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一個好名字,意味著賦予事物一個承載意義、期望與身份的符號,并借此為其未來的發(fā)展鋪設(shè)一條充滿可能性的道路。它不僅僅是一個稱呼,更是一種深遠的祝福、一個無聲的預(yù)言、一個身份認同的起點,其象征未來的意義體現(xiàn)在以下幾個方面: 1. 承載期望與愿景: 個人: 父母給孩子取名,往往寄托著對孩子未來的期望(如“志遠”、“嘉慧”、“安然”)、對品德的期許(如“仁杰”、“守信”、“思齊”)、對人生狀態(tài)的祝愿(如“樂康”、“欣悅”、“安寧”)或?qū)易鍌鞒械难永m(xù)(如特定的字輩、紀念先祖)。 企業(yè)/品牌: 一個好的公司或品牌名稱,需要體現(xiàn)其核心價值(如“誠信”、“創(chuàng)新”)、市場定位(如“高端”、“親民”)、行業(yè)特性(如“迅捷”、“穩(wěn)健”)以及未來的發(fā)展藍圖(如“環(huán)球”、“未來”、“領(lǐng)航”)。 項目/活動: 名稱需要清晰傳達項目/活動的目標(如“曙光計劃”、“春風(fēng)行動”)、核心理念(如“和諧共生”、“智慧未來”)以及想要實現(xiàn)的積極影響。 2. 塑造第一印象與身份認同: 名字是“第一張名片”: 一個恰當(dāng)、響亮、富有內(nèi)涵的名字能迅速在他人心中建立積極的初步印象,激發(fā)好奇心和好感度。這為未來的互動和關(guān)系建立打下了基礎(chǔ)。 定義身份核心: 名字是個人、組織或事物最核心的身份標識。它幫助確立“我是誰”、“我們代表什么”。一個強大的名字能強化內(nèi)部成員的歸屬感和自豪感,也幫助外界快速理解其本質(zhì)。 3. 蘊含潛力與可能性: “名正則言順”: 一個寓意積極、方向明確的名字,仿佛為未來的發(fā)展指明了一個方向。它像一個無形的燈塔,引導(dǎo)著個體或組織朝著名字所蘊含的美好愿景努力。 激發(fā)內(nèi)在動力: 一個充滿力量和希望的名字,本身就能對擁有者(人或組織)產(chǎn)生積極的暗示和心理激勵,鼓勵其努力去“配得上”這個名字所代表的品質(zhì)和未來。 4. 象征連接與傳承: 連接過去與未來: 名字常常承載著歷史(家族姓氏、文化典故)、當(dāng)下(時代特征、父母心境)和對未來的展望。它像一個紐帶,連接著起源和歸宿。 建立情感紐帶: 一個被用心賦予、飽含深情的名字,能建立起擁有者與命名者(如父母與孩子)之間深厚的情感聯(lián)系。這份情感是未來關(guān)系的重要基石。 傳承價值: 名字中蘊含的價值觀(如勇敢、智慧、仁愛)或精神(如探索、堅韌、合作)是希望在未來得以延續(xù)和發(fā)揚光大的。 5. 在市場中建立差異化與價值: 品牌資產(chǎn)的核心: 在商業(yè)領(lǐng)域,一個好的名字是品牌最核心的無形資產(chǎn)之一。它幫助在擁擠的市場中脫穎而出,建立獨特的品牌形象,承載品牌承諾,并最終影響消費者未來的購買決策和忠誠度。一個有遠見的名字能為品牌未來的價值增長奠定基礎(chǔ)。 總結(jié)來說,“起一個好名字意味著什么,象征著未來”的核心在于: 意味著: 深思熟慮地注入期望、定義身份、賦予意義、建立連接、并期望其成為未來發(fā)展的重要助力。 象征著: 一個充滿希望的起點、一個有待實現(xiàn)的藍圖、一種無形的引導(dǎo)力量、以及一份承載著祝福與責(zé)任的傳承。 它是對未來潛力的一種具象化表達和積極召喚。 因此,起名絕非隨意之舉,而是一項面向未來的、充滿創(chuàng)造力和責(zé)任感的儀式。一個好的名字,如同一顆精心挑選的種子,蘊含著破土而出、茁壯成長、最終綻放出美好未來的無限可能。它既是當(dāng)下的承諾,也是通往未來的第一聲回響。

碧血劍之 山幽花寂寂 水秀草青青

第五回 山幽花寂寂 水秀草青青

  睡到中夜,窗外忽然有個清脆的聲音撲哧一笑,袁承志在這地方原不敢沉睡,立即驚醒。只聽有人在窗格子上輕彈兩下,笑道:“月白風(fēng)清,這么好的夜晚,袁兄雅人,不怕辜負了大好時光嗎?”

  袁承志聽得是溫青的聲音,從帳中望出去,果見床前如水銀鋪地,一片月光。窗外一人頭下腳上,“倒掛珠簾”,似在向房內(nèi)窺探。袁承志道:“好,我穿衣就來?!毙南耄骸斑@人行事實在令人捉摸不透,倒要看看他深更半夜之中,又有什么稀奇古怪的花樣?!贝┖靡路蛋沿笆撞卦趹牙?,推開窗戶,花香撲面,窗外是座花園。

  溫青腳下使勁,人已翻起,落下地來,悄聲道:“跟我來?!碧崞鸱旁诘叵碌囊恢恢窕@。袁承志不知他搗什么鬼,跟著他越墻出外。

  兩人緩步向后山上行去。那山只是個小丘,身周樹木蔥翠,四下里輕煙薄霧,出沒于枝葉之間。良夜寂寂,兩人足踏軟草,連腳步也是悄無聲息。將到山頂,轉(zhuǎn)了兩個彎,清風(fēng)悄生,四周全是花香。月色如霜,放眼望去,滿坡盡是紅色、白色、黃色的玫瑰。

  袁承志贊道:“真是神仙般的好地方?!?a href="http://www.51zclw.cn/archives/tag/%e6%b8%a9%e9%9d%92" title="【查看含有[溫青]標簽的文章】" target="_blank">溫青道:“這些花都是我親手種的,除了媽媽和小菊之外,誰也不許來?!彼崃嘶@子,緩緩而行。袁承志在后跟隨,只覺心曠神怡,原來提防戒備之意,一時在花香月光中暗自消減。

  又走了一段路,來到一個小小亭子。溫青要袁承志坐在石凳上,打開籃子,取出一把小酒壺,兩只酒杯,斟滿了酒,說道:“這里不能吃葷?!背兄緤A起酒菜,果然都是些香菇、木耳之類的素菜。

  溫青從籃里抽出一支洞簫,說道:“我吹首曲子給你聽。”承志點點頭,溫青輕輕吹了起來。承志不懂音律,但覺簫聲纏綿,如怨如慕,一顆心似乎也隨著婉轉(zhuǎn)簫聲飛揚,飄飄蕩蕩的,如在仙境,非復(fù)人間。

  溫青吹完一曲,笑道:“你愛什么曲子?我吹給你聽?!背兄緡@道:“我什么曲子都不知。你懂得真多,怎地這等聰明?”溫青下顎一揚,笑道:“是么?”

  他拿起洞簫,又奏一曲,這次曲調(diào)更是柔媚。月色溶溶,花香幽幽,承志一生長于兵戈拳劍之間,從未領(lǐng)略過這般風(fēng)雅韻事,不禁有如習(xí)練木桑所授的輕功時飄身在半空之中。溫青擱下洞簫,低聲道:“你覺得好聽么?”承志道:“世上竟有這般好聽的簫聲,以前我做夢也沒想到過。這曲子叫什么名字?”溫青臉上突然一紅,低聲道:“不跟你說?!边^了一會兒,才道:“這曲子叫‘眼兒媚’。”眼波流動,微微淺笑。

  這時兩人坐得甚近,袁承志鼻中所聞,除了玫瑰清香,更有淡淡的脂粉之氣。心想這人實在太沒丈夫氣概,他相貌本就已太過俊俏,再這般涂脂抹粉,成什么樣子?幸虧自己不是口齒輕薄之人,否則豈不恥笑于他?又想:江南習(xí)氣奢華,莫非他富家紈绔子弟,盡皆如此,倒是我山野村夫,少見多怪了。

  正自思忖,聽得溫青問道:“你愛不愛聽我吹簫?”袁承志點點頭。溫青又把簫放到唇邊,吹了起來,漸漸的韻轉(zhuǎn)凄苦。袁承志聽得出神,突然簫聲驟歇,溫青雙手內(nèi)拗,啪的一聲,把一支竹簫折成兩截。

  袁承志一驚,問道:“怎么?你……你不是吹得好好的么?”溫青低下了頭,悄聲道:“我從來不吹給誰聽。他們就知道動刀動劍,也不愛聽這個?!痹兄炯钡溃骸拔覜]騙你,我真的愛聽呀,真的?!睖厍嗟溃骸澳忝魈煲ダ?,去了之后,你永遠不會再來,我還吹什么簫?”頓了一下,又道:“我脾氣不好,我自己知道,可是我就管不了自己……我知道你討厭我,心里很瞧不起我?!痹兄疽粫r不知說什么話好。溫青又道:“因此上你永遠不會再來了。我……我再也見你不著了?!?/p>

  聽他言中之意,念及今后不復(fù)相見,竟是說不出的惆悵難過。袁承志不禁感動,說道:“你一定瞧得出,我什么也不懂。我初入江湖,沒學(xué)會說謊。你說我心里瞧不起你,覺得你討厭,老實說,那本來不錯,我起初見你動不動殺人,很不以為然。不過現(xiàn)下有些不同了?!睖厍嗟吐暤溃骸笆敲??”袁承志道:“我見你本性還是挺良善的,多半受了人欺壓,心中委屈,出不了氣,這才脾氣有點怪,那是什么事?能說給我聽么?或許我能幫你?!?/p>

  溫青沉吟道:“我跟你說,就怕你會更加瞧我不起?!痹兄镜溃骸耙欢ú粫?。”溫青咬一咬牙道:“好吧,我說。我媽媽做姑娘的時候,受了人欺侮,生下我來。我五位爺爺打不過這人,后來約了許許多多好手,才把那人打跑。因此我是沒爸爸的人,我是個私生……”說到這里,語音嗚咽,流下淚來。

  袁承志道:“這可怪不得你,也怪不得你媽媽,是那壞人不好?!睖厍嗟溃骸八俏业陌职职 H思摇思冶车乩锒剂R我,罵我媽?!?/p>

  袁承志道:“有誰這么卑鄙無聊,我?guī)湍愦蛩,F(xiàn)下我明白了原因,便不討厭你了。你如真當(dāng)我是朋友,我一定再來看你?!睖厍啻笙?,跳了起來。

  袁承志見他喜動顏色,笑道:“我來看你,你很喜歡嗎?”溫青拉住他雙手輕輕搖晃,道:“喂,你說過的,一定要來?!痹兄镜溃骸拔覜Q不騙你。”

  忽然背后有聲微響,袁承志站起轉(zhuǎn)身,只聽一人冷冷道:“半夜三更的,在這里偷偷摸摸的干嗎?”那人正是溫正。只見他滿臉怒氣,雙手叉腰,大有問罪之意。

  溫青本來吃了一驚,見到是他,怒道:“你來干什么?”溫正道:“問你自己呀?!睖厍嗟溃骸拔液驮衷谶@里賞月,誰請你來了?這里除了我媽媽之外,誰也不許來。三爺爺說過的,你敢不聽話?”溫正向袁承志一指道:“怎么他又來了?”溫青道:“我請他來的,你管不著?!?/p>

  袁承志見他兄弟為自己傷了和氣,很是不安,說道:“咱們賞月已經(jīng)盡興,大家回去安歇吧?!睖厍嗟溃骸拔移蝗?,你坐著?!痹兄局坏糜肿讼聛怼?/p>

  溫正呆在當(dāng)?shù)?,悶悶不語,向袁承志側(cè)目斜睨,眼光中滿是憎惡意。

  溫青怒道:“這些花是我親手栽的,我不許你看?!?a href="http://www.51zclw.cn/archives/tag/%e6%b8%a9%e6%ad%a3" title="【查看含有[溫正]標簽的文章】" target="_blank">溫正道:“我看都看過了,你挖出我的眼珠子么?我還要聞一下?!闭f著用鼻子嗅了幾下。溫青怒火大熾,忽地跳起身來,雙手一陣亂拔,拔起了二十幾叢玫瑰,隨拔隨拋,哭道:“你欺侮我!你欺侮我!拔掉了玫瑰,誰也看不成,這樣你才高興了吧?”

  溫正臉色鐵青,恨恨而去,走了幾步,回頭說道:“我對你一番心意,你卻如此待我,你自己想想,有沒有良心。這姓袁的廣東蠻子黑不溜秋的,你……你偏生……”溫青哭道:“誰要你對我好了?你瞧著我不順眼,你要爺爺們把我娘兒倆趕出去好啦。我和袁兄在這里,你去跟爺爺們說好了。你自己又生得挺俊嗎?好白白凈凈嗎?”溫正嘆了口長氣,垂頭喪氣地走了。

  溫青回到亭中坐下。過了半晌,袁承志道:“你怎么對你哥哥這樣子?”

  溫青道:“他又不是我真的哥哥。我媽媽才姓溫,這兒是我外公家。他是我媽媽堂兄的兒子,是我表哥。要是我有爸爸,有自己的家,也用不著住在別人家里,受別人的氣了?!闭f著又垂下淚來。

  袁承志道:“我瞧他對你倒是挺好的,反而你呀,對他很兇?!睖厍嗪鋈恍α顺鰜?,道:“我如不對他兇,他更要無法無天呢。”

  袁承志見他又哭又笑,一副天真爛漫的樣子,又想到自己的身世,不禁頓興同病相憐之感,說道:“我爸爸給人害死了,那時我還只七歲,我媽媽也是那年死的?!睖厍嗟溃骸澳銏罅顺饹]有?”袁承志嘆道:“說來慚愧,我真是不孝……”溫青道:“你報仇時我一定幫你,不管這仇人多么厲害,我也必幫你。”袁承志好生感激,握住了他手。

  溫青的手微微一縮,隨即給他捏著不動,說道:“你本事比我強得多,但我瞧你對江湖上的事很生,我將來可以幫你出些主意?!痹兄镜溃骸澳阏婧?。我沒一個年紀差不多的朋友,現(xiàn)今遇到了你……”溫青低頭道:“就是我脾氣不好,總有一天會得罪你?!痹兄镜溃骸拔壹犬?dāng)你是朋友,知道你心地好,就算得罪了我,也不會介意。”溫青大喜,嘆了一口氣道:“我就是這件事不放心。你說過了的,可要算數(shù)。你須得真不介意才好?!?/p>

  袁承志見他神態(tài)大變,溫柔斯文,與先前狠辣的神情大不相同,說道:“我有一句話,不知溫兄肯不肯聽?”溫青道:“這世上我就聽三個人的話,第一個是媽媽,第二個是我親外公三爺爺,第三個就是你了?!?/p>

  袁承志心中一震,說道:“承你這么瞧得起我,其實,別人的話只要說得對,咱們都該聽?!睖厍嗟溃骸昂?,我才不聽呢。誰待我好,我……我心里也喜歡他,那么不管他說得對不對,我都聽他的。要是我討厭的人哪,他說得再對,我偏偏不照他的話做?!?/p>

  袁承志笑道:“你真是孩子脾氣,你幾歲了?”溫青道:“我十八歲,你呢?”袁承志道:“我大你兩歲?!?/p>

  溫青低下了頭,忽然臉上一紅,悄聲道:“我沒親哥哥,咱們結(jié)拜為兄弟,好不好?”

  袁承志自幼便遭身世大變,自然而然的諸事謹細。對溫青的身世實在毫不知情,然見他盜金殺人,行止甚邪,又是棋仙派的人。他對自己雖推心置腹,但提到結(jié)拜,那是終身禍福與共的大事,不由得遲疑。

  溫青見他沉吟不答,驀地里站起身來,奔出亭子。袁承志吃了一驚,連忙隨后追去,只見他向山頂直奔,心想這人性情激烈,別因自己不肯答應(yīng),羞辱了他,諸事不可逆料。忙展開輕功,幾個起落,已搶在他面前,叫道:“溫兄弟,你生我的氣么?”

  溫青聽他口稱“兄弟”,心中大喜,登時住足,坐倒在地,說道:“你瞧我不起,怎么又叫人家兄弟?”袁承志道:“我?guī)讜r瞧你不起?來來來,咱們就在這里結(jié)拜?!?/p>

  于是兩人向著月亮跪倒,發(fā)了有福共享、有難同當(dāng)?shù)闹厥?。站起身來,溫青向袁承志一揖,低低叫了聲:“大哥!”袁承志回了一揖,說道:“我叫你青弟吧?,F(xiàn)下不早啦,咱們回去睡吧。”兩人牽手回房。

  袁承志道:“你別回去吵醒伯母了,咱們就在這兒同榻而睡吧?!睖厍喽溉粷M臉紅暈,把手一甩,嗔道:“你……你……”隨即一笑,說道:“明天見?!憋h然出房,把袁承志弄得愕然半晌,不知所云。

  次日一早,袁承志正坐在床上練功,小菊送來早點。袁承志跳下床來,向她道勞。正吃早點,溫青走進房來,道:“大哥,外面來了個女子,說是來討金子的,咱們出去瞧瞧?!痹兄镜溃骸昂?。”心想:“奪人財物,終究不妥,如何勸得義弟還了人家才好。”

  兩人來到廳口,便聽得廳中腳步聲急,風(fēng)聲呼呼,有人在動手拼斗。走進大廳,只見溫正快步游走,舞動單刀,正與一個使劍的年輕女子斗得甚緊。旁邊兩個老者坐在椅中觀戰(zhàn)。一個老人手拿拐杖,另一個則是空手。溫青走到拿拐杖的老者身旁,在他耳邊說了幾句話。那老者向袁承志仔細打量,點了點頭。

  袁承志見那少女大約十八九歲年紀,雙頰暈紅,容貌娟秀,攻守之間,法度嚴謹。兩人拆了十余招,一時分不出高下。袁承志對她劍法卻越看越是疑心。

  只見那少女欺進一步,長劍指向溫正肩頭,溫正反刀格擊,迅速之極,眼見那少女的長劍就要被他單刀砸飛。豈知那少女更快,長劍圈轉(zhuǎn),倏地向溫正頸中劃來。溫正一驚,連退三步。那少女乘勢直上,刷刷數(shù)劍,攻勢迅捷。

  袁承志已看明白她武功家數(shù),雖不是華山派門人,但必受過本門中人的指點,否則依她功力,早已支持不住,仗著劍術(shù)精奇,才和溫正勉強打個平手。莫看她攻勢凌厲,其實溫正又穩(wěn)又狠,后勁比她長得多。溫青也已瞧出那少女非溫正敵手,微微冷笑,說道:“憑這點子道行,也想上門來討東西。”

  再拆數(shù)十招,果然那少女攻勢已緩,溫正卻是一刀狠似一刀,再斗片刻,那少女更左支右絀,連遇兇險。

  袁承志見情勢危急,忽地縱起,躍入兩人之間。兩人斗得正緊,兵刃哪里收得住勢?一刀一劍,齊奔他身上砍到。溫青驚呼一聲。那兩個老者一齊站起,只因出其不意,都來不及救援。卻見袁承志右手在溫正手腕上輕輕一推,左手反手在那少女手腕上微微一擋,兩人兵刃都是不由自主地向外蕩開,當(dāng)即齊向后躍。兩個老者都是“咦”的一聲,顯然對袁承志這手功夫甚是驚詫,兩人對望了一眼。

  溫正只道袁承志記著昨夜之恨,此時出手跟自己為難。那少女卻見他與溫青同從內(nèi)堂出來,自然以為他是對方一黨,眼見不敵,仗劍就要躍出。

  承志叫道:“這位姑娘且慢。”那少女怒道:“我打你們不贏,自有功夫比我高的人來討金子,你們要待怎樣?”承志拱手道:“姑娘勿怪,請教尊姓大名,令師是哪一位?”那少女“呸”了一聲,道:“誰來跟你啰唆?”陡然躍向門口。

  承志左足一點,躍起擋在門外,低聲道:“莫走,我?guī)湍恪!蹦巧倥淮?,問道:“你是誰?”袁承志道:“我姓袁?!?/p>

  那少女一對烏溜溜的眼珠盯住他的臉,忽然叫了出來:“你識得安大娘么?”承志全身一震,手心發(fā)熱,說道:“我是袁承志,你是小慧?”那少女高興得忘了形,拉住他手,叫道:“是啊,是啊!你是承志大哥?!斌E然間想起男女有別,臉上一紅,放下了手。溫青見了這副情狀,臉上登時如同罩了一層嚴霜。

  溫正叫了起來:“我道袁兄是誰?原來是李自成派了來臥底的!”

  袁承志道:“我與闖王曾有一面之緣,倒也不錯,可說不上臥底。這位姑娘是我世交。不知兩位因何交手,兄弟斗膽,替兩位說和如何?”安小慧道:“承志大哥,他們既是你朋友,只要把金子交出,那就一切不提。”溫青冷冷地道:“有這么容易?”

  袁承志道:“兄弟,我給你引見,這位是安小慧安姑娘,我們小時在一塊兒玩,已差不多十年不見啦?!睖厍嗬淅涞爻蛄税残』垡谎?,并不施禮,也不答話。

  袁承志很感尷尬,問安小慧道:“你怎么還認得我?”安小慧道:“你眉毛上的傷疤,我怎會忘記?小時候那壞人來捉我,你拼命相救,給人家砍的,你忘記了么?”袁承志笑道:“那一天我們還用小碗小鍋煮飯吃呢?!?/p>

  溫青更是不悅,悻悻地道:“你們說你們的……青梅竹馬吧,我可要進去啦?!?/p>

  袁承志忙道:“等一下,小慧,你怎么跟這位大哥打了起來?”安小慧道:“我和……和崔師兄……”袁承志搶著問:“崔師兄?是崔秋山叔叔吧?”安小慧道:“不,他是崔秋山叔叔的侄兒。我們護送闖王一筆軍餉到浙東來,哪知這人真壞,半路上卻來偷了去?!闭f著向溫青一指。

  承志心下恍然,原來溫青所劫黃金是闖王的軍餉。別說闖王對自己禮遇,師父又正全力佐他,便沖著崔秋山、安大娘、安小慧這三人的故人之情,也無論如何要設(shè)法幫他找回。何況闖王千里迢迢地送黃金到江南來,定有重大用途。說是軍餉,當(dāng)為供軍中糧餉之用,抑或拉攏幫手,或賄賂貪官,均有正途大用,他所興的是仁義之師,救民于水火之中,怎可不伸手相助?心意已決,向溫青道:“兄弟,瞧在我臉上,你把金子還了這位姑娘吧!”溫青哼了一聲,道:“你先見過我兩位爺爺再說?!?/p>

  袁承志聽說兩位老者是他爺爺,心想既已和他結(jié)拜,他們就是長輩,于是恭恭敬敬地走上前去,向著兩個老者磕下頭去。

  拿拐杖的老者道:“啊喲,不敢當(dāng),袁世兄請起。”把拐杖往椅子邊上一倚,雙手托住他肘底,往上一抬。

  袁承志突覺一股極大勁力向上托起,立時便要給他拋向空中,當(dāng)下雙臂下沉,運勁穩(wěn)住身子,仍向兩人磕足了四個頭才站起身來。那老者暗暗吃驚,心想:“這少年好渾厚的內(nèi)力?!惫恍?,說道:“聽青兒說,袁世兄功夫俊得很,果然不錯?!?/p>

  溫青道:“這位是我三爺爺?!庇种钢帐值睦险叩溃骸斑@位是我五爺爺?!闭f了兩人名號,一個叫溫方山,一個叫溫方悟。袁承志心想:“這兩人想來便是棋仙派五祖中的兩祖。那三爺爺?shù)奈涔Ρ葴卣颓嗟芸筛叩枚嗔?。”于是也各叫了一聲:“三爺爺!五爺爺!”兩個老者齊道:“不敢當(dāng)此稱呼。”臉上神色頗為不愉。

  袁承志暗暗有氣:“我爹爹是抗清名將、遼東督師。我和你們孫兒結(jié)拜,也沒辱沒了他?!鞭D(zhuǎn)頭向溫青道:“這位姑娘的金子,兄弟便還了她吧!”

  溫青慍道:“你就是這位姑娘、那位姑娘的,可一點兒不把人家放在心上?!痹兄镜溃骸靶值?,咱們學(xué)武的以義氣為重,這批金子既是闖王的,你取的時候不知,也就罷了?,F(xiàn)下既知就里,若不交還,豈非對不起人?”

  兩個老者本不知這批黃金有如此重大的牽連,只道是哪一個富商之物,此時聽安小慧、袁承志一說,也頗不安,知道闖王勢大,江湖豪杰歸附者眾,這批黃金要是不還,來索討的好手勢必源源而至,后患無窮。溫方山微微一笑,說道:“沖著袁世兄的面子,咱們就還了吧?!?/p>

  溫青道:“三爺爺,那不成!”袁承志道:“你本來分給我一半,那么我這一半先還了她再說。”溫青道:“你自己要,連我的統(tǒng)統(tǒng)給你。誰又這樣小家氣,幾千兩金子就當(dāng)寶貝了?不過是這位姑娘、那位姑娘來要,我就偏偏不給。”

  安小慧走上一步,怒道:“你要怎樣才肯還?劃下道兒來吧?”溫青對袁承志道:“你到底是幫她,還是幫我?”

  袁承志躊躇半刻,道:“我誰也不幫,我只聽師父的話?!睖厍嗟溃骸皫煾??你師父是誰?”袁承志道:“我?guī)煾甘顷J王軍中的?!睖厍嗯溃骸昂?,說來說去,你還是幫她。好,金子是在這里,我費心機盜來,你也得費心機盜去。三天之內(nèi),你有本事就來取去,過得三天拿不去,我可不客氣了,稀里嘩啦,一天就花個干凈?!痹兄镜溃骸斑@么多黃金,你一天怎花得完?”溫青慍道:“花不完,不會拋在大路上,讓旁人拾去幫著花么?”

  承志拉拉他衣袖,道:“兄弟,跟我來。”兩人走到廳角。承志道:“昨晚你說聽我話的,怎么隔不了半天就變了卦?”溫青道:“你待我好,我自然聽你話。”承志道:“我怎么不待你好?這批金子真的拿不得啊。”溫青眼圈一紅道:“你見了從前的相好,全心全意就回護著她,哪里還把人家放在心上?闖王的金子我花了怎樣?大不了給他殺了,反正我一生一世沒人疼?!闭f著又要掉下淚來。

  承志見他不可理喻,很不高興,說道:“你是我結(jié)義兄弟,她是我故人之女,我是一視同仁,不分厚薄。你怎么這個樣子?”溫青嗔道:“我就是恨你一視同仁,不分厚薄。哼,不必多說,你三天內(nèi)來盜吧!”承志拉住他的手欲待再勸,溫青手一甩,走進內(nèi)堂。

  袁承志見話已說僵,只得與安小慧兩人告辭出去,找到一家農(nóng)舍借宿,問起失金經(jīng)過。原來安小慧等護送金子的共有三人,中途因事分手,致為溫青所乘。

  安小慧說起別來情由,說她母親也常牽記著他。袁承志從懷中摸出一只小金絲鐲,說道:“這是你媽從前給我的。你瞧,我那時的手腕只這么粗?!卑残』坂偷囊恍?,瞧著他手臂,問道:“承志大哥,你這些年來在干什么?”袁承志道:“天天在練武,還下下棋?!卑残』鄣溃骸肮植坏媚阄涔@么強,剛才你只把我的劍輕輕一推,我就一點勁也使不上來啦?!痹兄镜溃骸澳阍趺匆矔A山派劍法?誰教你的?”

  安小慧眼圈一紅,轉(zhuǎn)過頭去,才道:“就是那個崔師哥教的,他也是華山派的?!痹兄久枺骸八芰藗€是怎的?你為什么難過?”安小慧道:“他受什么傷啊?他不理人家,半路上先走了?!痹兄疽娖渲兴坪鯛可鎯号角椋槐阍賳?。

  等到二更時分,兩人往溫家奔去。袁承志輕輕躍上屋頂,只見大廳中燭光點得明晃晃的,溫方山、方悟兩兄弟坐在桌邊喝酒。溫正、溫青站在一旁伺候。袁承志不知黃金藏在何處,想偷聽他們說話,以便得到些線索。只聽溫青冷笑一聲,抬起頭來,向著屋頂?shù)溃骸敖鹱泳驮谶@里!有本領(lǐng)來拿好了。”

  安小慧一拉袁承志的衣裾,輕聲道:“他已知道咱們到了?!痹兄军c點頭,只見溫青從桌底下取出兩個包裹,在桌上攤了開來,燭光下耀眼生輝,黃澄澄的全是一條條金子。溫青和溫正也坐了下來,把刀劍往桌上一放,喝起酒來。

  袁承志心想:“他們就這般守著,除非是硬奪,否則怎能盜取?”等了半個時辰,下面四人毫無走動之意,知道今晚已無法動手,和安小慧回到住宿之處。

  次日傍晚,兩人又去溫宅,見大廳中仍是四人看守,只是換了兩個老人,看來也是五兄弟中的,其余三人多半是在暗中埋伏。

  袁承志對安小慧道:“他們有高手守在隱蔽的地方,可要小心?!卑残』埸c點頭,眉頭一皺,計上心來,忽然縱身下去。袁承志怕她落單,連忙跟下。只見她一路走到屋后,摸到廚房邊,火折一晃,把屋旁一堆柴草點燃了起來。

  過不多時,火光沖起。溫宅中登時人聲喧嘩,許多莊丁提水持竿,奔來撲救。

  兩人搶到前廳,廳中燭光仍明,坐著的四人卻已不見。安小慧大喜,叫道:“他們救火去啦!”縱身翻下屋頂,從窗中穿進廳內(nèi)。承志跟了進去。

  兩人搶到桌旁,正要伸手去拿黃金,忽然足下一軟,原來腳底竟是個翻板機關(guān)。承志暗叫不妙,陡然拔起身子,右手挽過想拉安小慧,卻沒拉著。他身子騰起,左掌搭上廳中石柱,隨即溜下,右足踏在柱礎(chǔ)之上。這時翻板已經(jīng)合攏,把安小慧關(guān)在底下。

  承志大驚,撲出窗外查看機關(guān),要設(shè)法搭救。剛出窗子,一股勁風(fēng)迎風(fēng)撲到,當(dāng)即右掌揮出,和擊來的一掌相抵,兩人同時用力,承志借勢躍上屋頂,偷襲之人卻跌下地去。但此人身手快捷,著地后便即躍上屋頂,正是溫正。

  承志立定身軀,游目四顧,倒抽一口涼氣,只見高高矮矮、肥肥瘦瘦,屋頂上竟然站滿了人。承志身入重圍,不知對方心意如何,當(dāng)下凝神屏氣,一言不發(fā)。

  人群中走出五個老人,其中溫方山和溫方悟是拜見過的,另外兩個老人剛才曾坐在廳中看守黃金,余下一人身材魁梧,比眾人都高出半個頭。那人哈哈一笑,聲若洪鐘,說道:“我兄弟五人僻處鄉(xiāng)間,居然有闖王手下高人惠然光降,真是三生有幸,蓬蓽生輝了。哈哈,哈哈!”

  承志上前打了一躬,道:“晚輩拜見?!彼蛩闹芏际菙橙?,只怕磕下頭去受人暗算,但禮數(shù)仍是不缺。

  溫青站了出來,說道:“這位是我大爺爺,那兩位是我二爺爺、四爺爺。”承志一一作揖行禮。放眼下望,見火光已熄,知未延燒,便寬了心。

  棋仙派五祖中的大哥溫方達、二哥溫方義、老四溫方施點點頭,卻不還禮,不住向他打量。溫方義怒聲喝道:“你小小年紀,膽子倒也不小,居然敢到我家放火?!?/p>

  袁承志道:“那是晚輩一個同伴的魯莽,晚輩十分過意不去,幸喜并未成災(zāi)。晚輩明日再來向各位磕頭賠罪?!?/p>

  溫正的祖父溫方施身形高瘦,容貌也和溫正頗為相似,發(fā)話道:“磕頭?磕幾個頭就能算了?小娃娃膽大妄為,竟到靜巖溫家來撒野。你師父是誰?”溫氏五老雖對闖王的聲勢頗為忌憚,但五兄弟素來愛財,到手了的黃金決不肯就此輕易吐了出去。適才見袁承志一掌震落溫正,武功了得,要先查明他的師承門派,再定對策。

  袁承志道:“家?guī)熝巯略陉J王軍中,只求各位將闖王的金子發(fā)還,晚輩改日求家?guī)煂懶徘皝淼乐x?!睖胤竭_道:“你師父是誰?”袁承志道:“他老人家素來少在江湖上行走,晚輩不敢提他名字?!睖胤竭_哼了一聲,道:“你不說,難道就瞞得過我們?南揚,跟這小子過過招?!毙南胫幌粍由鲜郑墙心懔F(xiàn)原形不可。

  人群中一人應(yīng)聲而出。這人四十多歲年紀,腮上一叢虬髯,是溫方義的第二個兒子,在棋仙派第二輩中可說是一流好手。他縱身上來,劈面便是一拳。袁承志側(cè)頭讓過,溫南揚左手拳跟著打到,拳勁頗為凌厲。

  袁承志心下盤算:“這許多人聚在這里,一個個打下去,何時方能了結(jié)?如不速戰(zhàn),只怕難以脫身。小慧又不知怎么了?!钡人笕虻?,右掌突然飛出,在他左拳上輕擋,五指抓攏,已拿住他拳頭,順勢后扯。溫南揚收勢不住,踉踉蹌蹌地向前跌去,腳下踏碎了一大片瓦片。如不是他五叔溫方悟伸手拉住,已跌下房去,登時羞得滿臉通紅,回身撲來。

  袁承志站著不動,待他撲到,轉(zhuǎn)身后仰,左腳輕勾,溫南揚又向前俯跌。袁承志左足方勾,右掌同時伸出,料到他要俯跌,已一把抓住他后心提起。溫南揚身子剛要撞到瓦面,驟然為人提起,哪里還敢交手,狠狠望了承志一眼,退了下去。

  溫方義喝道:“這小子倒果然還有兩下子,老夫來會會高人的弟子。”雙掌一錯,就要上前。溫青突然縱到他身旁,俯耳說道:“二爺爺,他跟我結(jié)拜了,你老人家可別傷他?!睖胤搅x罵了一聲:“小鬼頭兒!”溫青拉住他的手,說道:“二爺爺你答允了?”溫方義道:“走著瞧!”右手力甩,溫青立足不穩(wěn),不由自主地退出數(shù)步。

  溫方義穩(wěn)穩(wěn)實實地踏上兩步,說道:“你發(fā)招!”承志拱手道:“晚輩不敢?!睖胤搅x道:“你不肯說師父名字,你發(fā)三招,瞧我知不知道?”承志見他一副老氣橫秋的模樣,心中也道:“你走著瞧?!闭f道:“那么晚輩放肆了,晚輩功夫有限,尚請手下留情?!睖胤搅x喝道:“快動手,誰跟你啰里啰唆?溫老二手下是向來不留情!”

  袁承志深深一揖,衣袖剛抵瓦面,手一抖,袖子突然從橫里甩起,呼的一聲,向溫方義頭上擊去,勁道著實凌厲。溫方義低頭避過,伸手來抓袖子,卻見他輕飄飄地縱起,左袖兜了個圈子,右袖驀地從左袖圈中直沖出來,徑撲面門,來勢奇急。溫方義避讓不及,當(dāng)即后仰避開。承志不讓他有余裕還手,忽然回身,背向?qū)Ψ健?/p>

  溫方義一呆,只道他要逃跑,右掌剛要發(fā)出,忽覺一陣勁風(fēng)襲到,但見他雙袖反手從下向上,猶如兩條長蛇般向自己腋下鉆來。這一招大出意料之外,忙伸雙手想抓,不料袖子已拂到他腰上,啪啪兩聲,竟爾打中,只感到一陣發(fā)麻,對手已借勢躥出。

  袁承志回過身來,笑吟吟地站住。溫青見他身手如此巧妙,一個“好”字險些脫口而出,忙伸手按住了嘴,跟著伸了伸舌頭。

  溫方達等四兄弟面面相覷,都覺大奇。

  溫方義老臉漲得通紅,須眉俱張,突然發(fā)掌擊出。月光下承志見他頭上冒出騰騰熱氣,腳步似乎遲鈍蹣跚,其實穩(wěn)實異常,不敢再行戲弄,矮身避開兩招,卷起衣袖,見招拆招,凝神接戰(zhàn)。他生怕給對方叫破自己門派,使的是江湖上最尋常的五行拳。這路拳法幾乎凡是學(xué)武之人誰都練過,溫氏五祖自然難以從他招式中猜測他的師承門戶。

  溫方義雖然出手不快,但拳掌發(fā)出,挾有極大勁風(fēng)。拆得八九招,袁承志忽覺對方掌風(fēng)中微有熱氣,向他手掌看去,心頭微震,但見他掌心殷紅如血,慘淡月光映照之下,更覺可怖。心想,這人練的是朱砂掌,聽師父說,這門掌力著實了得,可別讓他打中了。于是拳式生變,招數(shù)仍是平庸,勁力卻不住增強。

  酣斗中溫方義突覺右腕一疼,疾忙跳開,低頭看時,腕上一道紅印腫起,原來已給對方手指劃過,但顯是手下留情。溫方義心頭雖怒,可是也不便再纏斗下去了。

  溫方山上前一步,說道:“這位袁兄弟年紀輕輕,拳腳甚是了得,可不容易得很了。老夫領(lǐng)教領(lǐng)教你兵刃上的功夫?!背兄镜溃骸巴磔叢桓疑頂y兵器來到寶莊。”溫方山哈哈一笑,說道:“你禮數(shù)倒也周全,這也算藝高人膽大了。好吧,咱們到練武廳去!”手一招,躍下地來。眾人紛紛跳下。承志只得隨著眾人進屋。

  溫青走到他身邊,低聲說道:“拐杖里有暗器?!背兄菊幼?,溫青已轉(zhuǎn)身對溫正道:“黑不溜秋的廣東蠻子怎么樣?現(xiàn)下可服了吧?”溫正道:“二爺爺是寵著你,才不跟他當(dāng)真,有什么稀奇?”溫青冷笑一聲,不再理他。

  眾人走進練武廳,袁承志見是一座三開間的大廳,打通了成為一個大場子。家丁進來點起數(shù)十支巨燭,照得明如白晝。溫家男女大都會武藝,聽得三老太爺要和前日來的客人比武,都擁到廳上來觀看,連小孩子也出來了。

  最后有個中年美婦和小菊一齊出來。溫青搶過去叫了一聲:“媽!”那美婦滿臉愁容,白了溫青一眼,顯得甚是不快。

  溫方山指著四周的刀槍架子,說道:“你使什么兵刃,自己挑吧!”

  袁承志尋思:“今日之事眼見已不能善罷,可是又不能傷了結(jié)義兄弟的尊長,剛下山來就遇上這個難題,可不知如何應(yīng)付才好?!?/p>

  溫青見他皺眉不語,只道他心中害怕,說道:“我這位三爺爺最疼愛小輩的,決不能傷你?!边@話一半也是說給溫方山聽的,要他不便痛下殺手。她母親道:“青青,別多話!”溫方山望了溫青一眼,說道:“那也得瞧各人的造化吧。袁世兄,你使什么兵刃?”

  承志眼觀四方,見一個六七歲男孩站在一旁,手中拿著一柄玩具木劍,漆得花花綠綠的,劍長只有尋常長劍的一半。他心念微動,走過去說道:“小兄弟,你這把劍借給我用一下,好不好?”那小孩笑嘻嘻地將劍遞了給他。承志接了過來,對溫方山道:“晚輩不敢與老前輩動真刀真槍,就以這把木劍討教幾招?!边@幾句話說來似乎謙遜,實則是竟沒把對方放在眼里。他想對方人多,不斷纏斗下去,不知何時方?jīng)Q,安小慧又已遭困,須得顯示上乘武功,將對方盡快盡數(shù)懾服,方能取金救人,既免稽遲生變,又不傷了對溫青的金蘭義氣。適才他在屋頂跟溫方義動手,于對方武功修為已了然于胸,倘若溫氏五老的武功均在伯仲之間,那么以木劍迎敵,也不算是犯險托大。

  溫方山聽了這話,氣得手足發(fā)抖,仰天打個哈哈,說道:“老夫行走江湖數(shù)十年,如此小覷老夫這柄龍頭鋼杖的,嘿嘿,今日倒還是初會。好吧,你有本事,用這木劍來削斷我的鋼杖吧?!痹拕傉f完,拐杖橫轉(zhuǎn),呼的一聲,朝承志腰中橫掃而來。

  風(fēng)勢勁急,承志的身子似乎被鋼杖帶將起來,溫青“呀”了一聲,卻見他身未落地,木劍劍尖已直指對方面門。溫方山鋼杖倒轉(zhuǎn),杖頭向他后心要穴點到。

  承志心想:“原來這拐杖還可用來點穴,青弟又說杖中有暗器,須得小心?!鄙碜勇詡?cè),拐杖點空,木劍一招“沾地飛絮”,貼著拐杖直削下去,去勢快極。

  溫方山瞧他劍勢,知道雖是木劍,給削上了手指也要受傷。危急中右手松指,拐杖落下,剛要碰到地面,左手快如閃電,伸下去抓著杖尾,驀地一抖,一柄數(shù)十斤的鋼杖昂頭挺起,反擊對方。承志見他眼明手快,變招迅捷,也自佩服。

  兩人越斗越緊,溫方山的鋼杖使得呼呼風(fēng)響,有時一杖擊空,打在地下,磚頭登時粉碎,聲勢著實驚人。承志在杖縫中穿來插去,木劍輕靈,招招不離敵人要害。

  轉(zhuǎn)瞬拆了七八十招,溫方山焦躁起來。心想:“自己這柄龍頭鋼杖威震江南,縱橫無敵,今日卻被這后生小輩以一件玩物打成平手,一生威名,豈非斷送?”杖法突變,橫掃直砸,將敵人全身裹住。

  旁觀眾人只覺杖風(fēng)愈來愈大,慢慢退后,都把背脊靠住廳壁,以防給鋼杖帶到。燭影下只見鋼杖舞成一個亮晃晃的大圈。

  溫方山的武功,比之那游龍幫幫主榮彩可高得多了。承志藝成下山,此時方始真正遇到武功高強的對手。只是不愿使出華山派正宗劍法,以免給溫氏五老認出了自己門派,而對方鋼杖極具威勢,欺不近身去,手中木劍又不能與他鋼杖相碰,心想非出絕招,不易取勝。忽地身法稍滯,頓了一頓。

  溫方山大喜,橫杖掃來。袁承志左手運起混元功,硬生生一把抓住杖頭,運力下拗,右手木劍直進,嗤的一聲,溫方山肩頭衣服已然刺破。這還是他存心相讓,否則一劍刺在胸口,雖是木劍,但內(nèi)勁凌厲,卻也是穿胸開膛之禍。

  溫方山大驚,虎口劇痛,鋼杖已被夾手奪過。

  袁承志心想:“他是溫青的親外公,不能令他難堪。”當(dāng)下立即收回木劍,左手前送,已將鋼杖交還在他手中。這只一瞬間之事,武功稍差的人渾沒看出鋼杖忽奪忽還,已轉(zhuǎn)過了一次手,料想令他如此下臺,十分顧全了他老人家的顏面。

  哪知溫方山跟著便橫杖打出。承志心想:“已經(jīng)輸了招,怎么如此不講理,全沒武林中高人的身份?”當(dāng)即向左避開,突然嗤嗤嗤三聲,杖頭龍口中飛出三枚鋼釘,分向上中下三路打到。杖頭和他身子相距不過一尺,暗器突發(fā),哪里避讓得掉?

  溫青不由得“呀”的一聲叫了出來,眼見情勢危急,臉色大變。

  卻見承志木劍回轉(zhuǎn),啪啪啪三聲,將三枚鋼釘都打在地下。這招“華山劍法”,有個名目叫作“孔雀開屏”,取義于孔雀開屏,顧尾自憐。這招劍柄在外,劍尖向己,專在緊急關(guān)頭擋格敵人兵器。袁承志打落暗器,木劍反撩,橫過來在鋼杖的龍頭上按落。木劍雖輕,這一按卻按在杖腰的全不當(dāng)力處,正深得武學(xué)中“四兩撥千斤”的要旨。

  溫方山只覺一股勁力將鋼杖向下捺落,忙運力反挺,卻已慢了一步,杖頭落地。承志惱他以陰毒手法發(fā)射鋼釘,左足踏處,踏上杖頭。溫方山用力回扯,竟沒扯起,承志松足向后縱開。溫方山收回鋼杖,只見廳上青磚深深凹下了半個龍頭,須牙宛然,竟是杖上龍頭給對手蹬入磚中留下的印痕。四周眾人見了,盡皆駭然。

  溫方山臉色大變,雙手將鋼杖猛力往屋頂上擲去,只聽得忽啦一聲巨響,鋼杖穿破屋頂,飛了出去。

  他縱聲大叫:“這家伙輸給你的木劍,還要它干嗎?”

  袁承志見這老頭子怒氣勃勃,呼呼喘氣,將一叢胡子都吹得飛了起來,心中暗笑:“這是你輸了給我,可不是鋼杖輸了給木劍!”

  屋頂磚瓦泥塵紛落之中,溫方施縱身而出,說道:“年輕人打暗器的功夫還不壞,來接接我的飛刀怎樣?”隨手解下腰中皮套,負在身上。

  承志見他皮套中插著二十四柄明晃晃的飛刀,刃長尺許。心想:“大凡暗器,均是乘人不備,猝然施發(fā),袖箭藏在袖中,金鏢、鐵蓮子之屬藏在衣囊,他的飛刀卻明擺在身上當(dāng)眼之處,料想必有過人之長?!敝肋@時謙遜退讓也已無用,點了點頭,說道:“老前輩手下容情!”將木劍還給小孩,轉(zhuǎn)過身來。

  溫家眾人知道四老爺?shù)娘w刀勢頭勁急,捷如電閃,倏然便至。這少年如全數(shù)接住,倒也罷了,要是他閃避退讓,飛刀不生眼睛,那可誰也受不住他一刀。當(dāng)下除了四老之外,余人紛紛走出廳去,挨在門邊觀看。

  溫方施叫道:“看刀!”手一揚,寒光閃處,一刀嗚嗚飛出。原來他的飛刀刀柄鑿空,在空中疾飛而過之時,風(fēng)穿空洞,發(fā)出嗚嗚之聲,如吹嗩吶,聲音凄厲。刀發(fā)高音,似是先給敵人警告,顯得光明磊落,其實也是威懾恐嚇,擾人心神。

  袁承志見飛刀威猛,與一般暗器以輕靈或陰毒見勝者迥異,心想:“我如用手接刀,不顯功夫,難挫他驕氣,總要令他們輸?shù)眯膼傉\服,才能叫他們放出小慧,交還黃金。”在懷中摸出兩枚銅錢,左手一枚,右手一枚,分向飛刀打去。左手一枚先到,錚的一響,飛刀登時無聲,原來銅錢已把鏤空的刀柄打扁。右手一枚銅錢再飛過去,與飛刀一撞,同時跌落。那飛刀重逾半斤,銅錢又輕又小,然而兩者相撞之后,居然齊墜,顯見他的手勁力道,比溫方施高出何止數(shù)倍。

  溫方施登時變色,兩刀同時發(fā)出。袁承志也照樣發(fā)出四枚銅錢,先將雙刀聲音打啞,跟著擊落。

  溫方施哼了一聲道:“好本事!好功夫!”口中說著,手上絲毫不緩,六把飛刀一連串地擲出。他這時已知勢難擊中對方,故意將六柄飛刀四散擲出,心想:“難道你還能一一把我飛刀打落?”卻聽得嗚錚、嗚錚接連六響,六柄飛刀竟然又給十二枚銅錢打啞碰跌。承志當(dāng)日在華山絕頂,不知和木桑道人下了多少盤棋,打了多少千變?nèi)f化之劫,再加上無數(shù)晨夕的苦練,才學(xué)會這手世上罕見的“滿天花雨”暗器功夫。木桑若是在旁,說不定還要指摘他手法未純,但溫家諸人卻盡皆心驚。

  溫方施大喝一聲:“好!”雙手齊施,六柄飛刀同時向?qū)Ψ揭μ帞S出,六刀剛出手,又是六刀齊飛,這是他平生絕技,功夫再好的人躲開了前面六刀,決難躲開后面跟上的六刀。十二柄飛刀嗚嗚聲響,四面八方地齊向袁承志飛去。

  溫方達眼見袁承志武功卓絕,必是高人弟子,突見四弟使出最厲害的刀法,心中暗驚,叫道:“四弟,別傷他性命……”話聲未畢,只見袁承志雙手在空中一陣亂抓,隨抓隨擲,十二柄飛刀先后抓在手中,一抓入手,便向兵器架連續(xù)擲出。

  刀槍架上本來明晃晃的插滿了刀槍矛戟,但見白光閃爍中,槍頭矛梢,盡皆折斷,原來都給他用十二把飛刀斬斷了。飛刀余勢不衰,插入了墻壁。

  突然之間,五老一齊站起,圈在他身周,目露兇光,同時喝道:“你是金蛇奸賊派來的嗎?”

  袁承志空中抓刀的手法,確是得自《金蛇秘笈》,驀見五老神態(tài)兇惡,便似要同時撲上來咬噬一般,心下不禁驚慌。正要回答,一瞥之下,忽見廳外三個人走過,其中一人正是安小慧,被兩名大漢綁縛了押著,當(dāng)是剛從翻板下面的地窖給擒了上來。他心急救人,沖出廳去。溫方達與溫方義各抽兵刃,隨后追到。

  袁承志不顧追敵,直向安小慧沖去。兩名大漢刀劍齊揚,摟頭砍下。只聽得當(dāng)當(dāng)兩聲,兩名大漢手中的刀劍脫手飛出。這兩人一呆,見砸去他們兵刃的竟是大老爺和二老爺,嚇了一跳。溫方達與溫方義罵了聲:“膿包!”搶上追趕。

  原來袁承志身手快極,不架敵刃,嗖的一下,竟從刀劍下鉆過。那兩名大漢兵刃砍下來時,溫氏二老恰好趕到,一刀一劍,便同時向大老爺、二老爺?shù)念^上招呼。

  袁承志雙手分扯,扯斷了縛住安小慧手上的繩索。安小慧大喜,連叫:“承志大哥!”

  這時那兩人的刀劍正從空中落下,承志甩出斷繩,纏住長劍,扯了回來,對安小慧道:“接著!”繩子松開,那劍劍柄在前,倒轉(zhuǎn)著向她飛去。安小慧伸手接住。

  這當(dāng)兒當(dāng)真是說時遲,那時快,長劍剛擲出,溫方達兩柄短戟已向承志胸前搠到。卻聽得“啊!哼!”兩聲叫喊,原來那兩名大漢擋在路口,溫方義嫌他們礙手礙腳,一個掃堂腿踢開了。

  袁承志腳步不動,上身后縮,陡然退開兩尺。溫方達雙戟遞空,正要再戳,勁未使出,倏覺雙戟自行向前,燭光映射下,只見對方手中一截斷繩已纏住雙戟,向前拉扯。

  溫方達借力打力,雙戟乘勢戳了過去,戟頭鋒銳,閃閃生光。袁承志側(cè)過身子,用力一扯斷繩,隨即突然松手。溫方達出其不意,收勢不及,向前踉蹌了兩步,看袁承志時,已拉了安小慧搶進練武廳內(nèi)。

  溫方達本已沖沖大怒,這時更加滿臉殺氣,雙手力崩,已將戟上短繩崩斷,縱進廳來。溫家眾人也都回到廳內(nèi),站在五老身后。

  溫方達雙戟歸于左手,右手指著袁承志,惡狠狠地喝道:“那金蛇奸賊在哪里?快說。”

  袁承志道:“老前輩有話好說,不必動怒?!?/p>

  溫方義怒道:“金蛇郎君夏雪宜是你什么人?他在什么地方?你是他派來的么?”

  袁承志道:“我從沒見過金蛇郎君的面,他怎會派我來?”溫方山道:“這話當(dāng)真?”袁承志道:“我干嗎騙你?晚輩在衢江之中,無意跟這位溫兄弟相遇,承他瞧得起,結(jié)交為友,這跟金蛇銀蛇有什么干系?”

  五老面色稍和,但仍心存疑竇。溫方達道:“你不把金蛇奸賊藏身之所說出來,今日莫想離開靜巖?!?/p>

  袁承志心想:“憑你們這點功夫想扣留我,只怕不能?!甭犓麄兛诳诼暵暤陌呀鹕呃删凶鳌敖鹕呒橘\”,更是說不出的氣惱。在他內(nèi)心,金蛇郎君已如半個師父,隱隱與木桑道人相似,但神色間神情仍然恭謹,說道:“晚輩與金蛇郎君無親無故,連面也沒有會過。不過他在哪里,我倒也知道,就只怕這里沒一個敢去見他?!?/p>

  溫氏五老怒火上沖,紛紛叫道:“誰說不敢?”“這十多年來,我們哪一天不在找他?”“這奸賊早已是廢人一個,又有誰怕他了?”“他在哪里?”“快說,快說!”

  袁承志淡淡一笑,道:“你們真的要去見他?”溫方達踏上一步,道:“不錯?!痹兄拘Φ溃骸耙娝惺裁春??”溫方達怒道:“小朋友,誰跟你開玩笑?快給我說出來!”袁承志道:“各位身子壯健,總還得再隔好幾年,才能跟他會面。他已經(jīng)過世啦!”

  此言一出,各人盡皆愕然。只聽得溫青急叫:“媽媽,媽媽,你怎么了?”

  袁承志回過頭來,見那中年美婦已暈倒在溫青懷中,臉色慘白,連嘴唇都毫無血色。

  溫方山臉色大變,連罵:“冤孽。”溫方義對溫青道:“青青,快把你媽扶進去,別丟丑啦,讓人家笑話?!睖厍唷巴邸钡囊宦暱蘖顺鰜?,說道:“丟什么丑?媽媽聽到爸爸死了,自然要傷心。”

  袁承志大吃一驚:“他媽媽是金蛇郎君的妻子?溫青是他的兒子?”

  溫方義聽得溫青出言沖撞,更在外人之前吐露了溫門這件奇恥大辱,牙齒咬得格格直響,對溫方山道:“三弟,你再寵這娃娃,我可要管了?!睖胤缴较驕厍喑獾溃骸罢l是你爸爸?小孩子胡言亂語。還不快進去!”

  溫青扶著母親,慢慢入內(nèi)。那美婦悠悠醒轉(zhuǎn),低聲道:“你請袁相公明晚來見我,我有話問他?!睖厍帱c頭,回頭對袁承志道:“還有一天,明晚你再來盜吧。你就是幫著人家。你,你……發(fā)的誓都是騙人的!”向安小慧恨恨地瞪了一眼,扶著母親進內(nèi)。

  袁承志對安小慧道:“走吧!”兩人向外走出。溫方悟站在門口,雙手分攔,厲聲說道:“慢走,還有話問你?!痹兄竟笆值溃骸敖袢找淹?,明日晚輩再來奉訪?!睖胤轿虻溃骸澳墙鹕呒橘\死在什么地方?他死時有誰見到了?”

  袁承志想起那晚張春九刺死他禿頭師弟的慘狀,心想:“你們棋仙派好不奸詐兇險,那晚在華山之上,我便險些死在你們手中,又何必跟你們說真話?何況你們覬覦金蛇郎君的遺物,我更不能說?!北愕溃骸拔乙彩禽氜D(zhuǎn)聽朋友說起的,金蛇郎君是死在廣東海外的一個荒島之上?!闭f到這里,童心忽起,說道:“貴派有一個瘦子,叫作張春九,還有一個禿頭,是不是?金蛇郎君的下落,他師兄弟倆知道得清清楚楚。只消叫他二人來一問,就什么都明白了,用不著來問我?!?/p>

  溫氏五老面面相覷,透著十分詫異。溫方義道:“張春九和汪禿頭?這兩個家伙不知死到哪里去了,他媽的,回來不剝他們的皮?!?/p>

  袁承志心道:“你們到廣東海外幾千個荒島上去細細地找吧!要不然,親自去問張春九和那禿頭也好?!毕虮娙吮溃骸巴磔吺??!?/p>

  溫方悟道:“忙什么?”他定要問個清楚,伸臂攔住。袁承志伸掌輕輕向他手臂推去。溫方悟手腕勾轉(zhuǎn),要施展擒拿手法拿他手腕。哪知袁承志不想再和人動手,這一招其實是虛招,對方手一動,左方露出空隙,他拉住安小慧的手,呼的一聲,恰好從空隙中穿了出去,連溫方悟的衣服也沒碰到。

  溫方悟大怒,右手在腰間一抖,已解下一條牛皮軟鞭,揮鞭向他后心打到。武林中的軟鞭有的以精鋼所鑄,考究的更以金絲繞成,但溫方悟內(nèi)功精湛,所用兵刃就只平平常常的一條皮鞭。皮鞭又韌又軟,在他手里使開來如臂使指,內(nèi)勁到處,比之五金軟鞭有過之而無不及。

  袁承志聽得背后風(fēng)聲,拉著安小慧向前直躥,皮鞭落空,聽得呼的一聲,勁道凌厲,知是一件厲害的軟兵器,他頭也不回,向墻頭縱去。

  溫方悟在這條軟鞭上下過數(shù)十年的功夫,給他這么輕易避開,豈肯就此罷手?右手揮出,圈出一個鞭花,向安小慧腳上卷來。這一下避實就虛,知道這少女功力不高,這一招定然躲不開,如把她拉了下來,等于是截住了袁承志。

  袁承志聽得風(fēng)聲,左手撩出,帶住鞭梢,混元功乘勢運起,上躍之勢竟爾不停,左手使勁,將溫方悟提起。溫家眾人見到,無不大駭。

  溫方施要救五弟,右手急揚,兩柄飛刀嗚嗚發(fā)聲,向承志后心飛去。

  袁承志左手松開皮鞭鞭梢,拉著安小慧向墻外躍出,聽得飛刀之聲,竟不回頭,右手分別在飛刀刀背輕擋,飛刀立時倒轉(zhuǎn)。

  溫方悟腳剛落地,兩柄飛刀已當(dāng)頭射落。他不及起身,抖起皮鞭,想打開飛刀,哪知皮鞭忽然寸寸斷裂。原來剛才袁承志在半空中提起溫方悟,實已使上了混元功的上乘內(nèi)勁,否則他在半空中無從借力,如何提得起一個一百幾十斤的大漢?這混元功傳到皮鞭之上,竟將鞭子扯斷了。溫方悟大驚,一個“懶驢打滾”,滾了開去,但一柄飛刀已把他衣襟刺破。他站起來時一身冷汗,半晌說不出話來。

  溫方達不住搖頭。五老均是暗暗納罕。溫方義道:“這小子不過二十歲左右,就算在娘胎里起始練武,也不過二十年功力,怎地手下竟如此了得?”溫方山道:“金蛇奸賊這般厲害,也栽在咱們手里。這小子明晚再來,咱們好好對付他。”

  袁承志和安小慧回到借宿的農(nóng)家。安小慧把這位承志大哥滿口稱贊,佩服得了不得,說道:“崔師哥老是夸他師父怎么了不起,我看他師父一定及不上你?!痹兄镜溃骸按迬煾缃惺裁疵郑麕煾甘悄囊晃??”安小慧道:“他叫崔希敏,外號叫什么伏虎金剛。他師父是華山派穆老祖師的徒弟,外號叫銅筆鐵算盤。我聽了這外號就忍不住好笑,也從來沒問崔師哥他師父叫什么名字?!?/p>

  袁承志點點頭,心想:“原來是黃真大師哥的徒弟,他還得叫我聲師叔呢?!币膊慌c她說穿,兩人各自安寢。

  次日晚上,袁承志叫安小慧在農(nóng)家等他,不要同去。安小慧知道自己功夫太差,只有礙手礙腳,幫不上忙,反要他分心照顧,雖然不大愿意,還是答應(yīng)了。

  袁承志等到二更天時,又到溫家。只見到處黑沉沉的燈燭無光,正要飛身入內(nèi),忽聽得遠處輕輕傳來三聲簫聲,那洞簫一吹即停,過了片刻,又是三聲。袁承志心念微動,知是溫青以簫相呼。心想:“溫氏五老雖極兇惡,溫青卻對自己尚有結(jié)義之情,最好能勸得他交還黃金,不必動手。”于是循著簫聲,往玫瑰山坡上奔去。

  到得山坡,遠遠望去,見亭中坐著兩人,月光下只見云鬢霧鬟,兩個都是女子。當(dāng)即停了腳步,心想:“青弟不在這里!”只見一個女子舉起洞簫吹奏,聽那曲調(diào),便是溫青那天吹過的音調(diào)凄涼的曲子,忍不住走近幾步,想看清楚是誰。

  手持洞簫的女子出亭相迎,低低叫了聲:“大哥!”袁承志大吃一驚,月色如水,照見一張俏麗面龐,竟便是溫青。他登時呆了,隔了半晌,才道:“你……你……”

  溫青淺淺一笑,說道:“小妹其實是女子,一直瞞著大哥,還請勿怪!”說著深深彎腰萬福。袁承志還了一揖,以前許多疑慮之處,豁然頓解,心想:“我一直怪她脂粉氣太重,又過于小性兒,沒丈夫氣概,原來竟是個女子。唉,我竟是莫名其妙地跟個姑娘拜了把子,當(dāng)真糊涂,這可從哪里說起?”

  溫青道:“我叫溫青青,上次對你說時少了一個青字?!闭f著抿嘴一笑,又道:“其實呢,我該叫夏青青才是。”

  袁承志見她改穿女裝,秀眉鳳目,玉頰櫻唇,竟是一個絕色的美貌佳人,心中暗罵自己糊涂。這么一個美人誰都看得出來,自己竟會如此老實,給她瞞了這許多天。他一生之中,除了嬰兒之時,只在少年時和安大娘與安小慧同處過數(shù)日,此后十多年在華山絕頂練武,從未見過女子。后來在闖王軍中見到李巖之妻紅娘子,這位女俠豪邁爽朗,與男子無異。因此于男女之別,他實是渾渾噩噩,認不出溫青青女扮男裝。

  溫青青道:“我媽在這里,她有話要問你?!痹兄咀哌M亭去,作揖行禮,叫道:“伯母,小侄袁承志拜見?!蹦侵心昝缷D站起身來回禮,連說:“不敢當(dāng)?!?/p>

  袁承志見她雙目紅腫,臉色憔悴,知她傷心難受,默默無言地坐了下來,尋思:“聽青青說,她母親是給人強奸才生下她來,那人自是金蛇郎君了。五老對金蛇郎君深惡痛絕,青青提一聲爸爸,就給她二爺爺喝斥怒罵??墒撬龐寢屄牭媒鹕呃删攀?,立即暈倒,傷心成這個樣子,對他顯然情意很深,其中只怕另有別情?!?/p>

  青青的母親呆了一陣,低聲問道:“他……他是真的死了?袁相公可親眼見到么?”袁承志點點頭。她又道:“袁相公對我青青很好,我是知道的。我決不像我爹爹與叔伯們那樣,當(dāng)你是仇人,請……請你把他死時的情形見告。是誰害死他的?他……他死得很苦嗎?”說到這里,聲音發(fā)顫,淚珠撲簌簌地流了下來。

  袁承志對金蛇郎君的心情,實在自己也不大明白,聽師父與木桑道人說,這人脾氣古怪,工于心計,為人介于正邪之間。他安排鐵盒弩箭、秘笈劇毒,用心險狠,實非正人端士。可是自從研習(xí)《金蛇秘笈》中的武功之后,對這位絕世的奇才不禁暗暗欽佩,在內(nèi)心深處,不自覺地已把他當(dāng)作了半位師父。昨晚聽到溫氏五老怒斥金蛇郎君為“奸賊”,心中說不出的憤怒,事后想及,也覺奇怪。這時聽青青之母問起,便道:“金蛇郎君我沒見過面,不過說起來,這位前輩和我實有師徒之份,我許多武功是從他那里學(xué)的。這位前輩死后的情形,恕我不便對伯母說,只怕有壞人要去發(fā)掘他骸骨。”

  青青之母身子一晃,向后便倒。青青連忙抱住,叫道:“媽媽,你別傷心?!?/p>

  過了一會兒,青青之母悠悠醒來,哭道:“我苦苦等了十八年,只盼他來接我們娘兒倆離開這地方,哪知他竟一個人先去了。青青連她爸爸一面也見不著?!?/p>

  袁承志道:“伯母不必難過。夏老前輩現(xiàn)今安安穩(wěn)穩(wěn)地長眠地下。他的骸骨小侄已經(jīng)好好安葬了。”又道:“夏前輩死時身子端坐,逝世之前又作了各種安排,顯非倉猝之間給人害死?!?/p>

  青青之母說道:“原來是袁相公葬的,大恩大德,真不知怎樣報答才好?!闭f著站起來施了一禮,又道:“青青,快給袁大哥磕頭?!鼻嗲喟莸乖诘兀兄久σ补蛳逻€禮。青青之母道:“不知他可有什么遺書給我們?”

  袁承志想起秘笈封面夾層中的地圖和圖上字樣:“得寶之人,務(wù)請赴浙江衢州靜巖,尋訪溫儀,贈以黃金十萬兩?!碑?dāng)時看了這張“重寶之圖”,因無貪圖之念,隨手在行囊中一塞,此后沒再留意。曾想金蛇郎君以曠世武功,絕頂聰明,竟至喪身荒山,險些骸骨無人收殮,只怕還是受了這重寶之害。天下奇珍異寶,無不足以招致大禍,這話師父常常提起,因此對這張遺圖頗有些厭憎之感。這時經(jīng)青青之母一問,這才記起,說道:“小侄無禮,斗膽請問,伯母的閨字,可是一個‘儀’字?”

  青青之母一驚,說道:“不錯,你怎知道?”隨即道:“那定是他……他……遺書上寫著的了,袁相公可……可有帶著?”神情中充滿盼望和焦慮。

  袁承志正要回答,突然右足一頓,從亭子欄桿上斜刺躍出。溫儀母女吃了一驚,只聽有人“啊喲”一聲,袁承志已伸手從玫瑰叢中抓了個男子出來,走回亭子。那人已給他點中穴道,手足軟軟垂下,動彈不得。

  青青叫道:“是七伯伯?!睖貎x嘆了口氣,道:“袁相公,請你放了他吧。溫家門中,沒一個當(dāng)我們母女是親人?!痹兄旧焓衷谀侨松砩吓哪髱紫拢忾_了他穴道。原來那人是昨晚與他交過手的溫南揚。他是溫方義的兒子,在眾兄弟中排行第七。

  溫青青怒道:“七伯伯,我們在這里說話,你怎么來偷聽?也沒點長輩樣子?!?/p>

  溫南揚一聽大怒,便欲發(fā)作。但剛才給袁承志擒住時全無抗御之能,昨晚又在他手底吃過苦頭,恨恨地瞪了三人一眼,轉(zhuǎn)頭就走。走出亭子數(shù)步,惡狠狠地道:“不要臉的女人,自己偷漢子不算,還教女兒也偷漢子。”

  溫儀一陣氣苦,兩行珠淚掛了下來。青青哪里忍得他如此辱罵,追出去喝道:“喂,七伯伯,你嘴里不干不凈地說什么?”

  溫南揚轉(zhuǎn)身罵道:“你這賤丫頭要反了嗎?是爺爺們叫我來的,你敢怎樣?”

  溫青青罵道:“你要教訓(xùn)我,大大方方地當(dāng)面說便是,干嗎來偷聽我們說話?”溫南揚冷笑道:“我們?也不知是哪里鉆出來的野男人,居然一起稱起我們來啦。溫家十八代祖宗的臉,都給你們丟干凈了!”青青氣得漲紅了臉,轉(zhuǎn)頭道:“媽,你聽他說這種話。”

  溫儀低聲道:“七哥,請你過來,我有話說?!睖啬蠐P略一沉吟,大踏步走進亭子站定,和袁承志相距甚遠,防他突然出手。

  溫儀道:“我們娘兒身遭不幸,蒙五位爺爺和各位兄弟照顧,在溫家又耽了十多年。那姓夏的事,我從來沒跟青青說過,現(xiàn)下既然他已不在人世,也就不必再行隱瞞。這件事七哥頭尾知道得很清楚,請你對袁相公與青青說一說吧?!?/p>

  溫南揚怫然道:“我干嗎要說?你的事你自己說好啦,只要你不怕丑?!睖貎x輕輕嘆了口氣,幽幽地道:“好吧,我只道他救過你性命,你還會有一些感激之心,哪知溫家的人,全是那么忘……忘……唉!”溫南揚怒道:“他救過我性命,那不錯。可是他為什么要救我?好,我痛痛快快說出來,免得你自己說時,不知如何胡言亂語,盡說些謊話?!鼻嗲嗯溃骸拔覌寢屧鯐f謊?”溫儀拉了她一把,道:“讓七伯伯說?!?/p>

  溫南揚坐了下來,說道:“姓袁的,青青,我怎樣識得那金蛇奸賊,現(xiàn)今原原本本地跟你們說,也好讓你們知道,那奸賊的用心是如何險毒?!鼻嗲嗟溃骸澳阏f他壞話我不聽?!闭f著雙手掩住耳朵。

  溫儀道:“青青,你聽好啦。你過世的爸爸雖不能說是好人,可是比溫家全家的好處還多上百倍?!?/p>

  溫南揚冷笑道:“你忘了自己也姓溫?!?/p>

  溫儀抬頭遠望天邊,輕聲道:“我……我……早已不姓溫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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