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曼娜道：“他把三個蘋果放在那三個馬賊的頭上，對酋長道：‘我要在百步之外用飛刀剖開他們頭上的蘋果。不過我也沒有把握不會失手，要是誤殺了人，你可莫怪?！蹰L說道：‘致本來要斫掉他們的一條手臂的，你要是誤殺了他們，就當(dāng)作是給他們加重刑罰。我怎會怪你？’那人跟著就說：‘有加刑也當(dāng)有減刑，要是我能夠把他們頭上的蘋果剖開，沒傷著他們的話，我請你將他們放了?！蹰L想看‘把戲’當(dāng)然一口就應(yīng)承。”
說至此處，孟華已是恍然大悟，笑說道：“我明白了，他是用這個法子替那三個馬賊求情。本來嘛，偷一匹馬就要斫掉一只手，這刑罰也未免太過殘忍一些?！?/p>
羅曼娜道：“我也是這樣想，但這是我們部落相沿的規(guī)矩，以往都沒有人敢對西長提出要修改的。不過，聽說經(jīng)過了這一件事之后，酋長卻肯聽從那人的勸告，準(zhǔn)備在今年的族中長老之會中提出修改了。”
跟著羅曼娜繼續(xù)說那故事：“那人一抖手，在同一時候，發(fā)出三柄飛刀，果然每一個蘋果都是不偏不倚的恰好當(dāng)中剖開，沒有傷著那三個馬賊的毫發(fā)！
“這還不算，隨后他又用佩刀表演刀法，叫六個人同時將六個蘋果拋起，旁人但見刀光一閃，六個蘋果也都是不偏不倚恰好給他當(dāng)中剖開，落下地來！”
孟華贊道：“真是神乎其技！”心想，我或者也能勉強(qiáng)做到，不過說不定會有一兩個蘋果可能會剖歪一些了。
羅曼娜忽地問道：“你為什么對這個漢人打聽得這樣仔細(xì)？”
孟華說道：“他是我爹爹的好朋友。”
羅曼娜想了起來，說道：“這人表演之后，酋長稱贊他的刀法蓋世無雙，他說，不，我的刀法最多只能算是天下第二，天下第一的快刀高手是我一個姓孟的朋友，孟大哥，敢情他的這位朋友就是你的爹爹？”
孟華說道：“這人是名震江湖的關(guān)東大俠尉遲炯，他自認(rèn)第二，我想這只是出于他的謙虛。至于他說的那位朋友是誰，我可不知道了。”
羅曼娜道：“我爹爹見過他，想要多知道一些的話，你去問我的爹爹吧。”
孟華道：“好，那就讓我作不速之客，參加你們的盛會吧。”羅曼娜見他答應(yīng)，歡喜得又唱起歌來。
銀鈴似的歌聲，好像把孟華帶回江南的春天，草原上也似乎出現(xiàn)了?！澳捍喝拢s花生樹，群鶯亂飛”的春景了。孟華雖然不懂歌詞，也感染到它的歡樂氣息。
一曲告終，孟華笑道：“唱得真好，可惜我聽不懂?！?/p>
羅曼娜笑道：“啊，我忘記了你是新來的漢人了，我試試用漢語唱給你聽。”
她又曼聲唱了起來：
“玫瑰花開像云霞，
果子比碗還要大，
哎啦……
客人呀，你的口兒干了吧？
請下你的馬，這里有甜甜的哈密瓜?！?/p>
羅曼娜道：“這是我們歡迎遠(yuǎn)方客人的一支歌。我們哈薩克人最喜歡兩件事情，第一是唱歌，第二就是喜歡有客人來到?！?/p>
孟華說道：“你們這個地方真好，你們的人更好?！?/p>
羅曼娜笑得更甜，說道：“你喜歡我們這個地方嗎？你吃過哈密瓜嗎？”
孟華說道：“在西藏的時候，我已經(jīng)吃過了。真是又香又甜，什么瓜果都比不上。不過哈密瓜的香甜，也還比不上你們招待客人的盛情令人甜到心里?！?/p>
羅曼娜嫣然一笑，說道：啊阿，你真會說話。但你還沒有吃到新鮮的哈密瓜呢，運到西藏的哈密瓜，最少也隔個十天八天了。新鮮的哈蜜瓜帶有美酒的氣味，更香更甜，你吃了包你更會贊好。嗯，孟大哥，你別瞧我們回疆除了草原就是沙漠，草原和沙漠上也有許多許多美好的東西的?！?/p>
孟華把黑熊縛在馬背，牽著坐騎，邊走邊說：“有這么大的草原，好東西當(dāng)然不會少了。你說給我聽聽好嗎？”
羅曼娜道：“孟大哥，你上哪兒？”
孟華道：“我想到天山去?！?/p>
羅曼娜道：“啊，去那么遠(yuǎn)的地方。那么你將踏遍我們的回疆了。你將會都看得見的，我們有：像孔雀翎一樣翠藍(lán)的孔雀河，河邊兩學(xué)家家戶戶的梨園里壓彎了樹枝的梨子；甜得像馬奶一樣的吐魯番葡萄，阿克蘇、喀什的桃和杏，還有你吃過的哈密瓜。我們還有阿爾泰山在陽光閃耀下的金子；有昆侖山流下的玉河，在巖石上就鑲著石榴一樣紅和百合花一樣白的寶石，使流水都變得斑爛
孟華聽得悠然神往，贊道：“你們回疆真是個好地方。咦，你怎么啦？為什么不說下去？原來羅曼娜口講指劃，本來一直是說得神來飛揚卻不知怎的，說至此處，忽地停了下來，嘆了口氣。
羅曼娜道：“我怕這些好東西會給你們的皇帝搶去，聽說他要調(diào)兵遣將，來打我們呢?！?/p>
孟華說道：“現(xiàn)今坐在北京紫禁城的那個皇帝并不是我們漢人的皇帝，他是滿洲韃子，搶了我們漢人的地方的，和你們回人一樣，我們漢人也是痛恨他們的。那個半月之前來過你們這里的‘關(guān)東大俠’尉遲炯，他就是漢人中一個反抗韃子皇帝的英雄，像他們的漢人不知還有多少?！?/p>
羅曼娜道：“你也是其中一個吧？”
孟華說道：“我是漢人反清義軍中的一個小卒?！?/p>
羅曼娜喜道：“那我更應(yīng)當(dāng)歡迎你了。啊，剛才那支歌我只唱了一段，還沒有唱完呢。”她正要再唱，忽聽得有人叫道：“羅曼娜，羅曼娜你在哪里？”
羅曼娜應(yīng)道：“我在這兒！”回頭說道：“桑達(dá)兒來了，我以后再給你唱。桑達(dá)兒是我們族中的年輕勇士?！?/p>
桑達(dá)兒遠(yuǎn)遠(yuǎn)地叫道：“有人在樹林里發(fā)現(xiàn)一頭大黑熊，我怕你還不知道。你沒事，我就放心了。”秦達(dá)兒說的也是漢語，不過沒有羅曼娜說得那么好而已。
孟華說道：“你們族人很多會說漢語的嗎？”
羅曼娜道：“我們大多數(shù)人是懂得幾種語言的，我們還讀漢人寫的書呢。我以前就有過一個漢人師傅教我讀書。桑達(dá)兒這幾天正跟我學(xué)講漢語?！?/p>
說話之間，桑達(dá)兒已經(jīng)來到他們跟前，看見那頭大黑熊，不覺吃了一驚，說道：“這人是誰？”
羅曼娜笑道：“這頭大黑熊就是這位漢人大哥打死的”給他們介紹之后，繼續(xù)說道：“桑達(dá)兒，你不是希望得到一張熊皮做袍子嗎，孟大哥把這頭黑熊送給我，我送給你好不好？”
桑達(dá)兒冷冷說道：“我要自己獵得的熊皮，多謝你的好意了，接著嘰哩咕嚕的和羅曼娜說了兩句話，說的可是他們本族的方言了。
孟華聽不懂，但瞧他的神情，卻似乎甚不高興。原來桑達(dá)兒說的是：“羅曼娜，為什么你總是喜歡漢人？”
孟華說道：“我是個外地人，請恕我不懂你們的風(fēng)俗，要是你們的‘刁羊’之會不方便讓外人參加的話……”
羅曼娜道：“沒這樣的事。剛剛相反，我們最高興能請得到遠(yuǎn)方的客人?！闭f至此處，她半側(cè)身軀，不讓孟華看見她的神情，偷偷向桑達(dá)兒瞪了一眼，用本族的方言說：“桑達(dá)兒，你怎么啦，氣量變得如此狹窄？哈薩克人世代相傳都是喜客的，你要敗壞本族喜客的名聲么！”
桑達(dá)兒滿面通紅，忙用漢語對孟華解釋道：“孟大哥，你莫誤會我是不高興你，我是惱我自己，沒本領(lǐng)殺掉這頭黑熊。”他素性坦率，本來是從不說謊的，這次為了避免給羅曼娜責(zé)怪，給逼得說謊了。其實在他的心里，他是委實有點兒不大高興羅曼娜邀請孟華做她的客人的。
孟華說道：“我不過適逢其會，碰上這頭黑熊，僥幸把它殺掉而已。要是你碰上了它，你一樣可以把它殺掉的。我知道你是這兒數(shù)一數(shù)二的勇士！”
桑達(dá)兒道：“你怎么知道：“
孟華笑道：“當(dāng)然是羅曼娜告訴我的了。除了她，這里還有誰呢？”
桑達(dá)兒又是害羞，又是高興，紅著臉道：“羅曼娜你太夸贊我了，我其實沒有你說得那么好?！?/p>
羅曼娜心里好笑：“其實把我的話夸張了的是這位漢人大哥。”難得桑達(dá)兒歡喜起來，她當(dāng)然不會否認(rèn)，于是大家高高興興地回去。
一個陌生的漢族少年，獨力殺了一頭兇惡的大黑熊，在這小小的部落之中，登時引起轟動。
不出羅曼娜意料，大家果然是把孟華當(dāng)作英雄來歡迎他，還有好幾個少女騙了花環(huán)替他掛上，倒弄得孟華很是不好意思？
羅曼娜笑握：“別打擾客人了，他還有事要和我爹爹商談呢。太陽就快落山，你們也該去籌備今晚的刁車大會了。”
幸虧有羅曼娜給他解圍，孟華方才能和瓦納的族長、羅曼娜的父親羅海單獨談話。
羅海在他專用的帳篷里招待客人，問孟華道：“你和尉遲炯大俠相識，你也是從柴達(dá)本來的嗎？”
孟華說道：“半年前我在柴達(dá)木住過幾天，但這次卻是從拉薩來的?！?/p>
羅海說道！柴達(dá)木義軍首領(lǐng)……冷鐵樵和蕭志遠(yuǎn)兩位英雄的大名我是久仰的了。他們好嗎？柴達(dá)木情形怎樣，清兵有沒有繼續(xù)來進(jìn)犯？”
羅海知道有冷、蕭二人不足為奇，因為他見過尉遲炯。但是他稱冷、蕭二人為“義軍首領(lǐng)”，卻是足以表明他的態(tài)度，令得孟華為之大喜了。
“好?！泵先A答道：“柴達(dá)木也還平靜，不過這是風(fēng)暴前夕的平靜。據(jù)已知道的消息，清軍正在準(zhǔn)備大舉進(jìn)犯，是以冷、蕭兩位頭領(lǐng)才特地托尉遲炯大俠前來回疆向你們求助。”
羅海說道：“莫說求助的話，這是咱們彼此的相互幫忙。占領(lǐng)你們漢人地方的滿洲皇帝，也是我們回人的世仇，早在六七十年之前，滿洲韃子就曾侵犯過我們的，在回疆奸淫擄掠，無所不為，還把我們回族的第一美人搶走，（按：指乾隆年間，乾隆派大將軍兆惠征服新疆，擄走回族美女香妃之事。）老一輩的人提起來如今還恨得牙癢癢的。莫說尉遲炯大俠是我們回人的好朋友，曾幫過我們許多的忙，即使他是一個我們從不相識的人，只要他是柴達(dá)木派來的使者，我們也會和他簽訂盟約?！?/p>
孟華喜道：“難得族長這樣明理?！?/p>
羅海說道：“可惜我是在尉遲大俠臨走那天才見到他的，不過，他和我們瓦納族的‘格老’（回語，意即漢文之酋長）正是在那天簽盟的。承蒙他們看得起我，我也在盟約上簽了名。我。不能和尉遲大俠多聚些時是件憾事，孟老弟，你可以在我這里多住幾天嗎？”
孟華說道：“晚輩想要早日追上尉遲大俠，恐怕明天就要走了?！绷_海說道：“既然如此，我也不便強(qiáng)留。今晚希望你參加我們的刁羊大會，盡情歡樂?！?/p>
說至此處，忽地想起一事，說道：“你們還有一個漢人，聽說也是從柴達(dá)木來的，住在瓦納‘格老’管轄的那個地方，你知道嗎？”孟華好生詫異，說道：“我在柴達(dá)木的時候，冷、蕭兩位首領(lǐng)并沒對我說過，不知是誰？”
羅海說道：“我沒有見著此人。你知道我們的草原很大，他雖然住在那個地方，有時也會到別處走走。聽說尉遲大俠也曾想找這人一見，并沒找著。由于第二天我就要趕回來了，也沒功夫去仔細(xì)打聽啦?！?/p>
孟華想道：“這人不知真的還是假的”正想再問，羅曼娜已是揭開帳篷進(jìn)來。
羅海說道：“是刁羊要開始了么？”
羅曼娜道：“小伙子正等著你去射出第一支箭呢。你們的話談完沒有？”
羅海說道：“好，你叫桑達(dá)兒把我的鐵胎弓拿來，你也記得帶你的皮鞭。”
羅曼娜面上一紅，說道：“爹，我不許你取笑我。”揭開帳篷，先自跑出去。
孟華不懂她何以面紅，正自有點奇怪。忽聽得羅海在他耳邊輕輕說道：“要是你不喜歡的姑娘，你千萬別讓她的皮鞭打在你的身上?！?/p>
這晚正是農(nóng)歷十五的晚上，月亮又大又圓。夜風(fēng)掠過草原，草原上散播著花草的芳香，也散播著年輕人的歡樂。
一只烤熟的大肥羊掛在樹上，羅海在百步之外站定，張弓搭箭，唆的一箭射去，恰好射斷懸羊的繩子，那頭羊跌了下來，小伙子們紛紛騎馬向它跑去。
孟華這才懂得小伙子們要等待族長射出第一支箭的意思，原來這一支箭乃是給“刁羊”之會揭幕的。
“一個百步穿楊的箭法，你爹爹的神箭真是可以比得上尉遲大俠的飛刀。”孟華贊道。
羅曼娜聽得他稱贊自己的父親，很是有點得意，說道：“我爹爹不但是本族的神箭手，在我們這個部落之中，也沒有誰的箭比他射得更準(zhǔn)的。桑達(dá)兒的箭法是跟他學(xué)的，只能算是第二。不過今晚的第二支箭，大家卻是推舉由他來射。嗯，桑達(dá)兒已經(jīng)出了去啦，你為什么還不出去？”
孟華笑道：“我是客人，不好意思與你們的小伙子搶羊肉食?！?/p>
羅曼娜笑道：“到了刁羊大會，就沒有主客之分的了。你不去搶，別人也不會分給你的?！?/p>
孟華道：“我不餓?！?/p>
羅曼娜笑道：“你不想吃，我倒想吃。你給我去搶一塊吧！你瞧，你的坐騎我都給你準(zhǔn)備好了。”是一匹從她父親馬廄中挑選出來的駿馬，此時剛好有人牽到孟華身邊?！泵先A笑道：“好，那我就也去趁趁熱鬧?！北е鵁o可無不可的心情跨上馬背，跟在桑達(dá)兒后面。
羅曼娜的心情卻是很亂，她懂得爹爹要她帶皮鞭的意思，但她卻不知道她的皮鞭要抽在誰的身上。
桑達(dá)兒和孟華兩匹快馬已經(jīng)加入“刁羊”的竟逐了，羅曼娜目送他們的背影，腦海中卻出現(xiàn)了第三個人的影子，另一個漢族少年的影子。
“不知他今晚會不會來？”“刁羊”業(yè)已開始，草原上少說也有一百幾十匹健馬屯黑風(fēng)馳。雖說月色明亮，要在這許多人馬之中認(rèn)出一個人來可還是當(dāng)真不易。羅曼娜凝神望去，沒有找到她所要找的人，也不知他來了沒有。不過這少年是曾經(jīng)說過他要來的。“要是他當(dāng)真來了的話，我的皮鞭應(yīng)該打在誰的身上呢？”羅曼娜不由得心亂如麻了。
參加“刁羊”游戲爭著去分割那條烤熟的肥羊，游戲的規(guī)則是：不許下馬，不許停留，跑得太慢都不可以?？炻某潭?，自有旁邊的少女充當(dāng)義務(wù)的評判員。要是她們認(rèn)為誰跑得太慢了，馬上就會噓聲四起，小伙子們誰又肯丟這個面子？
怎樣才能分割一塊羊肉呢？這就是倚靠他們高明的騎術(shù)了。當(dāng)健馬風(fēng)馳時，從“獵物”旁邊馳過之際，他們就用長柄的彎刀迅速割下羊肉。馬是跑得飛快的，時機(jī)稍縱即逝，這一割未必能夠成功。有時羊肉是割下來了，但來不及用刀尖挑起，又要等待第二次機(jī)會了。
有時候有幾只馬同時到達(dá)，規(guī)則不許人馬碰撞，碰著了兩個人都要被取消資格。哈薩克人的騎術(shù)是非常有名的，像這樣的事情，在“刁羊”的游戲中很少發(fā)生。
不過人馬雖然不許碰撞，用來割肉的兵器則是許可碰撞的。有時兩柄彎刀碰著了，誰都割不著羊肉。馬是跑得飛快的，說不定還會因此跌下馬來。那也算是輸了。
桑達(dá)兒因為出動較遲，那條肥羊已經(jīng)給分割一半了。當(dāng)他正在用彎刃插下去的時候，斜刺里一匹快馬沖了過來，“鐺”地一聲，兩把彎刀碰個正著。”
桑達(dá)兒虎口一麻，彎刀竟脫手飛上半空。幸虧桑達(dá)兒馬快！追上去剛好接下從他頭頂?shù)涞膹澋?。這霎那間，場邊嘻嘻哈哈的姑娘們，最初是突然鴉雀無聲靜了下來，接著是震耳欲聾的喝彩！
桑達(dá)兒的撥刀手法是十分高明的，但桑達(dá)兒卻不知道姑娘們是為他喝彩，還是為那個震飛他的月牙彎刀的那一個人喝彩？或許她們是同時向兩個人喝彩呢？但桑達(dá)兒的臉上卻是不由得火辣辣的發(fā)燒了。
因為他是這個小部落中，大家公認(rèn)的第一名勇土，氣力之大，沒有誰人可以比得上他。
瓦納族人公認(rèn)桑達(dá)兒是第一勇土，桑達(dá)兒一向也以自己的箭法高、氣力大而感到自豪。想不到今晚會輸給一個不知從哪里鉆出來的“小子”。而且輸?shù)蒙鯙槔仟N，月牙彎刀給人家一碰就碰得飛出手中去了。雖然自己仍能夠接了下來，亦已深感面目無光了！
駿馬風(fēng)馳，桑達(dá)兒連對手的容貌都看不清楚，只知道他一定不是本族的人。族中的小伙子，每一個人他都知道得很清楚的，沒有誰的本領(lǐng)比他更高強(qiáng)。
“刁羊”的規(guī)則，第一次不成功，必須繞場一周，方能再來分割羊肉。
那條烤熟的羊給馬蹄踢得翻翻滾滾，不多一人會，只剩下小半條羊腿了。桑達(dá)兒由于給那人阻了一阻，騎術(shù)雖然高明，跑回來時候，卻是比那人落后一步。
眼看那人半拴雕鞍，腰軀一彎，明晃晃的刀尖就將刺著羊腿，斜刺里一匹快馬一躍而前，“呼”的一聲，一條長鞭卷了過來。
這個人正是孟華，他是有心暗助桑達(dá)兒一臂之力的。
鞭長刀短，孟華雖然落后少許，卻已先把那小半條羊腿卷了起來。在跑得飛快的馬背上，用馬鞭來卷起東西，力度必須使得恰到好處，饒是哈薩克人騎術(shù)高明，對孟華這手功夫也不由得衷心佩服。小伙子和姑娘們都喝起彩來。
那人不知是老羞成怒或是好勝之心太強(qiáng)，突然把手一揚，發(fā)出暗器，暗器是一枚邊緣磨得鋒利的錢鏢，不過他并非暗器傷人，而是要奪回“獵物”。
只聽得“錚”的一聲，孟華的長鞭給錢鏢當(dāng)中割斷，羊腿蔣下來了。落下的地點，和那人的距離較近。
這霎那間，嘈嘈雜雜的聲音突然靜了下來?！暗笱颉钡囊?guī)矩不許人馬碰撞，但卻許可兵器碰撞，不過用暗器來打別人的兵器，從前從未有過，充當(dāng)義務(wù)裁判的姑娘們也不知道這人的做法是否合乎規(guī)矩。
桑達(dá)兒忽地張弓搭箭，“嗖”的一箭就射過去。這一支箭來得恰是時候，羊腿未曾落地，就給他射個正著。箭尖穿著羊腿，又飛了起來。桑達(dá)兒叫道：“你們別說我不守規(guī)矩，他可以用錢鏢，我就可以用弓箭?！?/p>
“刁羊”的規(guī)矩是：羊肉已經(jīng)到了手中，別人就不可以再來爭奪。但現(xiàn)在羊腿是給孟華的長鞭卷起來的，算不算到了“手中”呢，急切之間誰也不敢下判斷。
可是姑娘和小伙子們，誰也無暇去理會什么規(guī)矩不規(guī)矩了，因為在這霎那之間，事情又起了新的變化。
孟華和那個人同時去搶落下來的羊腿。羊腿正從半空中落下來，可是還沒有落到地上。兩匹快馬幾乎是同時到達(dá)那個地點。羊腿正在他們的頭頂上空落下，這是最好的機(jī)會。那人為了爭這瞬息之機(jī)，竟然足點雕鞍，就在馬背上施展一鶴沖天的輕功，跳起來接那羊腿。
可是孟華比他跳得更高，伸手一抓，手指已經(jīng)觸及帶箭的羊腿。
那人突然一掌向孟華拍去！
孟華左掌一技，半空中接了對方拍來的一掌。右掌卻改抓為拍；把那小半條羊腿拍得遠(yuǎn)遠(yuǎn)地飛出去。
兩人同時跳起，也幾乎是同時出掌，雙方的動作都是快到極點，站在地上翹首而觀的姑娘們誰也看不清楚，只知道他們是在半空中碰上了。按照“刁羊”的規(guī)矩，身體一碰上了，雙方都是作輸，這霎那間，姑娘們不禁都是“啊呀”的一聲叫了起來。為他們的“功敗垂成”而可惜。
孟華只是用了三分的掌力，已把那人推開。那人的輕功也真是好生了得，半空中一個“鷂子翻身”，居然恰巧落到奔跑著的馬上。孟華落下來的時候抓著馬尾，借力使力，一個筋斗翻過去，方才坐上雕鞍。不過這是由于他跳得比那個人高，落下來也較慢的關(guān)系，稍有眼力的人都可以看得出，他的這手輕功，只有在那人之上，決不在那人之下。
給孟華一掌拍得遠(yuǎn)遠(yuǎn)飛出去的那小半條羊腿，“無巧不巧”，恰好是向著桑達(dá)兒迎面而來，桑達(dá)兒馬上伸手一接，不費吹灰之力，便把那小半條羊腿接到手中了。
這個結(jié)果不但大出眾人意料之外，桑達(dá)兒自己也是決計料想不到。他本以為是輸定了的。
不過“勝利”來得這樣容易，卻是使他不能不暗暗地思疑了，“哪有這樣湊巧的事。最后的這塊羊肉，恰恰是向我飛來？嗯，該不會是這個姓孟的漢人故意把它‘送’給我的吧？剛才他已經(jīng)抓著羊腿，應(yīng)該是可以把它抓牢的?！?/p>
不過這個結(jié)果卻是令得參加“刁羊”游戲的小伙子和姑娘們皆大歡喜，只除了那個不知來歷的少年。要知瓦納族的姑娘和小伙子都是希望他們本族的勇士得勝的，這樣的結(jié)果對桑達(dá)兒來說雖然有點僥幸，卻正合他們的心意。
桑達(dá)兒在姑娘們的喝彩聲中，把奪得的羊腿捧回去獻(xiàn)給羅曼娜?？墒撬男闹袇s殊無獲得勝利的喜悅之感。
孟華這一掌的力度拍得恰到好處，當(dāng)他看見羊腿落在桑達(dá)兒手中，眾人喝彩聲大起之時，他的喜悅比旁人更多。不過，在喜悅之中，亦有思疑，就像桑達(dá)兒那樣。
桑達(dá)兒思疑的是：這個“勝利”是不是孟華拱手相讓的呢？孟華思疑的卻是：那個和他交手的少年是誰？
顯然這個少年是練過上乘武功的，身手十分了得。桑達(dá)兒是瓦納族的第一勇士，他的本領(lǐng)遠(yuǎn)在桑達(dá)兒之上，顯然也是個外來的人。不過引起他的思疑的還不僅是這少年的武功，而是這少年他好像“似曾相識”！
他和這少年在半空中只是打了一照面，當(dāng)時大家又都是在全神貫注爭取獵物，誰也沒有去留意對方的面貌。不過就在這驚鴻一瞥之間，他已得到“似曾相識”的印象。只可惜他怎樣也想不起來，是在什么時候，什么地方，見過這個人的。
廣場中鬧得熱烘烘的氣氛，也不容許他去冷靜思索，他回到了羅曼娜的身旁，桑達(dá)兒早已在那里了。
桑達(dá)兒訕訕說道：“孟大哥，這條羊腿應(yīng)該是屬于你的勝利品?！?/p>
孟華說道：“不，分明是你接到手中，怎能算是我的？”
桑達(dá)兒道：“要不是你把它向我拋來……”
孟華截斷他的話道：“我是給那人逼得不能不松手的，其實就算我能抓牢了它，按照規(guī)矩，我也輸了?！?/p>
桑達(dá)兒道：“我就覺得奇怪，怎的恰好向我迎面飛來？”
孟華笑道：“那是老天爺有意要你得到這條羊腿送給羅曼娜姑娘?。》駝t咱們兩人都是空手而回，豈不叫羅曼娜姑娘失望？”
羅曼娜笑道：“不必爭論了，我領(lǐng)你們兩個人的情?！?/p>
孟華問桑達(dá)兒道：“和咱們搶羊腿的那個人是誰？”
桑達(dá)兒道：“我不知道。羅曼娜，你知道么？”
羅曼娜不知怎的，忽地面上一紅，說道：“你跑的地方比我多，你不知道，我又怎么知道？”其實她是已經(jīng)知道的了，不過她不愿意說出來。
羊肉分食完了，一個小伙子走過來說道：“姑娘追，應(yīng)該開始了吧？”
羅曼娜笑道：“你的小茉莉等得不耐煩了吧？”“小茉莉”是這個小伙子心愛的姑娘。
那小伙子傻虎虎地笑道：“恐怕桑達(dá)兒也是等得不耐煩了吧？嗯，桑達(dá)兒，你說，你是不是已經(jīng)等了幾年了？”原來桑達(dá)兒有心追求羅曼娜，這心事已存了幾年，但羅曼娜從沒一次和他一起參加“姑娘追”的游戲。
桑達(dá)兒黑臉泛紅，啐那小伙子一口，說道：“別在這里胡說八道了，趕快去準(zhǔn)備坐騎，去追你的小茉莉吧！”
那小伙子笑道：“小茉莉我是不愁追不上的，你不用擔(dān)心我，還是擔(dān)心自己吧?！毕蛏＿_(dá)兒扮了個鬼臉，就跑開了。但他的話語卻是在桑達(dá)兒的心上留下了疙瘩。
“羅曼娜近來對我很好，這次她該和我一起參加姑娘追了吧？”桑達(dá)兒暗自想道：“不過她這漢人朋友要是也參加的話，她的皮鞭可就不知打在誰的身上了？”心頭患得患失，暗暗嘆了口氣，緩緩站起身來。
“姑娘們請跨上你的坐騎，游戲就要開始了?！鄙＿_(dá)兒叫道。偷偷一瞥，羅曼娜可還沒有跨上她的坐騎。不過孟華也還是坐在她的旁邊，并無參加“姑娘追”之意。
弓如霹靂，箭似流星。桑達(dá)兒“陋”的一箭射上天空，待它剛剛落下來的那候，接著又是一箭射出，兩支箭在半空中碰個正著，同時落到地上。小伙子大聲喝彩，叫道：“好！今晚一定是每個人都能如所愿。”原來，這兩支箭是代表小伙子和姑娘的互相追逐，要是“他們”剛好能碰在一起，就是好兆頭。所以必須找個箭法高明的人發(fā)射方能保險。而這個人照規(guī)定必須是未曾成婚的小伙子。
在小伙子的喝彩聲中，姑娘們紛紛騎馬跑出去了。羅曼娜還是沒有動作。桑達(dá)兒暗暗嘆了口氣：“看來這次又是只陪人家鬧了?！彼前l(fā)射令箭的人，自己非參加不可。好在雖然是個“求愛”的游戲，卻并非一定要有心愛的人才能參加。你也可以抱著只是趁趁熱鬧的心情，陪別人玩的。
羅曼娜忽地低聲說道：“孟大哥，你不出去玩玩？”
孟華說道：“這游戲怎樣玩的，我不懂?！?/p>
羅曼娜說道：‘“你不用懂的，把你的馬放到草原上去跑就是了，只有一樣必須要記著……”
“記著什么？”孟華問道。
羅曼娜輕輕說道：“我的爹爹一定已經(jīng)告訴你了，我想，用不著我告訴你啦?！?/p>
孟華想了起來，羅海是曾經(jīng)告訴過他，要是自己不喜歡的姑娘，就別讓她的皮鞭打在自己的身上。
孟華心里想道：“大概她說的就是這個吧。”但羅曼娜沒等待他再發(fā)問，便即跨上坐騎，跑出去了，馬背上回過頭來！向孟華嫣然一笑。
羅曼娜這一出場，登時引起全場矚目。
“我們這位公主從不參加這個游戲的，想不到今晚也出場了！”“就不知道她的意中人是誰？”“那還用說，咱們族中，除了桑達(dá)兒之外，還有誰配得上她？”小伙子們紛紛議論。但姑娘們卻有不同的意見，有一個姑娘低聲和同伴道：“漢人有句俗語：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桑達(dá)兒是咱們族中的第一勇士，但不見得外面的人沒一個能比得過他的。”
“你說的是獨力擊斃大黑熊的那位漢族客人么？”另一個姑娘問道。
“我又不是羅曼娜，怎知她的心意。或許還有第三個人也說不定呢?！毕阮^那個姑娘說道，世不知道她是信口開河，還是其實她是知道羅曼娜的心意。
羅曼娜此時正是心亂如麻，她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她所要找尋的那個人，而桑達(dá)兒也在她的前面。她的皮鞭要打在誰的身上呢？她回頭一望，孟華已是策馬跑來了。她對這三個人都有好感，但認(rèn)真說來，還談不上就是愛情。雖然她希望在這三個人之中選擇一個?；湔l家？她自己也還拿不定主意。
孟華并沒留意去聽小伙子和姑娘們的竊竊私議，他只是抱著湊熱鬧的心情出場的。
“姑娘追”的游戲與“刁羊”不同，“刁羊”的限定范圍在草原中心的方圓數(shù)里之內(nèi)，“姑娘追”則是不限定范圍的，遼闊的草原上，都是沐浴在愛河中的男女竟逐的場所。小伙子和姑娘們嘻嘻哈哈的你追我趕，越跑越遠(yuǎn)了。
這晚天公特別湊趣，萬里無云，一輪明月，，月夜下的草原好像特別有一股誘人的魁力。
孟華在大草原馳騁，草原上雖然沒有他所要追逐的姑娘，他也同樣的感染到歡樂的氣氛。
有個姑娘向他追過來，揚起皮鞭，似乎想要打他。孟華嚇了一跳，想起了羅海的叮囑，連忙把坐騎斜刺竄出去。不過那姑娘揚起皮鞭，卻沒打下。因為她給同伴勸阻了。
孟華隱隱約約的聽到后面的那個姑娘說道：“你怎的這樣糊涂，你的皮鞭可以打在任何一個小伙子，卻怎能打在這漢人的身上？”
“為什么？并沒有規(guī)定不許打外族的人呀！”前頭的姑娘雖然放下皮鞭，卻是很不服氣地問道。
后面那個姑娘壓低聲音說道：“你是真的不知還是假的不知？”“知道什么？”“他是羅曼娜看上的人！”“胡說八道，羅曼娜不是和桑達(dá)兒一對的嗎？”“哼，你不相信我的活，那我問你，為什么羅曼娜以前從不參加！這個漢人來了，今晚她才參加?！薄拔?、我不知道?！鼻懊婺莻€姑娘顯然有點氣餒了。
“你不知道我知道?！焙竺婺莻€姑娘繼續(xù)說道：“不錯，桑達(dá)兒是打從心眼里愛上了羅曼娜，但羅曼娜可不見得是喜歡他！“這個漢人今天剛到，她就喜歡他了？”前面那個姑娘似乎還是半信半疑。
后面那個姑娘“噗嗤”一笑，說道：“羅曼娜是他從熊爪下救出來的，最少他們已有交情。你和他可還沒有說上兩句話呢。那你又為什么喜歡他。”
她的同伴滿面通紅，說道：“誰說我喜歡他了？我是提起皮鞭趕馬，你，你卻編派我……”“好啦，算我誤會你好啦。咱們是好姐妹，我只是怕你自招煩惱！”
兩個姑娘咕咭呱呱地談話，以為孟華聽不見的，但由于一雙雙的情侶已是分散在草原上追逐，不像剛才那樣擠在一起，是以雖然憾笑之聲還在草原上此起彼落，但卻沒有剛才那樣的嘈雜了。孟華身具上乘武功，聽覺比常人靈敏得多，跑在前頭，對她們的談話，隱隱約約聽到了一大半。
孟華吃了一驚，心里想道：“她們說的話不知是真是假，我還只知道羅曼娜是感激我救了她，才對我這樣好呢。如果真的是如她們所說，我倒是對不起桑達(dá)兒了。怪不得桑達(dá)兒與我見面的時候很不高興，敢情他也是害怕我搶了他心愛的姑娘？”到了此時，他也隱約明白幾分，懂得羅曼娜的父親吩咐他，不要讓姑娘們的皮鞭打在他的身上的意思了。
那兩個姑娘不再追蹤孟華，向另一個方向跑了。孟華也放開坐騎，讓它加快奔前。
“早知如此，我不該參加這個游戲，自招煩惱，更令到桑達(dá)兒心有不安的?！泵先A心想。
心想未已，忽地發(fā)現(xiàn)羅曼娜就在他的前面。他正想避開，另一騎馬已是追到羅曼娜背后，揚鞭虛擊，發(fā)出呼呼聲響，作勢要打羅曼娜。
這個小伙子正是桑達(dá)兒。孟華暗暗歡喜，但愿羅曼娜接受他的求愛。
這個游戲名為“姑娘追”，但按照傳統(tǒng)的規(guī)矩，卻是男的先追女的，快追上時，女的揚鞭作抗擊狀，男的縱馬急馳，然后才是女的在后追趕，直至女的趕上，將鞭擊男，皮鞭打著了那個男子，游戲宣告結(jié)束。男的先追女的，這是男方先表示愛方。待到女的反過來追他之時，他要躲避一會，這是要維持男子漢的身份，不甘立即便受到女方“俘虜”之意。但到了最后；他乃甘心變作女的“俘虜”（即是讓她的皮鞭打在自己的身上），這就等于正式宣告：從今之后，他們是一雙情侶了。據(jù)民俗學(xué)家的意思，這可能是母系社會的遺風(fēng)。由于實際上已是男性中心社會，所以女的到了決定終身大事之時，還要爭取最后一點女性權(quán)力的象征，要男的挨她一鞭，方肯嫁他。
“方風(fēng)”如此，但傳到后來，規(guī)矩也就沒有這么嚴(yán)格了。女的喜歡一個人，要是那個男子不來追她，她可以先去追那個男子的。不過那個女子就難免會受到女伴的取笑，笑話她是急于找個丈夫，失了女性的矜持。
此際的情形，是桑達(dá)兒按照傳統(tǒng)的規(guī)矩自方先向女方求愛。如今就要看羅曼娜是否接受他的求愛了。
要是愿意接受，她就應(yīng)該回過身來，揚鞭作抗擊之狀。然后才是桑達(dá)兒逃跑，她去追。兩個步驟缺一不可。當(dāng)然她反過來追男方是最要緊的，但第一步先要她揚鞭抗擊。
桑達(dá)兒和孟華的兩雙眼睛都在注視著羅曼娜，注視著她手上的皮鞭。她會不會轉(zhuǎn)過身來，拳起鞭子呢？
就在桑達(dá)兒的一顆心卜通卜通的亂跳之際，一匹快馬忽地又從斜刺沖了上來，那人一揚鞭就把桑達(dá)兒的皮鞭格開。
由于孟華正在全神注視他們，直到那人跑到桑達(dá)兒旁邊，他才發(fā)現(xiàn)，便連忙叫道：“桑大哥，留心！”
桑達(dá)兒的皮鞭給他蕩開，虎口穩(wěn)隱發(fā)麻，用盡全身力方才拿捏得牢，兩匹快馬迅即分開，各向一方馳過。羅曼娜聽得孟華的叫聲，聽得皮鞭碰擊的聲音，方始知道事情有了意外的變化。她回過頭來，心中一片茫然。當(dāng)然她的皮鞭也是不用再舉起來了。
但在這瞬息之間，后面的孟華已是看得清楚，忽地想起來了，這個人竟是他曾經(jīng)見過一面的那個“小王爺”段劍青。而這個段劍青也就是剛才在“刁羊”游戲中和他們爭奪最烈的半條羊腿的那個人。
孟華想了起來：正是在他學(xué)成無名劍法，將要離開石林的那一天，段劍青和一位姑娘一同來到石林的，為的是找尋張丹楓的劍譜。那位姑娘他后來才知道是冷冰兒。冷冰兒是義軍首領(lǐng)冷鐵樵的侄女。
也正是那天，陽繼孟的徒弟盤石生帶領(lǐng)崆峒派的長老洞冥子進(jìn)入石林。段、冷二人給他們發(fā)現(xiàn)，險遭毒手。孟華當(dāng)時正在劍峰上的石窟中，趕忙跳下去救他。但段劍青則在他和洞冥子惡斗之時，慌慌忙忙地拉冷冰兒逃跑了。
那天他和段劍青只不過打了一個照面，其后兩天，他雖然又曾把奪自清軍的兩匹駿馬送給他們，但卻并沒有和他們會面，他是在山坡上把那兩匹馬趕下去的。由于匆匆一面，事隔一年多，他做夢也想不到段劍青也會跑到回疆，而段劍青此際又是穿上回人的服飾，是以他一時想不起來。
現(xiàn)在他想了起來，卻是不由得大感詫異，滿腹疑團(tuán)了！
那大雖沒相敘，但段劍青和冷冰兒的談話，他是聽到了的。他知道段劍青正是他二師父段仇世的侄子。段家的祖先，是宋代大理國的國王。國滅之后，仍有封號，直到明代方始取消，但當(dāng)?shù)厝巳匀蛔鸱Q如日，段劍青正是“小王爺”的身份。他記得段劍青想回大理，好像是舍不得他那早已名存實亡的“王府”虛榮，冷冰兒曾經(jīng)勸阻過他。
段家在明代的祖先曾與張丹楓有深厚的淵源，而段劍青又是他二師父的侄兒，是以孟華也曾一度想過要把師父的劍法抄份副本送給他們，就是因為他覺得段劍青這個人似乎華而不實，方才打消這個念頭。不過，雖然如此，他對段劍青還是頗有一些好感的。尤其在他知道冷冰兒是冷鐵樵的侄女之后，他更是深深為他們的相愛而高興；不過當(dāng)時他已經(jīng)有點擔(dān)心了；冷冰兒對段劍青的熱情恰恰和她的姓名相反，但段劍青卻是對她相當(dāng)冷淡。
想不到他當(dāng)時的擔(dān)心，如今竟成為事實了！
“段劍青為什么要跑到回疆躲起來？為什么不與冷冰兒一起，而獨自來參加這‘刁羊’之會？還要阻止桑達(dá)兒向羅曼娜求愛呢？難道他也愛上了羅曼娜？”
一連串的疑問在孟華心頭打結(jié)，他是不能不繼續(xù)追下去了！
段劍青那天匆匆逃跑，卻不知道這個“陌生”的漢人少年就是那天曾救過他的那個人。正是：
幾番恩與怨，陌路又相逢。
第三十回 可嘆寶玉陷泥淖 非因美色愛蠻花
過，段劍青雖然不認(rèn)識他，卻是怕他從中阻梗。“這小子不知是哪里鉆出來的，幾次三番幫桑達(dá)兒與我作對，也不知是他自己想得到羅曼娜還是只為朋友助拳？但只要羅曼娜的皮鞭打在我的身上，我也不必怕他從中作梗?！庇谑嵌蝿η嗟吐曊f道：“羅曼娜，我如約前來，你快跟我走吧．咱們到前面的山谷相會?！?/p>
羅曼娜給這意外的變化擾亂得心神不定，也不知她是否聽見段劍青的說話，心中兀是一片茫然。
兩個男的在“姑娘追”的游戲之中爭奪一個女的，這種事情過去也不是沒有發(fā)生過，不過卻是很少有的。動武的事情，更是少之又少。因為“姑娘追”這一個游戲是男的示愛，女的選擇伴侶，她可以接納，也可以不接納。求愛的男子多過一人之時，最后的取決仍是屬于女方。像段劍青那樣格開桑達(dá)兒的皮鞭、這是不尊重女方的表示。這樣的事情發(fā)生之后，即使羅曼娜選擇段劍青，桑達(dá)兒也還有權(quán)要求和段劍青決斗的。
羅曼娜只是曾經(jīng)向段劍青提及，她這一族今晚有個“刁羊”之會，段劍青當(dāng)時就說他希望前來趁熱鬧，希望能夠做她的客人。好客是哈薩克人的風(fēng)俗，羅曼娜當(dāng)然答應(yīng)了他。或許羅曼娜多少也對他有點情意，但嚴(yán)格來說，卻還不能算是“約會”。
不過，此際羅曼娜心中一片茫然，她也無暇去理會這是不是“約會”了，她想的只是：“桑達(dá)兒的脾氣是十分倔強(qiáng)的，要是他和段劍青決斗的話，只怕會死在段劍青的手上。”她并不想嫁給桑達(dá)兒，卻不愿意桑達(dá)兒為她而死。她的心里忽地冒起一個念頭：“要是我接受了第三個人的求愛，桑達(dá)兒自是不免大大傷心，但卻可以免除他和段劍青的決斗?！彼哪恐械摹暗谌齻€人”是孟華。孟華是不是會來追她呢。她不知道。她心里一片茫然，只能任從自己的坐騎毫無目的地在草原上亂跑了。
孟華見她不是去追趕段劍青，稍稍放了點心，于是立即快馬加鞭，先追上了在前面氣沮神傷的桑達(dá)兒。
桑達(dá)兒給段劍青的內(nèi)力震得虎口酸麻，初時還不怎樣嚴(yán)重，不多一會，一條臂膊已是麻木不靈，而且好像騎馬的力氣都沒有了。
“孟大哥，你快去追羅曼娜吧。我寧愿你得到她，不愿她落在那個小子的手上?！鄙＿_(dá)兒說道。
孟華趕上前去，與他并轡同行。忽地拉著他的手，另一只手搭上他的肩頭。桑達(dá)兒吃了一驚，說道：“孟大哥，你干什么？”話猶未了，只覺得一股熱氣好像透過掌心似的，轉(zhuǎn)瞬間，流轉(zhuǎn)全身，有說不出的舒服。肩頭給孟華輕輕揉搓幾下，那麻木之感，也頓然消失了。原來孟華是以本身真力，為他推血過宮，舒筋活絡(luò)。
孟華說道：“桑大哥，你別胡思亂想。羅曼娜是你的，誰也不能將她搶去?！?/p>
桑達(dá)兒怔了一怔，說道：“怎么，你不喜歡她嗎？”
孟華笑道：“我是喜歡她的，就如我也喜歡你一樣。你們都是我的好朋友，難道我還能討厭你們么？”
桑達(dá)兒道：“啊，我不是這個意思。”
孟華說道：“但我的所謂‘喜歡’卻正是這個意思，所以你要提防的人不是我！”
桑達(dá)兒喜出望外，說道：“孟大哥，你真是好人，我錯怪你了。我知道我要提防的是那小子，孟大哥，你還是快點追上前去吧，我怕羅曼娜……”
孟華說道：“好的，那我先走一步，你趕快來。我和你一樣，都是不愿意見到羅曼娜上那小子的當(dāng)?shù)??！?/p>
桑達(dá)兒得孟華替他推血過宮，精神復(fù)振，氣力也漸漸恢復(fù)了。不過由于氣力剛剛慚復(fù)，還不能夠騎馬跑得像孟華這樣快，于是連忙說道：“好，我聽你的話。你快去吧，千萬別讓羅曼娜落在那小子手中！”
孟華快馬疾馳，由于耽擱了一段時間，跑了將近半柱香的時刻，方始發(fā)現(xiàn)羅曼娜在他的面前。孟華叫道：“羅曼娜！”
羅曼娜回過頭來，說道：“啊，是你來了！”不知不覺，停下了馬。但一顆芳心，卻是更加亂了。
就在此時，忽聽得有個人叫道：“羅曼娜，我來了！”一騎快馬突然從山谷之中疾馳而出，正是段劍青，原來段劍青不見她來追蹤自己，是以又再回過頭來找她。
兩騎快馬幾乎同時跑到羅曼娜身邊，段劍青搶先一步，舉起皮鞭，作勢欲擊。
羅曼娜回過頭來，皮鞭卻沒舉起，也不知她是在等待孟華，還是對段劍青的示愛正在躊躇，一時拿不定主意。
孟華卻是害怕她揚鞭抗擊，然后皮鞭就會打在段劍青的身上，
于是趁著她的皮鞭尚未舉起之時，快馬追上，啦的一鞭打去，一掃一卷，卷住了段劍青的長鞭。
兩股力道相抗，彼此都要把對方拉下馬來，孟華心頭一凜，想道：“相隔不過一年多，他的武功竟然精進(jìn)如斯，難道也是得到什么奇遇？”要知一年多前，段劍青還是盤石生手下的敗將，盤石生的師父是陽繼孟，而孟華的功力已足以與陽繼孟相抗。是以他本以為可以不費吹灰之力，便把段劍青拉下馬來的，想不到段劍青居然可以抗拒。
不過孟華擔(dān)心卻并非敵不過段劍青，而是怕段劍青受了嚴(yán)重的內(nèi)傷。要是段劍青給他一拉就拉下馬，那倒沒大礙，但變成了內(nèi)力的比拼，那就大為兇險了。段劍青的功力雖然是今非昔比，究竟和孟華還有相當(dāng)大的一段距離。
孟華心里想道：“段劍青行為雖不端，畢竟也還是我二師父的親侄兒．我傷了他可對不起恩師?！毙哪钶氜D(zhuǎn)之間，便使出個“卸”字訣，把對方的力道輕描淡寫的化解開去，跟著一抖長鞭，迅即松開。
段劍青虎口發(fā)麻，胸口隱隱作痛，正自感到不妙。不覺對方那股內(nèi)力突然消失，他的內(nèi)力卻不能收發(fā)隨心，還在緊握長鞭，向后牽扯。兩條長鞭倏的分開，段劍青身體失了重心，不由得一個倒栽蔥跌下馬來。
段劍青的身手也的確是相當(dāng)矯捷，眼看就要跌個四腳朝天，單掌一按踏蹬，身形立即騰起，重又翻上馬背。不過雖然沒跌個發(fā)昏章，卻也是頗為狼狽了。段劍青大怒，喝道：“好小子，你使詐，有本領(lǐng)的和我真?zhèn)€較量！”
孟華淡淡說道：“你的武學(xué)總算有了相當(dāng)?shù)涝?，剛才怎樣，你自己心里?yīng)該明白。還好意思說我使詐？”
段劍青是心里明白的，明白對方令他栽個筋斗，已經(jīng)是手下留情的了?？墒窃诹_曼娜跟前，卻是咽不下這口氣，又想對方的內(nèi)力雖然較強(qiáng)，但是自己也有新練成的幾種武功，未必一定就會輸給他。于是硬著頭皮說道：“好小子，有膽的你明天莫走。明天中午，咱們到那邊山谷相會，羅曼娜你跟我來！”“姑娘追”的游戲尚未結(jié)束，他是在想得到了羅曼娜之后再和孟華決斗。那時他已經(jīng)是族長的女婿，羅曼娜父女料想也會禁止這場決斗的。萬一不如所愿，他仗著新練成的幾種武功，自揣也可以和對方周旋。羅曼娜總不忍見他受傷，最后還是非要父親出頭干預(yù)不可。
他打的如急算盤，可是羅曼娜并沒有撥轉(zhuǎn)馬頭，跟著他走。
孟華放下了心上的一塊石頭，淡淡說道：“何須等待明天中午，你先到那個地方，我隨后就來?！?/p>
段劍青不見羅曼娜跑來追他，而孟華卻馬上接受了他的挑戰(zhàn)，不由得又是失望，又是生氣。但他怕在羅曼娜跟前打不過孟華，只好先跑開了。心中暗暗盤算，要怎樣和孟華決斗，方才不至吃虧。
孟華本來想等桑達(dá)兒來到，才與羅曼娜說明原委的。不料回頭一望，卻見羅曼娜已是向他追來。
這個游戲名為“姑娘追”，到了最后，才是“姑娘”來追“小子”的。但孟華并沒先追羅曼娜，不料羅曼娜卻來追他了。雖然也無不可，但以羅曼娜的身份，是應(yīng)該按照傳統(tǒng)習(xí)慣的。孟華始料不及，不禁心頭一凜，暗自思量：“她是要來和我說話呢，還是要把她的皮鞭打在我的身上呢？呀，我可不能讓她的皮鞭打在我的身上?！?/p>
羅曼娜手心發(fā)熱，抓著皮鞭，心頭一片茫然，似乎是想舉起皮鞭的神氣，卻又如有待。原來她正在想的是：“他為什么不回過來追我呢，難道他不喜歡我嗎？爹爹不知道怎樣和他說的？難道是爹爹說得不清楚，他還不是十分清楚這個規(guī)矩？”
孟華勒住奔馬，說道：“羅曼娜，我有話和你說?！?/p>
羅曼娜暗自想：“或許他們漢人另有規(guī)矩，要先和我說個明白?！庇谑前延e未舉的皮鞭放下，追上前來與他并轡同行。說道：“孟大哥，我也正是有話要和你說呢！”
孟華說道：“好，那你先說吧?！?/p>
羅曼娜道：“我不想你和那人決斗?！?/p>
孟華說道：“為什么？”
羅曼娜道：“今晚他的行為雖然對你很不友好，但我還是不愿你傷了他，同樣，我也不愿他傷了你?！?/p>
孟華說道：“啊，你很喜歡他嗎？”
羅曼娜道：“不是這個意思，但他對我很好，我覺得他也還可以算得是個好人?！?/p>
孟華說道：“他怎樣對你好呢？”看見羅曼娜好像有點窘態(tài)，連忙跟著說：“啊，對不住，我不該這樣問你的，你不愿意說，那就不說好了?！?/p>
羅曼娜理一理被風(fēng)吹亂的頭發(fā)，心意己決，說道：“要是我對你隱瞞的話，你會更加疑心。其實并沒什么，我都可以對你說的。”
孟華情知羅曼娜對他已有誤會，但又想要知道她和段劍青的關(guān)系，也只好不攔阻她了。
羅曼娜將她怎樣和段劍青結(jié)識的經(jīng)過說給孟華知道。
事情發(fā)生在一年之前，一個春暖花開的日子。
羅曼娜跟著桑達(dá)兒出去打豬，綠野平蕪，新春試馬，興致很好，跑得比平常遠(yuǎn)了一些。
在山腳下，羅曼娜發(fā)現(xiàn)峭壁上有一朵比他們?nèi)粘：锐R奶用的杯子還要大的花朵，紅白兩色相間，迎風(fēng)搖曳，艷似朝霞。這是難得一見的曼陀羅花。羅曼娜不由得贊道：“啊，這花真美！”
原野的積雪雖已融化，山上還是一片銀白。要在凝冰積雪的懸崖上爬行，那是猿猴恐怕也難于攀登的。桑達(dá)兒道：“可惜我沒法替你把它摘下來。我用箭把它射下來好不好？”他的箭法如神，只要恰好射斷樹枝，那朵花就會掉下來的。不過是否能夠射得這樣遠(yuǎn)，他可就沒有把握了。
“不好?！绷_曼娜道：“縱然你的箭法如神，沒傷損這朵花，也難保它掉下來的時候不碎成片片，這不是大煞風(fēng)景么？”
桑達(dá)兒放下弓箭，嘆口氣道：“羅曼娜，這是第一歡你想要的東西，我沒法給你取來。”
忽然有個少年不知從哪里鉆出來的，突然來到他們的面前。
“美麗的姑娘，你想要這朵花么？”少年問道。
“難道你有辦法將它摘下？”桑達(dá)兒很不服氣，反問少年。
少年點了點頭，說道：“只要她喜歡，我就能夠替她摘下?！?/p>
羅曼娜搖了搖頭，說道：“我要的是一朵完美的花，要是令它受了傷殘，我寧愿讓它開在這兒，給別人欣賞?！?/p>
少年笑道：“我送給你的當(dāng)然是完美無缺的花。”
羅曼娜詫道：“你不用弓箭？”
少年笑道：“采一朵花，何須弓箭?；ㄓ植皇且矮F，拿弓箭來射它干嘛？”話一說完，立即縱身躍上艄壁。
羅曼娜嚇得花容失色，連忙叫道：“快下來，你會跌個粉身碎骨的?！?/p>
那少年道：“只要博得你的喜歡，粉身碎骨又有何妨？嗯，也只有你這樣美麗的人兒，才配戴這樣美的花?！彼褥`猿還要矯捷，不過片刻，就把這朵花摘下來了。
這個少年就是段劍青了。
不過她還沒有說出段劍青的名字。
孟華說道：“后來怎樣？”
羅曼娜道：“回家之后，我覺得這個少年不惜冒粉身碎骨的危險，為我采花，我也應(yīng)該有點報答他才對。于是我替他做了一件狐皮袍子，過幾天又到那個地方找他，我怕桑達(dá)兒不高興，那天我是獨自去的。”
歇了一歇，羅曼娜繼續(xù)說道：“自此之后，我們就常常見面了。大約每個月總有一兩次?！?/p>
“他教我漢語，教我念漢人的詩，呀，你們漢人的詩寫得真好，我很喜歡的，好像‘天蒼蒼，野茫茫，風(fēng)吹草低見牛羊?！@幾句詩，說的都是我們十分熟悉的景物，可是我就沒法說得那么美。”
孟華心里想道：“他教你念的詩雖然很美，可惜他自己的心地卻是齷齪?！?/p>
羅曼娜接著說道：“他本領(lǐng)很好，平日對人是和藹可親，我想不到他今晚競會做出這些失禮的事來。不過，他總還是個好人吧？我不希望你為了我的緣故和他決斗。”
孟華說道：“我答應(yīng)你。不過，他……”
羅曼娜怔了一怔，說道：“他怎么樣？”
孟華說道：“或許他還未能算是壞人，不過，有件事情，他卻是對不起你。”
羅曼娜吃了一驚，連忙問道：“什么事情？”
孟華說道：“他是不是叫做段劍青？”
羅曼娜道：“不錯，你認(rèn)識他？”
孟華說道：“是的，我認(rèn)識他。但是他卻恐怕未必認(rèn)識我了。”緊接著又再問道，“你每次見他的時候，他都是一個人的嗎？”
羅曼娜道：“是呀，他一個人住在那個地方的。我也曾問過他，為什么獨自一個人跑到我們這里？他說他喜歡我們這個地方，喜歡我們這樣的人。在他的家鄉(xiāng)，有人和他為難，在我們這個地方，大家都對他友好。但你問這個是什么意思呢？你以為會有什么人和他同住的嗎？”
孟華說道：“是的，他有一個漢人姑娘，他根本就不應(yīng)該參加這個刁羊之會，更不應(yīng)該特地為難桑達(dá)兒的。”
羅曼娜呆了一呆，說道：“他、他們彼此相愛？”
孟華說道：“是的，那個姑娘非常愛他。而據(jù)我所知，最少在兩年之前，他也還是喜歡那個姑娘的?！?/p>
羅曼娜低下了頭，心中不覺一陣難過，她傷心的并非段劍青有了別的姑娘，她是傷心段劍青不該騙她。她相信段劍青是個好人，誰知道她所相信的“好人”竟然想要騙取她的愛情?！靶姨澪覜]上當(dāng)”羅曼娜心想。
孟華嘆了口氣，說道：“羅曼娜，你在草原上長大，就像草原上的露珠一樣純潔?？墒峭饷娴氖澜鐓s是沒有這么純潔的，人心的險惡，往往會出乎咱們意料之外。你以后可要多當(dāng)心啊！”
羅曼娜抬起眼睛，眼角有朝露一樣的淚珠，但卻是笑靨如花地說道：“孟大哥，多謝你對我的贊美，更多謝你的提醒?！?/p>
孟華低聲說道：“其實我也不該參加刁羊之會的。”
羅曼娜吃了一驚，問道：“為什么？”
孟華緩緩說道：“因為我也有一個我所喜歡的姑娘。”
羅曼娜又是難過，又是羞慚。心里想：“幸虧我沒舉起皮鞭打他。”過了半晌，問道：“那位姐姐想必是長得很美的了？”
孟華道：“羅曼娜，你真是美人中的美人，我從來沒有見過比你長得更美的姑娘。不過那位姑娘是和我同過患難，我們彼此都是真心相愛?！?/p>
羅曼娜呆了片刻，說道：“世上最難得的就是真心相愛。孟大哥，我會求真主保佑你們，保佑你們一生幸福。”
孟華說道：“多謝你。但羅曼娜，幸福的大門也正是等待你走進(jìn)去的！”
羅曼娜茫然說道：“我？我會有這種福氣嗎？”
孟華低聲說道：“桑達(dá)兒是真心愛你的人，難道你不知道？”
羅曼娜道：“我知道的。啊，他來了！”
孟華叫道：“桑大哥，你快來！羅曼娜等著你呢！”
桑達(dá)兒叫道：“孟大哥，你去哪兒？”孟華在向他呼喚的時候，早已拔轉(zhuǎn)馬頭了。
孟華笑道：“我還留在這里做什么？你們玩罷，我是恕不奉陪了?！?/p>
段劍青正在盤算如何對付孟華，想不到孟華已經(jīng)追到。
段劍青一咬牙根，喝道：“好小子，你要怎樣，劃出道兒來吧！”兩人同時下馬，段劍青像斗雞一樣盯著他。
段劍青見他面帶笑容，好像并無惡意，不由得驚疑不定，暗自想道：“莫非這小子已得到了羅曼娜，羅曼娜不愿他和我決斗？”一時心情大亂，殊不知也只是猜中一半。
“你笑什么？”段劍青喝道。
孟華面色一端，說道：“我劃出什么道兒，你都要一準(zhǔn)奉陪。這是你說過的，對不對？”
段劍青心頭一凜，硬著頭皮說道：“不錯，今日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孟華哈哈一笑，說道：“那也用不著拼命。我只問你一個問題，你也可以問我一個問題。大家都必須回答。這就是我劃出的道兒！”
段劍青怎也想不到對方劃出的竟然是這么一個“道兒”，驚疑不定，沉吟半晌，說道：“好，你先問吧。”
孟華緩緩說道：“冷姑娘呢？她在哪里？”一句普普通通的說話，聽到段劍青的耳中，卻是不啻青天霹靂。
段劍青心頭一震，顫聲說道：“你，你是誰？”
孟華微笑道：“你忘記比試的規(guī)矩了，你還沒有回答我呢！”
段劍青喝道：“你先說！”
孟華笑道：“也好，雖然是你叫我先劃出道兒，我也可以讓你一招。你要知道我是什么人不是？我就是曾經(jīng)送過兩匹坐騎給你和冷姑娘的那個人！”
段劍青這一驚非同小可，呆了一會，說道：“你、你是石林中的那個少年?！?/p>
孟華說道：“這是你的第二個問題了，好，我也可以答你。待會兒，你也得回答我的兩個問題。不錯，你華竟是記起來了。我就是那天在石林的劍峰之上跳下來救你們的那個少年！不過，我并不要你報答我這份人情，我只要知道你為什么拋棄冷姑娘？”
段劍青心頭大震，做聲不得。要知那一日在石林之中，他雖然先行逃走，后來的事情并不知道。但是孟華既然能夠平安脫險，可知最少也是敵人難奈他何。段劍青暗自思忖：“崆峒派的長老洞冥子和陽繼孟的徒弟盤石生都奈何不了這個小子，我如何能是他的對手？”
孟華喝道：“君子一言，快馬一鞭。你‘奉陪’我劃出的道兒吧，先回答第一個問題，冷姑娘究竟怎樣了?！倍蝿η嗝嫔F青，期期艾艾，許久許久都說不出話來。
孟華疑心頓起，喝道：“你把冷姑娘怎樣了？”
段劍青霍然一省，連忙說道：“你別胡亂猜疑，難道我還能把冷姑娘害了嗎？”
孟華稍稍放心，說道：“那么她在哪里？”
段劍青道：“她沒有跟我來回疆，或許是回到她叔叔那里去了?！?/p>
孟華怒喝道：“胡說，三個月之前，我才見過她的叔叔。她的叔叔也不知道她的消息。”
段劍青道：“你這樣兇做什么？我不過是猜想而已。既然她不是回到叔叔那兒，那就是到別的地方去了?！?/p>
孟華道：“什么地方？”
段劍青苦笑道：“我怎么知道。我不是告訴了你嗎，我們已經(jīng)分手了？”
孟華道：“冷姑娘對你那么好，你為什么要和她分手？”段劍青道：也是我的私事，你管得著？”
孟華說道：“我偏要管！你何以要拋開冷姑娘獨自躲到回疆，有甚圖謀，快說！”
段劍青道：“我在大理的家，，早已是不能回去的了，你不知道么？”
孟華說道：“我知道，但我要問你的是，為什么你一個人來到這兒，而撇開了冷姑娘？你別扯到別的地方去！”
段劍青苦笑道：“你這人真是愛管閑事。好、你一定要知道么？”
孟華說道：“我的道兒已經(jīng)劃出來了，你非說不可！”言下之意，要是段劍青不說的話，那就只有和他決斗了。
其實孟華也只是嚇嚇段劍青的，他已經(jīng)答應(yīng)羅曼娜在先，何況段劍青又是他恩師的侄兒，他怎能橫起心腸和他決斗。
不過，段劍青卻是當(dāng)真害怕和他決斗，于是說道：“好吧，你一定要知道，那我就告訴你。不過，說來話長……”
他邊說邊挨近孟華身邊，孟華只道他是要來向自己訴說，還想坐下來聽他長談，不料段劍青突然一掌劈他后心的“風(fēng)府穴”。
孟華是毫無傷他之心，也絲毫沒有提防他會有傷害自己之意，這一掌劈個正著！
幸好孟華的內(nèi)功造詣不弱，本能的便生反應(yīng)。段劍青打得重，所受的反彈之力也很重，倒退幾步，險些摔個筋斗。
孟華曾經(jīng)救過段劍青的性命，當(dāng)然是做夢也想不到他竟會恩將仇報，給他一掌劈個正著，又驚又怒，呆了一呆之后，喝道：“你干什么？”
段劍青一掌擊中孟華的后心要害，本以為孟華不死也得重傷，不料反而給孟華的內(nèi)力彈開，這一驚非同小可。不待孟華趕來，連忙跨上坐騎就跑。
孟華吐氣吁聲，跟著一口鮮血噴了出來，這才覺得背心火辣辣的作痛。
假如孟華意想和他拼命，拼著傷勢加重，還是可以追得上去把他殺掉的。不過一來是看在恩師的份上，二來自己還有更緊要的事情在身，倘若傷勢加重，非得養(yǎng)傷不可，豈不誤了大事，權(quán)衡輕重，孟華也就只好讓他逃走了。
好在孟華已經(jīng)得了張丹楓的內(nèi)功心迭，當(dāng)下盤膝而坐，調(diào)勻氣息，過了一會，疼痛漸漸減輕，精神也好了許多，抬頭一看，只見月亮已過中天?！吧＿_(dá)兒想必已經(jīng)趕上了羅曼娜，羅曼娜的皮鞭也已經(jīng)打在他的身上了吧？我也該回去看看他們了?？?！想不到二師父竟然有這樣一個侄兒，人很聰明，心腸卻是如此惡毒，真是可惜！不過看在恩師的份上，我還是不能讓他毀掉的。不管他聽還是不聽，有機(jī)會我還是應(yīng)該勸一勸他。冷姑娘的下落如何，我也還是應(yīng)該查個水落石出?！泵先A心想。
孟華的心地實在是太過純厚了，他哪里知道，當(dāng)他深深地為段劍青的自甘墮落而感到可惜之時，段劍青在心里也正在連呼“可惜！”
原來段劍青之所以突施毒手，一來為了和他爭奪羅曼娜，二來則是想得到張丹楓留下的劍譜的。他當(dāng)然不會知道張丹楓留在石窟中的無名劍法圖形，老早已給孟華鏟掉了。功敗垂成，他的心里也在連呼“可惜”：“早知他有抵御雷神掌之功，我用淬好劇毒的透骨釘，插進(jìn)他的穴道，那就好了。如今他沒有死，必定會來找我報仇，我只好暫且避開他，先找著那個人再說了。”
段劍青要找的是什么人，暫且按下不表。且說孟華回過頭來，剛好去尋桑達(dá)兒和羅曼娜，他們二人卻已先來找他了。
孟華一看桑達(dá)兒喜氣洋洋，便知他們好事已諧，但桑達(dá)兒見到他那蒼白的臉色，如是不由得突然由喜變驚了?！懊洗蟾?，你怎么啦？”桑達(dá)兒和羅曼娜同聲問道。
孟華極力忍住，不讓他們看出自己受傷，說道：“沒什么，我已經(jīng)見過段劍青。”
羅曼娜吃了一驚，說道：“你和他打了架嗎？”
孟華笑道：“我答應(yīng)了你的，怎能和他打架？”
桑達(dá)兒道：“啊，你們說的敢情就是那個今晚和我作對的漢人小子？”羅曼娜有點尷尬，點了點頭。
桑達(dá)兒業(yè)已贏得美人，心情自是十分之好，說道：“孟大哥，你別誤會我是敵視漢人，我是看這小子看不順眼才罵他的?，F(xiàn)在我已經(jīng)知道了，漢人中有好人也有壞人，就像我們哈薩克人之中，也有好人和壞人一樣?；蛟S那個小子我也是罵錯他了。不過我們哈薩克人有句俗話，說是愛情好比眼睛，容不得滲進(jìn)半點砂子?！绷_曼娜面上一紅，說道：“你就是喜歡瞎猜疑，心胸該放寬大一些才好?！?/p>
孟華微笑著說道：“桑大哥罵那小子沒有罵錯，那小子是應(yīng)該罵的?！绷_曼娜哪里知道，孟華是遵守諾言沒有和段劍青打架，段劍青卻打了他。笑道：“你怎么回來得這樣快？難道只是罵了他一頓就走么？”
孟華笑道：“你猜得不錯，我只罵了他一頓就走。不過現(xiàn)在卻有點后悔了?！?/p>
桑達(dá)兒詫道：“你又說這小子該罵，后悔什么？”
孟華說道：“我并不是后悔罵了他，我是后悔自己走得太快，忘記問他住在什么地方。好了，他也是我相識的人，他在這里也沒什么事情可干，我想勸他回鄉(xiāng)?！?/p>
羅曼娜道：“我知道他住的地方，我告訴你。”恐怕說不清楚，還拿馬鞭在沙地上畫來給他看。
“你是要經(jīng)過我們瓦納部門‘格老’（即酋長）所住的地方吧？”羅曼娜問道?！?/p>
孟華說道：“不錯，我要拜訪回疆的十三個部落，瓦納也是其中之一?！?/p>
羅曼娜道：“段劍青常常到格老那里作客的，你要是找不著他，也可以向我們的格老打聽他的消息?！?/p>
此時，已是月落星沉的五更時分，草原上的歌聲此起彼落，歌聲伴著健馬奔馳的蹄聲。這是已經(jīng)定了名份的一對情侶在玩得盡歡之后，唱著情歌回去了。
孟華和桑、羅二人回到族長的帳幕，遠(yuǎn)方天色已亮。羅海整晚沒有睡覺，等著女兒回來。但見他們?nèi)艘煌貋韰s是有點詫異。
只見女兒戴著花環(huán)，笑盈盈地走進(jìn)帳幕，孟華和桑達(dá)兒一左一右的陪伴著她。羅海方自一怔，不知女兒選擇了誰，心念未已，便聽得女兒說道：“傻小子，還不上前去拜見爹爹?！边@句話是用他們本族的士語說的。
桑達(dá)兒從羅曼娜手中接過馬鞭，雙手高舉，跪在羅海面前，叫了一聲“爹爹”，把馬鞭交給羅海。這是“姑娘迫”最后的一個儀式，在獲得心愛的女子之后，把她打過自己的皮鞭作為信物，獻(xiàn)給她的父親或者母親。羅海呆了一呆，說道：“原來這花環(huán)是你給她戴上的？”
桑達(dá)兒又是得意，又是害羞，黑臉泛紅地說道：“多謝羅曼娜看得起我，她的皮鞭已經(jīng)打在我的身上了。”
羅海心目中的女婿本來是想選擇孟華的，這個結(jié)果頗是出他意料之外。不過，轉(zhuǎn)念一想，孟華雖然很好，但他是個漢人，將來一定會把他的女兒帶走的，倒不如讓女兒嫁給本族的人，可以陪伴他的晚年。何況桑達(dá)兒也是族中年輕一輩的第一勇士，雖然比不上孟華那樣好，也配得上他的女兒。于是也就歡歡喜喜起來了。
羅海按著回教的儀式給女兒和未來的女婿祝福之后，說道：“孟少俠，你可要多留兩天，喝他們的喜酒了?！?/p>
孟華說道：“我本來應(yīng)該喝這杯喜酒的，不過我想早日趕上尉遲大俠，恐怕還是不能耽擱了?！?/p>
羅海還沒開口，桑達(dá)兒已是說道：“那也好。反正我們現(xiàn)在只是訂親，待你回來的時候，也許剛好趕得上喝我們的成婚喜酒?！?/p>
孟華笑道：“但愿如此?！?/p>
桑達(dá)兒道：“你一定回來喝我們這杯喜酒的。對啦，我們可以等你，待你回來，我們才行婚禮。爹爹，你不知道，孟大哥不僅是我們的好朋友，他還是我們的媒人呢?！?/p>
羅海不覺又是一怔，要知按照他們的風(fēng)俗，在“姑娘追”中締結(jié)良緣的男女，都是彼此兩情相悅的，根本就用不著媒人?！鞍?，怎的他還是你們的媒人？”羅海問道。
桑達(dá)兒道：“我本來沒有勇氣去追羅曼娜的，是孟大哥鼓勵了我。他還在羅曼娜面前，替我說了許多好話呢！”
羅海本來恐怕孟華心里也許有點不大高興的，聽桑達(dá)兒這么一說，方始放下了心。
“既然你有要事在身，我也不便強(qiáng)留。不過，昨晚你也是和我們的小伙子一樣，整晚沒有睡覺的。最少總得多歇一天才走吧?！绷_海說道。
“不了！”孟華說道：“三兩晚沒睡覺，在我是很尋常的事情。多謝你們的招待，我告辭了?！?/p>
羅海見他去意堅決，只好讓他動身。送他一匹駿馬，一袋干糧。桑達(dá)兒舍不得和他分手，又親自送他一程。羅曼娜也趕在后邊。
“別忘了快點回來??！”臨別依依，桑達(dá)兒揚手說道。
孟華笑道：“我不會忘記的，我還要回來喝你們的喜酒呢！”
他滿載著友情離開，心中不無感慨：“想不到我交了這樣好的兩個異族友人，反而同樣是漢族的段劍青，卻下毒手害我。他還是我二師父的侄兒呢。不過，也正因為他是我恩師的侄兒，我還是要把他當(dāng)作朋友看待的。但愿他肯接受我的勸告。”懷著這個希望，孟華快馬加鞭，兼程趕路。
可惜他對段劍青的估計完全錯了。對他的心地固然估計錯誤，對他的功力也是估計錯誤。
若在平常孟華練過上乘武功，兩晚不睡覺，的確是很普通的事情，對身體也不會有太大的影響的，但現(xiàn)在他剛在受傷了之后，便即趕路。跑了一夜后，傷處又在隱隱作痛了。而目渾身發(fā)熱，好像被放在蒸寵里一般。這種悶熱之感，是由內(nèi)而外的，和普通的由于趕路而身體發(fā)熱的感覺不同。
“奇怪，段劍青練的不知是什么功夫，功力比以前高得多了，俚，卻似乎是邪派內(nèi)功。好在我還經(jīng)受得起?！?/p>
雖然禁受得起，不過為了發(fā)散熱菱，他只好下了坐騎，找個僻靜的地方，做了一會吐納的功夫才能恢復(fù)精神。走一會休息一會，如是者數(shù)次之多，直到將近日暮的時分，方始找到羅曼娜說的那個地方。
抬頭一看，在山腰處發(fā)現(xiàn)一間茅舍，據(jù)羅曼娜所說，那就是段劍青所住的地方。
孟華不覺有點懷疑，心里想道：“他是小王爺?shù)纳矸?，過慣舒服的生活，為何肯在這間茅屋里挨苦？難道只是為了貪圖羅曼娜的美色嗎？”
當(dāng)然他也曾經(jīng)想到，段劍青昨晚想要害他，沒有成功，料想也會提防他來報仇的?！岸喟胨遣粫氐竭@間茅屋來了？”孟華心想。
不過，孟華雖然知道想在這一間茅屋找著段劍青的希望甚屬渺茫，他還是要試一試的。
這座山雖然并不很高，也遠(yuǎn)遠(yuǎn)比不上石林里劍峰的陡峭，但孟華身上帶傷，爬到山腰，已是不由得吁吁氣喘。
好不容易，終于走到那間茅屋了。
“有人在里面嗎？”孟華朗聲說道。
只聽得里面好似有呻吟之聲，半晌，那人說道：“是誰？”聲音微弱，似乎是上氣不接下氣的樣子。不過孟華已是聽得分明，一點不錯，正是段劍青的聲音！
本來他是不敢懷抱太大的希望的，想不到段劍青真的是在里面，倒是令他有意外的驚喜了。
“是我！”孟華應(yīng)道，一面說話，一面放輕腳步，走進(jìn)那間茅屋。
定睛一看，只見段劍青躺在一張竹床上，滿面病容，正在連聲咳嗽。
孟華一踏進(jìn)來，段劍青的咳嗽登時停了，他“啊呀”一聲驀得起來，可是他的人卻跳不起來，剛一欠身，咕咚一聲，又倒了下去，看來他的病似乎還是當(dāng)真不輕！
“我不是來找你報仇的?！泵先A連忙說道。
“那你來作什么？”段劍青喘著氣問道。
孟華說道：“我想你還未曾知道我是誰吧？”
段劍青一副茫然的神態(tài)，重復(fù)他的話道：“你是誰？”
孟華說道：“我叫孟華，你的叔叔是我的師父?！?/p>
段劍青好像稍稍放下點心，但仍是有點驚疑不定的神氣說道：“你來做什么？”
孟華說道：“人誰無過，過而能改，善莫大焉。我是來勸你的，當(dāng)然我也還有一些事情，想要知道。”這幾句話說得十分誠懇，說得段劍青也好像為之動容。
段劍青道：“多謝你的關(guān)心，可惜我抱病在身，不能招待你。那里有茶水，你自己倒來喝吧?！彼f“不能招待”，弦外之音，自己也是不能和孟華長談的了。
孟華道：“你別著急，待你病好之后，咱們慢慢再談。段兄，你得的是什么??？”
那天我回來之后，很是后悔，或許是心力交疲之故，又受了一點風(fēng)寒，這就起不了床啦?！倍蝿η嗾f道。
孟華不懂醫(yī)術(shù)，束手無策，說道：“段兄，我給你請一位大夫來可好？你知道附近有大夫嗎？”
段劍青苦笑道：“此處方圓五十里之內(nèi)，定居的就只有我一個人?！?/p>
孟華說道：“我有羅曼娜父親送給我的快馬，可以跑遠(yuǎn)一些?！?/p>
段劍青搖了搖頭，說道：“瓦納族格老那兒，倒是有一個大夫，那兒離這里有一百多里山路，快馬來回，也得兩天。而且那個人只懂得用草藥的大夫，本領(lǐng)也不見得比我高明。孟大哥，我多謝你的好意，你不必為我操心了?！?/p>
孟華道：“啊，你懂得醫(yī)術(shù)？”
段劍青道：“我的家里是經(jīng)年請有兩位大夫的，小時候我常常跟著他們采藥，多少也懂得一些。昨天我的病初起之時，我已采了一些草藥了。喂，你瞧，屋角那個藥罐，就正是日前我采來的草藥了?！?/p>
孟華放下點心，說道：“好，那我留在這望服待你。這藥煎要用多少時候了，要不要添點柴火?！?/p>
段劍青道：“不敢當(dāng)，我還勉強(qiáng)可以支持的。待我起來看看。”作勢欲起，滿頭大汗，氣喘吁吁。
孟華連忙扶他躺下，說道：“莫說令叔是我恩師，就是不相識的人，患難相助也是應(yīng)該的。段兄，你別客氣。”
段劍青這才說道：“這劑藥已經(jīng)煎了一個時辰，火候大概是差不多了。請你打開蓋子聞上一聞，這草藥的氣味是有點刺鼻的，要是藥味很濃的話，那就是夠火候了。麻煩你倒給我喝吧?！?/p>
孟華說道：“好的?！闭伊艘粋€空碗，便即依言去做。
段劍青道：“你走得累了，喝杯水再給我倒藥茶不遲。那邊那個樽子里裝的是干凈的清水。”
孟華爬上山坡，踏迸這間茅屋之后，一直沒有余暇自行運功御毒，的確也是感到唇焦口渴，他打開了自己的水囊，喝了一口水，說道：“運水上山不易，這樽水留給你用吧?！泵先A是出于誠意，段劍青卻以為他已經(jīng)有所提防，不由得心頭一凜，但見孟華在喝過水之后，便即把那藥罐的蓋子打開，這才放下了心上的石頭，暗暗歡喜。
一股濃烈的藥味直沖鼻觀，孟華正在想道：“想必是夠火候了?！眲傄阉幉枵逶谕?，忽的只覺一陣昏眩，搖搖欲墜，他身子還沒倒下，手中的空碗已是跌了下來，當(dāng)啷一聲，碎成片片。
就在此時，只聽得段劍青一聲長嘯，陡然從“病榻”一躍而起，掌挾勁風(fēng)，向孟華劈下來了！正是：
善心遭惡騙，裝病露狼牙。
第三十一回 偽裝悔改欺君子 偷聽無心破詭謀
原來藥罐里前的并非治病的藥，恰恰相反，是害人的藥。那些藥草是可以用來制煉迷香的。蒸發(fā)出來的藥氣和點燃迷香的功效相同。
本來用不著和孟華動手，孟華也過不了多久便會昏迷的。但段劍青卻恐防孟華在昏迷之前向他痛下毒手，是以趁他驀地一呆，看樣子尚未弄明白是什么一回事之前，便即先發(fā)制人。
哪知他的這個如意算盤卻是打錯了，武功高明之士，猝然遇襲，本能的會生反應(yīng)。不錯，孟華是還未曾明白發(fā)生的是怎么一回事情，但一覺背后微風(fēng)颯然，立即便是反手一掌。盡管孟華的功力已是大打折扣，段劍青也還不是他的對手。雙掌相交，“蓬”的一聲，段劍青跌出了一丈開外，急切之間，竟然爬不起來。
孟華又驚又怒，回過頭來，喝道：“你、你，原來你是裝病騙我！”
他正要上前把段劍青抓住，忽覺背后又是微風(fēng)颯然，孟華一個盤龍繞步，避招進(jìn)招，反臂擒拿，這一招是他三師父丹丘生教給他的分筋錯骨手，用于近身搏斗，最為厲害。
不料這個人的武功卻遠(yuǎn)非段劍青可比，只聽得聲如裂帛，孟華抓碎了他的衣裳，右臂卻也給那人的指鋒劃過，登時有如給燒紅的鐵烙了一下似的，火辣辣的痛得甚是難受。
說時遲，那時快，孟華已是忍住疼痛，拔劍出鞘，喝道：“你們埋伏有多少黨羽，并肩子都上來吧！”
和他交手的是個年約五十左右的漢子，相貌并不特別，頭發(fā)卻很古怪，亂蓬蓬的有如一堆亂草，而且是紅色的。這紅發(fā)怪人哈哈笑道：“好個狂妄的小子，你能有多大本領(lǐng)，敢吹大氣？你能夠在我手底過得十招，算你有本事！”
段劍青叫道：“師父不可輕敵，這小子已經(jīng)得張丹楓的劍法！”
紅發(fā)怪人一記劈空掌把孟華的劍蕩歪，哼了一聲，說道：“張丹楓的劍法又怎樣，為師的……”話猶未了孟華已是翻身進(jìn)劍，劍勢有如奔雷駭電，似左似石，又似正面指向他的咽喉。紅發(fā)怪人大吃一驚，心想道：“這小子已經(jīng)受了傷，怎的還有如此功力？”原來孟華乃是閉了呼吸，默運玄功，想在昏迷之前，先把敵人刺傷。
紅發(fā)怪人在他快劍急攻之下，連退幾步。但他雙掌盤旋飛舞，卻也還是有守有攻。
孟華的劍法，限于年齡的關(guān)系，或許尚未達(dá)到爐火純青之境，但若論到奧妙精微之處，當(dāng)世已是無人能與比肩。那紅發(fā)怪人夸下?？谝谑兄畠?nèi)將他擊敗，不料轉(zhuǎn)眼之間，過了二三十招，非但未能將他擊敗，反而頻遇險招，不由得倒抽一口涼氣，心里想道：“幸虧這小子吸進(jìn)了迷藥，否則我只怕當(dāng)真是八十歲老娘倒繃孩兒了?！?/p>
紅發(fā)怪人固然是悚然而懼，孟華亦是煩惱不安。他自知難以持久，意欲速戰(zhàn)速決，可惜卻是不能如他所愿。
原來紅發(fā)怪人練的是一種邪派毒掌，名為“雷神掌”。掌風(fēng)呼呼，就像是在鐵匠的鼓風(fēng)爐中噴出來似的，令得孟華熱得極其難受。他以訣劍急攻，二三十招不過片刻，但在這片刻之間，他已是五體如焚，幾乎就要窒息。
與此同時，那迷香的藥力亦已發(fā)作。孟華既是五體如焚，又是頭暈?zāi)垦?，劍招雖然精妙無比，卻已力不從心。好幾次眼看就可以在那紅發(fā)怪人的身上刺個透明朗窟窿的，每一次都是毫匣之差，不是刺歪了就是給他躲開。
時間一久，孟華終于支持不住了。最后那招，他用盡全力，一劍刺空，登覺眼前金星亂冒，地轉(zhuǎn)天旋，一交跌倒地上，不省人事。紅發(fā)怪人噓了一口氣，說道：“你動手早了一些，害得我多費許多氣力。總算還好，把這小子制伏了，你過來搜他吧?！?/p>
段劍青驚喜交集說道：“想不到這小子受傷之后，還是這么了得。吸進(jìn)了迷香，也還能夠支持這許多時候?！?/p>
原來段劍青是和他的師父約好了，段劍青在茅屋里裝病，紅發(fā)怪人則在屋后埋伏。假如孟華不上當(dāng)，紅發(fā)怪人也可以立即進(jìn)來救他。但孟華這次果然是上當(dāng)，紅發(fā)怪人還險些鬧成了兩敗俱傷，這卻是非他始料之所及了。
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候，孟華開始有了知覺。段劍青見他動了一下，連忙上前察視，孟華緊閉雙目，連呼吸也忍住不令氣息過粗，裝作仍是氣息奄奄的重傷的人尚在昏迷的狀態(tài)之中。
紅發(fā)怪人說道：“他不會這樣快就醒來的，他已經(jīng)給我的雷神掌打著了冷淵穴，就算他一出娘胎就練武功，也還得再過三個時辰方能醒來。”他哪里知道，孟華雖然并非一出娘胎就練武功，但他得到了張丹楓的“玄功要訣”，這“玄功要訣”乃是至高無上的內(nèi)功心法，他練一年就抵得人家練十年。
紅發(fā)怪人在說話中透露出自己所練的邪派功夫，孟華聽了，不禁暗暗吃驚，心里想道，當(dāng)今之世，練雷神掌的只有歐陽一家，此人想必也是歐陽堅的子侄之輩。不知他是歐陽業(yè)的什么人。不過他的雷伸掌功夫似乎要比身為御林軍副統(tǒng)領(lǐng)的歐陽業(yè)高明得多，據(jù)說歐陽業(yè)的雷神掌只是練到第五重，他的雷神掌則恐怕是已練到第九重了。
原來“雷神掌”乃是從天竺傳來的一種邪派功夫，和“修羅陰煞功”并稱邪派的兩大神功，二十多年之前，大魔頭歐陽堅曾挾此技橫行天下，后來與北丐幫的幫主仲長統(tǒng)斗個兩敗俱傷，這才銷聲匿跡，從此不再出現(xiàn)江湖。有人說這井非他自愿如此，而是迫于無奈，當(dāng)時不能不許下這個允諾，來作交換性命的條件的。因為當(dāng)時雖是兩敗俱傷，但仲長統(tǒng)的傷比他輕得多，本來還可以取他性命的。
孟華也并那第一次碰到雷神掌。早在四年之前，崆峒派的長老洞玄子邀了兩個幫手進(jìn)入石林，向他三師父丹丘生尋仇的時候，他就曾經(jīng)吃過雷神掌的虧了。洞玄子那兩個幫手：一個是“修羅陰煞功”已經(jīng)練到第八重的陽繼孟，另一個就是歐陽堅的兒子歐陽業(yè)。當(dāng)時他的武功尚淺，幾乎喪在歐陽業(yè)的雷神掌之下。幸虧正在和陽繼孟惡斗的丹丘生，及時騰出手來助他一臂之力，擊倒了歐陽業(yè)，這才挽救了他的性命。后來，他才知道，歐陽業(yè)是御林軍的副統(tǒng)領(lǐng)，而歐陽業(yè)的雷神掌卻只不過是才練到第五重。
這次他被段劍青暗算在前，被這紅發(fā)怪人擊暈在后。這兩人用的都是雷神掌，但兩人的雷神掌比起歐陽業(yè)還差得遠(yuǎn)，他也想不到段劍青學(xué)的就是雷神掌功夫。這個紅發(fā)怪人的雷神掌功力卻又比歐陽業(yè)高出太多，和他當(dāng)年斗歐陽業(yè)之時的感受大有不同。如今他剛剛恢復(fù)清醒，一時之間，自是無暇想到，不過即使這紅發(fā)怪人自己不說出來，過了些時，他也會想得到這是雷神掌功夫的。
此際，紅發(fā)怪人在夸耀他的雷神掌功夫，段劍青乘機(jī)奉承師父，說道：“師父，你老人家的雷神掌功夫如此厲害，我倒有點兒擔(dān)心了?！?/p>
紅發(fā)怪人道：“你擔(dān)心什么？”
段劍青道，“我擔(dān)心這小子再也醒不過來！”
紅發(fā)怪人哈哈笑道：“原來你是擔(dān)心我打死了他，張丹楓的劍法就得不到了?！?/p>
段劍青道：“是呀，咱們已經(jīng)搜遍他的身子，連衣裳鞋帽都拆開來看過了，可沒找到片紙只字，只有希望從他口中騙出來了。”
紅發(fā)怪人說道：“不錯，這小子倔強(qiáng)得很，用死來恐嚇?biāo)幢睾ε?，只能騙他自己寫出來。不過，你已經(jīng)兩次暗算過他，他還能相信你嗎？”
段劍青道：“這小子老實得很，看得出他是個吃軟不吃硬的性格。我的叔叔是他的恩師，古語說，君于可以欺其方，只要我多花一點心思，想出一套謊言騙他，再動之以情，說不定他看在我叔叔的份上，還會相信我的?！?/p>
紅發(fā)怪人笑道：“你這張油嘴，只怕連樹上的鳥兒都可以騙得下來，這我倒是對你頗有信心的?！?/p>
“我的雷神掌雖然厲害，但你也不必為他擔(dān)心。這小子的功刀很是不弱，不會這樣輕易就死去的。我估計他在三個時辰之后當(dāng)會醒來，雷神掌之傷只有我能醫(yī)治，我不給他醫(yī)治的話，大概他還可以拖個十天八天方始一命嗚呼?！?/p>
段劍青道：“師父，你有沒有一種藥可以令他的痛苦稍微減輕，但卻并非給他解毒的?！?/p>
紅發(fā)怪人道：“有呀，你要知道這種藥做什么？”
段劍青道：“總要給他一點好處，才能騙得他相信我。但要恰到‘好處’，不能讓他慚復(fù)氣力，我一個人才敢對付他?！?/p>
紅發(fā)怪人說道：“這個容易，我可以在止痛藥中加上少許酥骨散，叫他連一只小雞也捉不起來。”
段劍青喜道：“那就最好不過了?！?/p>
紅發(fā)怪人忽問道：“你那次和冷冰兒進(jìn)入石林，是不是恰好碰上崆洞派的長老洞冥子？”
段劍青道：“我是碰到一個老道，但卻不知他是崆峒派的長老?！?/p>
紅發(fā)怪人道：“這老道士是右手使一柄佛塵，左手使劍的？”
段劍青道：“不錯。”
紅發(fā)怪人道：“那就一定是洞冥子了。聽說他在這小子手下吃過大虧，你可曾親眼看見他們動手？”
段劍青面上一紅，說道：“當(dāng)時那個老道士和一個苗人同在一起，他們對我頗有敵意，那苗人和我動手，我打不過他，只好逃走。其時這小子剛好從劍峰下來，和那個老道士交上了手，后來的事，我可不知道了。不過他既然平安無事，想必那個老道士是吃了他的虧，也說不定。”
紅發(fā)怪人點了點頭，哈哈大笑起來。
段劍青愕了一愕，說道：“師父因何發(fā)笑，可是徒兒說錯了話么？”
紅發(fā)怪人說道：“不是，是我太高興了。我告訴你一件事情：
“在你踏進(jìn)石林之前的一年，有三個人也曾經(jīng)到過石林。一個是前輩武林怪杰孟神通的再傳弟子陽繼孟，孟神通的名字想必你會知道？”
段劍青道：“聽說他是在四十年前和金世遺并駕齊名的人物，金世遺是當(dāng)時的天下第一劍客，他則是天下第一大魔頭，后來死在仇家之女的厲勝男手上?！?/p>
紅發(fā)怪人道：“不錯，陽繼孟是他的第三代弟子，也是當(dāng)今之世，唯一把修羅陰煞功練到了第八重的人?！?/p>
“第二個是崆峒派的長老洞玄子，洞玄子亦即是洞冥子的哥哥。論內(nèi)功則是洞玄子高，論劍法是洞冥子好。你在石林碰見的那個老道是劍法好的洞冥子。
“這兩個人都是和我頗有交情的朋友，但第三個人和我的關(guān)系卻更為密切，他是我的弟弟歐陽業(yè)?！?/p>
孟華所料不差，暗自想道：“原來這個妖人乃是歐陽業(yè)的哥哥，怪不得他的雷神掌功夫遠(yuǎn)在歐陽業(yè)之上?！?/p>
紅發(fā)怪人繼續(xù)說道：“我這弟弟好高騖遠(yuǎn)，練武卻沒恒心，他的雷神掌只練到第五重，就到外面混了，不到十年工夫，居然給他混了一個御林軍副統(tǒng)領(lǐng)的官職?！?/p>
段劍青又再乘機(jī)奉承師父，說道：“師父，你老人家的雷神掌是武林絕學(xué)，師叔有第五重的功夫已經(jīng)可以做到御林軍的副統(tǒng)領(lǐng)，勝過許多大內(nèi)高手。你老人家已經(jīng)練到至高無上的第九重功夫，御林軍的統(tǒng)領(lǐng)恐怕也只配做你的弟子。當(dāng)今之世，料想沒有人能勝過你老人家了。”
紅發(fā)怪人搖了搖頭，說道：“不然，第一，我的雷神掌只開始練到第九重的功夫，可還沒有到達(dá)爐火純青的境界。第二，御林軍統(tǒng)領(lǐng)海大人是關(guān)外第一高手，他有他的獨門功夫，未必見得就輸給我。他讓我的弟弟做他的副手，恐怕還是看在我的面子。第三……”說至此處，嘆了口氣。
段劍青正自奇怪，師父因何一會發(fā)笑，一會嘆氣，正想問他，紅發(fā)怪人已經(jīng)接下去說道：“我的志愿是和我的弟弟不同，他想升官發(fā)財，我的最大志愿則是想成為武林第一高手，可惜直到現(xiàn)在都還不是。當(dāng)今之世，最少有三個人的武功，還遠(yuǎn)在我之上?！?/p>
段劍青問道：“哪三個人？”
紅發(fā)怪人說道：“第一個是天山派的掌門人唐經(jīng)天，第二個是金世遺的大弟子江海天，第三個是金世遺的兒子金逐流。這三個人的本領(lǐng)，我自問是還比不上他們的，另外還有繆長風(fēng)、厲南星、冷鐵樵、蕭志遠(yuǎn)、孟元超等人，這些人縱然未必能勝我，至少也是與我不相上下。嗯，還有這個小子，要是他能夠逃出性命，還得再加上他?！?/p>
段劍青道：“這小子的性命捏在咱們手上，料他插翼難逃。待師父練成了第九重的雷神掌功夫，再過幾年……”
紅發(fā)怪人知道他要說的是……，便即哈哈一笑，打斷他的話道：“練成了第九重的雷神掌，也未必就能夠勝過那三個人的。不過，再過幾年，或許我的武功當(dāng)真能夠取得天下第一的名頭也說不定。這就得指望這個小子了?！?/p>
段劍青故作詫異之狀，說道：“指望這個小子？”
紅發(fā)怪人說道：“你想他以前連我的弟弟都打不過，才隔一年，崆峒派劍法最高的洞冥子也吃了他的虧；今日要不是他受傷在先，只怕我的第八重雷神掌功夫也未必能夠?qū)⑺品?。在這一年的時間之內(nèi)，武功進(jìn)境如斯，這是我前所未聞之事，這小子得到了張丹楓獨門的劍法，料想不假了。不但得到劍法，而是還得到了張丹楓的玄功要訣。故老相傳，張丹楓的玄功要訣可是至高無上的內(nèi)功心法哪！”
段劍青心道：“怪不得師父這么高興，敢情初時他還不大相信這小子是得到了張丹楓的劍法的。”
紅發(fā)怪人繼續(xù)說道：“能不能夠騙到這小子的劍法和內(nèi)功，那就要看你的本事了。你可要謹(jǐn)慎從事才好，千萬不可讓他看破?！?/p>
段劍青道：“這個當(dāng)然！”
紅發(fā)怪人說道：“你莫嫌我羅唆！此事不但對咱們有莫大的好處，甚至關(guān)乎咱們的性命！”
段劍青吃了一驚，說道：“有這么緊要？”
紅發(fā)怪人面色沉重，繼續(xù)說道：“你不知道，雷神掌的功夫練到了第九重之后，隨時有走火入魔的危險，那時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段劍青大驚道：“原來練雷神掌還有這么大的害處！”
紅發(fā)怪人說道：“我也是練到了第八重，才發(fā)現(xiàn)這個危險的?！蔽业念^發(fā)本來是烏黑的，就因為熱毒發(fā)作，才變成了紅色。你的功夫雖然尚淺，但已上了手，也甩不掉的，不練的話，走火入魔的災(zāi)難或許可兔，但是一些難于估計的或大或小的禍患還是免不了的?！?/p>
段劍青更是驚惶，說道：“那怎么辦？”
紅發(fā)怪人笑道：“你也不用太過恐慌，解除走火入魔的希望，現(xiàn)在是已經(jīng)有了。就在這小子的身上！”
段劍青恍然大悟，說道：“咱們非但要在這小子的口中，騙出他的劍法，還要騙他心甘情愿的把張丹楓傳下的內(nèi)功心法寫給咱們?！?/p>
紅發(fā)怪人說道：“不錯。有了張丹楓的內(nèi)功心法，練雷神掌的功大就沒后患了?！?/p>
段劍青道：“好，弟子想盡辦法，說什么也要把它騙到手中?！?/p>
紅發(fā)怪人說道：“但還有一件事情，也是很緊要的，這兩天須得趕緊去辦?！?/p>
段劍青道：“什么事情？”
紅發(fā)怪人望他一眼，緩緩說道：“你不要羅曼娜了嗎？”
段劍青恨恨說道：“本來我是可以到手的，就因為這小子搗亂，如今反而是便宜了桑達(dá)兒了?！?/p>
紅發(fā)怪人說道：“怨天尤人，于事無補(bǔ)。緊要的是怎樣設(shè)法亡羊補(bǔ)牢，否則桑達(dá)兒一和羅曼娜成了婚，你就沒指望了！”
段劍青道：“弟子如今是分身乏術(shù)，難于兼顧，待這里的‘功德圓滿’之后，再去設(shè)法挽回如何？”
紅發(fā)怪人搖了搖頭，說道：“那恐怕遲了。不如這樣吧，你在這里對付這個小子，我?guī)湍愕拿?，對付那個桑達(dá)兒。我會弄得他莫名其妙的死掉，身上不帶傷痕，叫別人以為他是得了什么怪病，突然死掉的。”
這幾句話他說得輕松之極，卻嚇得孟華的一顆心都幾乎從口腔里跳出來，但極力忍住，這才沒有發(fā)出聲音。
段劍青道：“師父，你要把桑達(dá)兒殺掉？”
紅發(fā)怪人道：“這是最干凈利落的法子，你不同意么？”
段劍青道：“羅曼娜本來是歡喜我多過歡喜桑達(dá)兒的，趁他們感情未深的時候，把桑達(dá)兒除掉，我自信可以重獲她的芳心。師父愿意幫我這個忙，那當(dāng)然是最好不過，不過……”
紅發(fā)怪人道：“不過什么？”
段劍青道：“目下草原已經(jīng)解凍，桑達(dá)兒是他們族中出色的獵人，也許早已帶領(lǐng)小伙子們出去打獵，不會待在家里了?！?/p>
紅發(fā)怪人大笑起來
“草原雖然廣闊，他總不能跑到天邊打獵，你還怕我找不到他嗎？”紅發(fā)怪人哈哈笑道。
段劍青道：“師父，以你老人家的本領(lǐng)，擒這小子，自是易如反掌。不過，假如不是那么湊巧，一找就找著他的話、恐怕多少也得幾天工夫吧？”
紅發(fā)怪人恍然大悟，說道：“哦，原來你就是恐怕在這幾天之內(nèi)，單獨對付這個小子，萬一發(fā)生什么意外？”
段劍青道：“不錯，這小子雖說已經(jīng)無能為力，但卻不知他是否還有同黨？”
紅發(fā)怪人問道：“除了他是你叔父的徒弟之外，你還知道他的來歷么？”
段劍青說道：“聽他的口氣，似乎是給柴達(dá)木、冷鐵樵那伙人辦事的，十多天之前，柴達(dá)木那邊來了一個尉遲炯，跟著又是這個小子，我可有點擔(dān)心，說不定還會有第三個人接著也會來到回疆，要是這個人的本領(lǐng)和尉遲炯以及這個小子相差不遠(yuǎn)的話，我可對付不了?！?/p>
段劍青道：“我倒不是貪圖做一個酋長的駙馬，但對我來說，這卻不失為一個很好的機(jī)會，或者可以讓我在回疆自立為王！”
段劍青道：“瓦納族的‘格老’和柴達(dá)木是有往來的，羅曼娜的父親羅海這次也曾和尉遲炯見過面。要是第三個人來到回疆，先去拜妨羅海，那也并不稀奇。”
紅發(fā)怪人眉頭一皺，說道：“好吧，那我就以五日為期，立日之內(nèi)，要是找不著桑達(dá)兒，我也回來。你這樣前怕狼后怕虎，如何能干大事?！?/p>
段劍青不敢作聲，紅發(fā)怪人繼續(xù)說道：“我告訴你一件事，我最近得到的消息，哈薩克族的酋長就要把他的位子讓給羅海繼承啦。”
段劍青說道：“我初到回疆之時，已經(jīng)有這風(fēng)聞，但我還是有點不敢相信，羅海只不過是哈薩克一個小部落的族長，怎的一下子便能躍居高位，作為整個哈薩克族的首領(lǐng)呢？”
紅發(fā)怪人道：“你有所不知，哈薩克族的規(guī)矩不是好像別的族一樣，繼承人并非父死子繼，而是選擇有德有能的人繼承的，而且這個人最好是年紀(jì)并不太大。羅海是他們族中的神箭手，威望也有了，年紀(jì)又只不過五十歲，所以眾望所歸，，酋長就要他做繼承人啦。這次可不是風(fēng)傳，而是真的了。下個月他們就會召開格老會議，正式宣布的?！?/p>
段劍青大喜說道：“如此說來，我倒是不能把羅曼娜讓給桑達(dá)兒了?！?/p>
紅發(fā)怪人笑道：“是呀，一個現(xiàn)成的‘駙馬爺’，焉能拱手讓與別人？”
紅發(fā)怪人道：“這個地方外人決計不知，除非他也恰好碰上了羅曼娜，還要羅曼娜也像相信這個小子一樣的相信他，或者會說給他知道。哪有這樣湊巧的事情？”
孟華暗暗吃驚：“原來他是有著這么大的野心，怪不得他要把冷冰兒拋棄，用盡心機(jī)去追羅曼娜了。”
只聽得段劍青繼續(xù)說道：“師父，你老人家當(dāng)然知道，我的祖先曾經(jīng)是大理國的國王，直到今天，大理的百姓也還是尊稱我為小王爺。俱我受了叔叔的牽累，如今卻是不能在大理立足了?！?/p>
紅發(fā)怪人淡淡說道：“你要在大理繼續(xù)做你的小王爺，這也容易。只須我和海統(tǒng)領(lǐng)一說就成，他多少還給我?guī)追置孀拥?。你盡管回去安居，不會有人騷擾你?！?/p>
段劍青道：“我要做的并不是有名無實的小王爺。再說，要是我和朝廷揩上關(guān)系，叔叔恐怕也不會原諒我的。倒不如在這遠(yuǎn)離中原的偏僻之地，做一個有實無名的回族之王。哈薩克族可是回疆最大的一族哪？”
紅發(fā)怪人接下去說道：“以你的聰明才智，娶了羅曼娜為妻，他日也就不難繼承她父親的位子。待至你做了哈薩克的酋長，也就不難慢慢地把回疆其他的部落統(tǒng)一起來，成為名實相副的回疆之王了！”
段劍青得意洋洋地說道：“要是當(dāng)真有那么一天，我一定拜師父為國師，或者封你尊稱為活佛，和西藏的達(dá)賴班禪一樣?！?/p>
紅發(fā)怪人笑道：“我可不想做和尚呢?！?/p>
段劍青道：“那么，師父，隨便你喜歡什么都成。還有一個秘密，我未曾告訴你老人家呢？”
紅發(fā)怪人道：“什么秘密？”
段劍青道：“我從青藏的古籍之中看到一段記載，瓦納族現(xiàn)今所居之地，古代是有寶玉出產(chǎn)的。可能由于物換星移，陵谷變遷，那座玉礦不知怎的被埋沒了。要是我做了哈薩充的酋長，參考古籍，說不定還可以把它找出來?！?/p>
紅發(fā)怪人笑道：“我不想做你的國師，也不想發(fā)大財，只想一樣?xùn)|西。”
段劍青道：“不知師父想要的是什么東西？”
紅發(fā)怪人緩緩地說道：“我也有一件秘密告訴你，羅海家中藏有一本古波斯國的羊皮書，他以為是回教經(jīng)文，其實卻是武功秘簽?！?/p>
段劍青道：“啊，師父敢情是想要這部武功秘訣？”心中暗暗奇怪，羅海家中藏的一本經(jīng)書，經(jīng)中的秘密羅海都不知道，他的師父怎的卻會知道？
紅發(fā)怪人點了點頭，繼續(xù)道：“俗語說天外有天，人外有人，這話可是當(dāng)真不錯。以前咱們眼界不寬，只知道有中土武功，其實除了中國之外，也還有兩個國家，對武術(shù)的研究，與中國一樣，都是源遠(yuǎn)流長，委實不容輕視。”
“這兩個古國，一是天竺，另一個就是波斯了?！?/p>
“天竺的武功，知道的人還比較多些，創(chuàng)立少林派武功的始祖達(dá)摩，就是從天竺來的僧人?！?/p>
“知道波斯武功那就少得多了，其實波斯的武功也有它的獨到之處，不見得就在天竺武功之下?！?/p>
“不過，知道的人雖然少，也不是完全沒人知道。大約四十年前，有一個阿拉伯人名叫提摩達(dá)多，就曾經(jīng)到過回疆，他是阿拉伯第一高手，但所學(xué)的那是波斯武功?！?/p>
段劍青道：“提摩達(dá)多，這個名字好熟。啊，我想起來了，叔叔曾經(jīng)和我說過這個異邦之人的。據(jù)說他曾和天山派的老掌門人唐曉瀾比試過武功?！?/p>
紅發(fā)怪人說道：“不錯，但他們比的可并非尋常武功，而是比賽攀登喜瑪拉雅山的珠穆朗瑪峰，誰能先到珠峰絕頂，誰就算贏?！?/p>
段劍青甚感興趣，說道：“這倒是我的叔叔知而不詳?shù)牧?，結(jié)果怎樣？”
紅發(fā)怪人說道：“結(jié)果是誰都沒能攀登珠峰絕頂，但提摩達(dá)多卻跌死了。珠穆郎瑪峰是天下第一高峰，即使內(nèi)功很有根抵的人爬上半山也是難以呼吸終至窒息而亡。據(jù)說他們當(dāng)年比賽登山，離珠峰絕頂，不到半里之遙。結(jié)果，還是一個跌死，一個知難而退。但提摩達(dá)多能夠和唐曉瀾作這亙古所無的比試，他的武功造詣如何，也就可想而知了。（按：唐提二人比賽攀登珠峰之事，見拙著《冰川天女傳》。）
紅發(fā)怪人歇了一歇，繼續(xù)說道：“這個提摩達(dá)多，當(dāng)年之所以來到回疆，就是為了尋找這部古波斯文書寫的武功秘簽的?！?/p>
段劍青大感興越，說道：“像提摩達(dá)多這樣的武學(xué)高手，尚且不惜耗費如許心力，間關(guān)萬里，遠(yuǎn)道而來，找尋這部秘簽。秘簽上所載的武功恐怕是不在張丹楓所傳的武功之下了。不知它怎的會落在羅海家中的？提摩達(dá)多后來查出來沒有？”
紅發(fā)怪人用講故事的口吻繼續(xù)往下說：“很久很久以前，據(jù)說是在回教開始傳入中國之時，羅海的一個祖先，虔誠信奉回教，擔(dān)任某處清真寺的教長，傳教不遺余力。
“回教初興之時，是用武力傳教的，‘一手執(zhí)可蘭經(jīng)，一手執(zhí)劍?！褪撬麄兘讨械拿?。其時以回教為國教即波斯國王，為了促進(jìn)回教在中國的傳播，于是派使者送來了十二部可蘭經(jīng)。分贈給十二個教長。
“這十二部可蘭經(jīng)其中有一部即是經(jīng)文之中夾有武學(xué)的、只要知道讀法，就可以發(fā)現(xiàn)它其實是一部武功秘笈。
“波斯國王送來這部武功秘笈，吩咐使者，選擇一個最適當(dāng)?shù)娜耸谂c，好讓他學(xué)到上乘的波斯武功，將回教發(fā)揚于中土。使者選中了羅海的祖先，但卻不知是由于哪個原因，羅海的祖先似乎尚未發(fā)現(xiàn)經(jīng)中的秘密就死了。波斯也因發(fā)生戰(zhàn)事的關(guān)系，與中國的回部斷絕了往來。年深日久，莫說這秘密已是無人知道，當(dāng)年波斯傳經(jīng)中國回部之事，知者亦已寥寥無幾了。羅家的后人也只知道這不過是波斯文的可蘭經(jīng)，他們不認(rèn)識波斯文，對這部經(jīng)雖然是十分寶貴，將之珍藏，卻是從不翻閱的。
“提摩達(dá)多是從波斯古籍之中，知道這樁事情來到回疆，不知怎的，給他查出是藏在羅海家中。但可惜他還未來得及去找羅海的爺爺，就因為和唐曉瀾比賽攀登珠穆朗瑪峰而跌死了。
“提摩達(dá)多死后，知道這個秘密的只有他的一個弟子，本領(lǐng)遠(yuǎn)遠(yuǎn)不及乃師，不敢魯莽從事。向羅海討取此經(jīng)，羅海是決計不會答允的，倘若盜經(jīng)，羅海既是將它珍藏，恐怕難于得手。而且秘密一旦泄漏，甚至還可能有殺身之禍。是以他遲遲不敢動手，如今亦已是年過六旬的老人了。
“我因機(jī)緣巧合，和他成為好友。他遠(yuǎn)離故國，遁跡異邦，舉目無親，我是他唯一的友人，他對我也是視同心腹。不過也還是在相交十年之后，直到去年，他才把這個秘密告訴我的，他對我許下允諾，我若得這部秘笈，他替我譯成漢文，與我共享。”
段劍青道：“恭喜師父，你老人家得了這部波斯秘笈，再加上張丹楓的內(nèi)功劍法，那么即使唐曉瀾復(fù)生，金世遺再世，這天下第一高手的名頭，他們也是不能從你老人家手中搶去的了。”
紅發(fā)怪人哈哈笑道：“彼此彼此。你恭喜我，我也要恭喜你?。 ?/p>
段劍青心頭一跳，裝作不懂，故意問道：“徒兒喜從何來？”
紅發(fā)怪人說道：“你是我唯一的徒弟，我有什么玩藝，還會不傳給你么？我若然成為天下第一高手，再過十年，你也將繼我而成天下第一高手了！”
段劍青連忙跪下磕頭，說道：“多謝師父栽培?！?/p>
紅發(fā)怪人將他扶起，說道：“別謝得這么快，我還要麻煩你呢。羅海不知將秘笈藏在何處，我若去搶去偷，未必能夠成功，想來想去，還是只有智取為佳，這就要借重你了?！?/p>
段劍青道：“師父如此客氣，徒兒不敢當(dāng)。有事弟子服其勞，何況這是咱們師徒禍福與共的呢，徒兒自當(dāng)盡心盡力。不過，我想也不會有太大的困難的，只要我娶了羅曼娜，這部秘笈總會落到我的手中。”
紅發(fā)怪人笑道：“現(xiàn)在你完全明白了吧，娶了羅曼娜為妻，對你有三大好處：一、有指望可以成為回疆之王；二、發(fā)現(xiàn)了那個玉礦，你就富可敵國；三、取得那部秘笈，你還有希望可以成為天下第一高手。有這三大好處，你說，冒這幾天的危險，還不值得么？”
段劍青連忙說道：“是，是。你老人家去殺掉那桑達(dá)兒吧。就是遲幾天回來，我也不怕。不過……”
紅發(fā)怪人道：“不過什么？”
段劍青說道：“我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情，那部秘笈，最好不要和提摩達(dá)多的弟子分享。”
紅發(fā)怪人笑道：“你倒是深謀遠(yuǎn)慮，東西部還沒有到手呢。不過用不著你說，為師的也早已有了安排了。我只要他替我譯成漢文，他年紀(jì)老道，花了許多心血之后，只怕也是時日無多了。即使他不會很快死掉，我也有辦法叫他死掉?。 闭f罷，師徒相視而笑，聽得孟華毛骨悚然。只盼桑達(dá)兒是跑到遠(yuǎn)遠(yuǎn)的地方打獵，紅發(fā)怪人找不到他。
笑過之后，紅發(fā)怪人說道：“好，為師的可要走了。這小子大約在明天時分才會醒來，怎樣對付他，這就要看你的本事了！”孟華一直裝作仍在昏迷的狀態(tài)之中，暗自想道：“且看他明天如何騙我？我也得好好的和他演一出戲?！?/p>
他在暗中默運玄功，把真氣一點一滴的慢慢凝聚起來，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候，只覺丹田有股熱氣升起，氣力似乎稍稍恢復(fù)一些，五體如焚的那種痛苦的感覺，也減輕了一些，可以勉強(qiáng)抵受了。但他知道，以他現(xiàn)在業(yè)已恢復(fù)的這一點點功力，和一個普通人打架，恐怕還是打不過的。比起段劍青那更是遠(yuǎn)遠(yuǎn)不及了?！爸挥腥棠停挥腥棠?。千萬不可讓他看出我已經(jīng)知道他的秘密?！泵先A沉住了氣，想道。
他不敢動彈，也不敢睜開眼睛。紅發(fā)怪人臨走之時說他“應(yīng)該”在明天時分醒來，但他可不知道黑夜是日否已經(jīng)過去，天明是否已經(jīng)來到。
寂靜的深夜只聽得段劍青來回踱步的聲音。顯然他也正在焦急的等待孟華醒來。
幸虧段劍青等得不耐煩。東方一現(xiàn)曙光的時候便即自言自語道：“天就快要亮了，這小子怎么還不醒來？晤，恐怕他所受的雷神掌之傷，是比我?guī)煾腹烙嫷倪€更嚴(yán)重！”
孟華則在暗自歡喜：“要不是你提醒我，我還不知道什么時候‘應(yīng)該’醒來呢。”要知醒來的時候是否拿捏得準(zhǔn)，對孟華演的這出“戲”關(guān)鍵甚大，太早太遲，都是難免惹起段劍青的疑心的。
過了一會，只聽得段劍青又在自言自語地：“哼，我是小王爺?shù)纳矸荩M甘拜這妖人為師？歐陽沖呀歐陽沖，我現(xiàn)在是看在那三大好處的份上，叫你一聲師父；你收我為徒，諒也不是安著什么好心；嘿嘿，將來是誰厲害一些，走著瞧吧。”
孟華這才知道那紅發(fā)怪人名叫歐陽沖，心想：“原來他們也在勾心斗角，這真是有其師必有其徒?！蹦銜r間，該是開始天亮的時分，于是轉(zhuǎn)了個身，慢慢張開眼睛。
“啊，孟兄，你醒來了，你覺得怎樣？”段劍青一見他醒來，忙即上前假獻(xiàn)殷勤。
“滾開！”孟華嘶聲喝道。他要把戲演得逼真，自是不能太快的就原諒他，非得裝作痛恨他不可。
不過，在孟華來說，這乃是戲假情真，在昨日之前，雖然業(yè)已受了一次暗算，他還不是怎樣恨段劍青的，但現(xiàn)在，段劍青的真面目都已揭開，他是的確在痛恨他了。
兩人都在演戲，段劍青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哭起來了。
孟華怒道：“你是巴不得我死，還在貓哭老鼠假慈悲做甚？”
段劍青道：“孟兄，我是該死，我是對不起你。但你也未免對我太過誤會了，你愿意聽我把真情告——訴你么？”
孟華說道：“你兩次暗算我，還有什么可以分辯的？哼，哼，你那惡毒的師父呢？你不忍心殺我，你就叫那妖師出來殺我吧！”故意裝作雖然仍是很激憤的樣子，但口氣已緩和了許多。
段劍青暗暗歡喜，心里想道：“這小子果然忠厚得近乎愚蠢，他以為我是當(dāng)真不忍心殺他呢。嘿嘿，要騙這樣一個蠢小子，看來恐怕比我估計的還要容易得多了！”
當(dāng)下裝出一副極為難過的神情，咬牙說道：“你說得一點不錯，我那師父是個惡毒的妖人，我比你還更恨他！”
孟華冷笑道：“你恨他？難道你們不是一丘之貉？”
段劍青連忙說道：“我不是甘心拜他為師的！他強(qiáng)逼我做他的徒弟，我力不能敵，不答應(yīng)就有性命之憂，沒奈何只能委屈求全。”
“如此說來，你暗算我，也是被他強(qiáng)逼的了？”
這正是段劍青想說的話，不料卻由孟華替他說出來，段劍青喜出望外，笑在心里，哭喪著臉道：“是啊，我的性命捏在他的手里，不能不聽他的擺布。不過，我雖然聽他擺布，也還是替你著想的?！?/p>
孟華裝作半信半疑的神氣，冷笑問道：“此話怎說？”
段劍青道：“他對我說，要是我不依從他的命令，為他布下圈套，將你生擒，那就將你我一同殺了。也許是我的想法糊涂，我想他的雷神掌如此厲害，你一定不是他的對手，倒不如我假意依從，先保全你的性命，咱們再合計對付。這叫做留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孟兄，請你相信我的說話，我當(dāng)時的想法，的確是寧愿受你誤會，好過眼睜睜的看你給他打死的?！?/p>
孟華裝作反復(fù)思量，沒有立即回答。段劍青鼓其如簧之舌，又說了一大堆的花言巧語，不必一一細(xì)表。
最后，孟華眉毛一揚，作出幾分相信他的模樣說道：“好，那你就說吧，你要我如何？”
段劍青道：“那妖人是想得到張丹楓傳給你的內(nèi)功和劍迭。你受了雷神掌之傷，除了他的解藥，無可救治。孟兄，恕我老實告訴你，過了七天，你就會全身潰爛而亡?！?/p>
圖窮匕見，而這也是早在孟華意料之中。孟華需要的是時間，如今他正在一點一滴地凝聚真氣，只要功力能夠恢復(fù)兩三成，就有一線生機(jī)了。是以不管心里怎樣厭煩，這場戲他還是得唱下去。
不過他也不能太快答應(yīng)，以免給段劍青看出破綻，當(dāng)下佯作憤怒，說道：“我寧愿死了，也不能助紂為虐！他想得到張丹楓的內(nèi)功、劍法，那是作夢！”
依照孟華的性格，他說這話也是應(yīng)有之義，要不是這么說，段劍青反而會起疑心。聽罷，哈哈哈大笑三聲。
孟華忽然說道：“你笑什么？”
“我笑你太實心眼兒了，咱們可以騙他呀！”
“怎樣騙他？我頭暈?zāi)垦?，可是一點法子也想不出?！?/p>
段劍青心中偷笑：“即使你不是頭暈?zāi)垦＃從氵@個笨小子也是決計想不出什么妙法?！碑?dāng)下笑道：“山人自有妙計，孟大哥，你用不著操心，你只須把在石林所得的內(nèi)功劍法說給我聽，我自會替你設(shè)計騙他?！?/p>
孟華故作猶疑，半晌說道：“說給你聽？”
段劍青裝出十分誠懇的神情，說道：“孟大哥，你不能相信我嗎？”
孟華嘆了口氣，說道：“縱然你是騙我，我也寧愿給你。不愿給那妖人?！?/p>
段劍青道：“我比你更恨妖師，如今你我是站在一條線上來對付他，我怎會騙你？到底咱們也還是自己人呢！”
孟華點了點頭，說道：“張丹楓和你們段家先祖的淵源我是知道的，講老實話，我也曾經(jīng)想過要把他在劍峰留下的內(nèi)功劍法送給你的。好，我先把玄功要訣背給你聽?！边@話倒不是假，要不是由于那次在石林中聽到他和冷冰兒的說話，看出他的心術(shù)不正，孟華也不會鏟掉石窟中的劍法圖形，而是把這些秘密告訴他了。
段劍青心頭大喜，連忙坐近他的身邊，準(zhǔn)備洗耳恭聽。孟華忽地連聲咳嗽，好像想要說話說不出來的樣子。
段劍青懂得欲速則不達(dá)的道理，心想他既然答應(yīng)，我也應(yīng)該對他表示一點關(guān)心了。“孟大哥，你怎么樣，先喝點水吧?！?/p>
孟華指一指自己的水囊，示意叫他拿來。孟華已經(jīng)中了雷神掌，段劍青無須在水中另行下毒，為了免他起疑，就把他的水囊拿給他喝。正是：
冷眼看他宵小技，奸謀識破早提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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