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回村干起了會計，應該得心應手。村里的行政一把手叫社長，這個社長是父親的發(fā)小，比父親大一歲，他可是個全孤兒，一個人沒父沒母的，很小的時候就跟父親在一起放牛。父親小時候特調皮，又愛打架，還能做幾句詩，尤其是講故事的能力超強，那個年代的“說故事”就象如今的播音員或短視頻，是人們了解歷史的唯一渠道，說好聽點，也算“文化傳播者”。父親就以他讀了幾本三國、水滸之類的小說的功底，把它們拆分成無數(shù)個小故事，哄著光屁股的發(fā)小，后來又哄著全村老少。關鍵是父親也讀了莊子和姜太公，他的故事里就有著讓全村人著迷的“猜想”和“思考”，這應該算是父親講故事的“殺手锏”。

父親的發(fā)小們自然要聽父親的話，他就成了理所當然的“領袖”，全村的孩子王。因此，那些與他年齡正負相差三五歲的孩子都在他的管轄范圍之內(nèi)，這個后來當了社長的發(fā)小更是對父親言聽計從，唯馬首是瞻。有一次，父親指揮全村放牛娃與鄰村的放牛娃在鄱陽湖的東湖干仗，父親形容那是一場當年朱元璋與陳友諒的戰(zhàn)爭。場而異常激烈，先是兩個村的牛在遼闊的湖灘角逐追踢，水牛打起群架來都是往死里整，那兩個漆黑的彎弓似的尖角所向披靡直插對方眼珠，而對方也不是吃素的，悶頭昂角奮蹄迎上，“哐當”四只牛角碰撞出了火光，擦出了一股骨頭燒焦的味道，它們四蹄并用、二角當先。牛的競爭完全是力量的比拼，它們不使用技巧，只有那“哐當”一下的對撞基本上就決定了勝負，那一聲的爆發(fā)是牛的憤怒和決裂的頂峰，它傾泄得流暢而真實，不會為無味的糾纏花費時間，弱者就會落荒而逃。不過，牛的群毆可沒有那么簡單，當弱者的幫兇聽從了調度，以多勝少的場面就開始了，這時哪怕雄牛再犍壯，也抵不過側擊和后踢的幫兇。群戰(zhàn)的場面是那么激烈，湖草和湖水幾乎成了它們的勾兌綠泥的原料，大片的含著青草的泥漿真的不亞于當年“朱陳鄱陽大戰(zhàn)”的場面。

這場“戰(zhàn)爭”的策劃者是父親，他當時是被鄰村的一位大他五歲的放牛娃氣急了，那個高姓放牛娃（他后來當了縣長）大言：“道之，你們村的牛要是把我們村的牛打敗了，這湖草一半歸你們。如果被我們村的牛打敗了，你們以后就不許來這兒放牛?！边@個高姓放牛娃也許是雄性沖動，想與父親的牛群一比高低，其實這湖草不是他們說的算，早已被祖輩們劃分好了，年輕娃兒只是為逞強好勝找借口。但高姓放牛娃顯然有居高臨下的風范：他們輸了，還有一半的湖草，父親輸了就得“凈身出戶”，湖草便是人家的！這是不對等的賭注呀，不知道父親有沒有品出來，還是一時急火攻心，氣急了，便應戰(zhàn)了！因為在父親的領地沒有人敢這樣“輕視”他，哪怕這是村里的集體尊嚴，他也決不會不戰(zhàn)而屈。父親認為這是展示雄風的最好機會，毅然答應，且附上了一條：“牛打輸了，你們?nèi)艘部梢陨希　笨吹贸龈赣H沒把對方放在跟里，甚至有一絲戲謔。后面那句極具侮辱性的話讓高姓放牛娃領略了什么是傲慢。

父親首先讓自己的那頭牯牛奮勇當先，殺向敵群，父親知道自己牛的奮猛、所向披靡。實際上，在我們村父親養(yǎng)的那頭牯牛也是最厲害的，可能與父親對它的調教有關。當身先士卒的牯牛沖向“敵軍”時，迎來的是對方的“群毆”

，多打一，鏖戰(zhàn)的結果讓父親那頭牯牛感到了絕望，因為它的同伴沒有及時跟上，父親的那頭牯牛悲憤地離群奔向了湖心。父親被這場景驚呆了，他沒有遇到過這種失控的場面，他一急，小手一揮，呼拉拉讓全村的牛齊上陣。這些零散的分布在湖中吃草的牛群接到父親的指令，陸續(xù)聚集來，準備向“敵軍”發(fā)起進攻時，可是，看到首領遠去的背影，不知何意，一個個駐足抬頭觀觀“敵軍”，又遙望一下父親的那頭牯牛，敵軍趁勢而上，群起對父親的牛群發(fā)起了總攻。父親的牛群調頭便去追隨它們的首領去了，兩群牛在湖心里朝著一頭因戰(zhàn)敗而羞愧的牯牛奔去。

雙方的放牛娃都在緊張對峙，這些從七八歲到十六七歲之間的兩村男女放牛娃們彼此雖然都認識，但為了集體榮譽，他們又怒目圓睜，各自在盯著自家牛的戰(zhàn)姿。隨時準備向自家牛發(fā)出指令。

父親眼看著“戰(zhàn)爭”場面失控，而且還有可能承擔“戰(zhàn)敗”受到的懲罰，他幾乎沒有了退路，

父親突然大吼一聲：“紅皮，脫褲子！”

父親喊的那個紅皮就是比他大一歲無父無母的孤兒。剎那間，紅皮從人群中沖出來，立在兩軍之間，只見紅皮靈巧快速地脫光了衣服，赤條條一個十一、二歲的男孩，黑不溜秋、紅里透著黃白的裸體突然出現(xiàn)，連邊上泛著波光的湖水也很驚訝，甚至有點羞澀地平靜了。對方的陣營先是出現(xiàn)短暫的錯鄂，隨即一絲女孩的尖叫，象初夏的青蛙出洞前發(fā)出的那聲沉悶低鳴，這是一種對無賴地痞的唾棄與厭惡。要知道，民風純樸的江南對有人當眾脫褲子覺得是莫大的羞辱，一則侮辱了看的人，再者脫的人不是瘋子就是發(fā)情的狗，反正這是件極具毀滅性的舉動。

這還沒完，父親的那句“沖！”，把紅皮的激情調動起來了，他知道父親要他沖向哪里，他與父親的配合相當默契，對父親的指令不但心領神會，還有一種獨到的發(fā)揮力。紅皮扭著屁股，夸張地晃悠胯部沖向對方女孩兒多的地方。

這是鄰村高姓放牛娃沒有預料到的一手，很快，對方陣營中女孩發(fā)出的尖叫，己預示著他們會潰不成軍了。包括男孩在內(nèi)的“敵軍”以為父親隊伍中的人瘋了，要不然就是有“非禮”的侵犯，他們所有的底線被父親這一看似靈感的指令擊潰了。敵軍陣營中的女孩首先向自己的牛吹響撒退的命令，她們一邊跑一邊高呼什么“黑子”“賴皮”“架子”之類的牛名，一邊向家的方向奔逃，男孩兒見女孩鳴金收兵，也紛紛偃旗息鼓，呼喚著自家牛退出“戰(zhàn)場”。

高姓放牛娃見大勢己去，怒目對視父親，父親一副戰(zhàn)神的樣子，這個大父親5歲的放牛娃恨不得要撕爛父親，可惜他的“部隊”己潰不成軍，即便他有打爛父親的體格，但父親的人馬顯然也會把他撕成碎片，他忍受了人生中一場最大的侮辱，本來是勝券在握，卻成了丟盔棄甲，這是一個男人最不能容忍自己的地方。

不過，這場“戰(zhàn)爭”讓父親的一生都籠罩在勝利之中。當年朱元璋在這里戰(zhàn)勝了陳友諒，做為勝利者的朱元璋順理成章地當了皇帝，而父親的“東湖”一戰(zhàn)，沒有讓他成就王者的夢想。

父親和紅皮因東湖一戰(zhàn)而成名，當然湖草不會因他們的勝負而變多變少，只不過，在四里八村，父親收獲了“ 道王 ”的美譽。紅皮因此而更聽父親的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