而言，已經(jīng)下降了。有學(xué)者認為：

“她們原本應(yīng)該是母權(quán)制氏族社會傳述的重要女神，并且也該是和女媧一樣具有開辟性質(zhì)的女神才對。最初或者只有一個，后來才化分為二，流傳演變到國家形成即奴隸制社會開始時期，才分別做了人間帝王投影的天上上帝的妻子?！?/p>

這指的是將羲和形象一分為二，一為生十日的羲和，一為生十二月的常羲。《海內(nèi)北經(jīng)》中還記載：

“舜妻登比氏，生宵明、燭光，處河大澤。二女之靈，能照此所方百里?！?/p>

《山海經(jīng)》中帝舜的神話和帝俊的神話相混，帝舜亦即帝俊，舜妻登比氏生生宵明、燭光應(yīng)是羲和與常羲生日月神話的演繹。 漢代太陽和月亮神話以主人公的陰陽兩性相偶合，構(gòu)成其發(fā)展、演變的趨勢。嫦娥奔月神話在漢代形成，嫦娥以羿的妻子的身份在神話傳說中的定位，便是最好的證明。

結(jié)語：

從女媧到嫦娥，經(jīng)歷了一條不斷下行的軌跡：從至上神——到三皇之一——到伏羲之妻——到《山海經(jīng)》中三位帝俊夫人（仍有至上神因子）——到帝俊臣羿的棄婦。從這一發(fā)展軌跡來看，嫦娥較之女媧，地位是大大下降了。 神話源于生活，任何意識形態(tài)（神話亦是意識形態(tài)）的形成發(fā)展都是與社會物質(zhì)資料生產(chǎn)的發(fā)展，亦即生產(chǎn)力水平的發(fā)展，同時也與人們的科學(xué)認識水平的發(fā)展密切相關(guān)。從女媧到嫦娥的地位變化，源于原始社會到封建社會男女地位的嬗變。而月亮因其陰晴圓缺、生生不息而寄托了先民純樸的不死與再生的信仰，嫦娥奔月神話即是這一信仰的形象表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