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美色播在线观看,成人午夜性a一级毛片免费看,97在线视频网站 http://www.51zclw.cn 寶寶取名 公司起名 專家起名 周易起名 姓氏起名 Thu, 15 Sep 2022 11:12:29 +0000 zh-Hans hourly 1 https://wordpress.org/?v=6.8.2 http://www.51zclw.cn/wp-content/uploads/2023/04/2023042403580774.png 流云 – 寶寶取名網 http://www.51zclw.cn 32 32 笑看書俠倚碧鴛之倚天屠龍篇 四女同舟何所望 東西永隔如參商(上) http://www.51zclw.cn/archives/17154 Thu, 15 Sep 2022 11:03:47 +0000 http://www.51zclw.cn/?p=17154

便在此時,忽聽得身后傳來兩下玎玎異聲,三個人疾奔而至。張無忌一瞥之下,只見那三人都身穿寬大白袍,其中兩人身形甚高,左首一人是個女子。三人背月而立,看不清他們面貌,但每人的白袍角上赫然都繡著一個火焰之形,竟是明教中人。三人雙手高高舉起,每只手中各拿著一條兩尺來長的黑牌,只聽中間那身材最高之人朗聲說道:“明教圣火令到,護教龍王、獅王,還不下跪迎接,更待何時?”話聲語調不準,顯得極是生硬。

張無忌吃了一驚,心道:“陽教主遺言中說道,本教圣火令自第三十一代教主石教主之時,便已失落,怎么會在這三人手中?這是不是真的圣火令?這三人是否本教弟子?”

只聽金花婆婆道:“本人早已破門出教,‘護教龍王’四字,再也休提。閣下尊姓大名?這圣火令是真是假,從何處得來?”那人喝道:“你既已破門出教,尚絮絮何為?”金花婆婆冷冷地道:“金花婆婆生平受不得旁人半句惡語,當日便陽教主在世,對我也禮敬三分。你是教中何人,對我竟敢大呼小叫?”

突然之間,三人身形晃動,同時靠近,三只左手齊往金花婆婆身上抓去。金花婆婆拐杖揮出,向三人橫掃過去,不料這三人腳下不知如何移動,身形早變。金花婆婆一杖擊空,已被三人的右手同時抓住后領,一抖之下,向外遠遠擲了出去。

以金花婆婆武功之強,便是天下最厲害的三個高手向她圍攻,也不能一招之間便將她抓住擲出。但這三個白袍人步法既怪,出手又是配合得妙到毫巔,便似一個人生有三頭六臂一般。張無忌情不自禁地“噫”了一聲。那三人身子這么一移,他已看得清清楚楚,最高那人虬髯碧眼,另一個黃須鷹鼻。那女子一頭黑發(fā),和華人無異,但眸子極淡,幾乎無色,瓜子臉型,約莫三十歲上下,雖然瞧來詭異,相貌卻是甚美。張無忌心想:“原來這三人都是胡人,怪不得語調生硬,說話又文又拙的好似背書?!?/span>

只聽那虬髯人朗聲又道:“見圣火令如見教主,謝遜還不跪迎?”謝遜道:“三位到底是誰?若是本教弟子,謝遜該當相識。若非本教中人,圣火令與三位毫不相干。”虬髯人道:“明教源于何土?”謝遜道:“源起波斯。”虬髯人道:“然也,然也!我乃波斯明教總教流云使,另外兩位是妙風使、輝月使。我等奉總教主之命,特從波斯來至中土?!?/span>

謝遜張無忌都是一怔。張無忌讀過楊逍所著的“明教流傳中土記”,知道明教確是從波斯傳來,眼看這三個男女果是波斯胡人,武功身法又是如此,定然不假。只聽那黃須的妙風使道:“我教主接獲訊息,得知中土支派教主失蹤,群弟子自相殘殺,本教大趨式微,是以命云風月三使前來整頓教務。合教上下,齊奉號令,不得有誤?!睆垷o忌大喜:“總教主有號令傳來,真是再好也沒有了。免得我擔此重任,見識膚淺,誤了大事?!?/span>

只聽得謝遜說道:“中土明教雖然出自波斯,但數百年來獨立成派,自來不受波斯總教管轄。三位遠道前來中土,謝遜至感歡喜,跪迎云云,卻是從何說起?”

那虬髯的流云使將兩塊黑牌相互一擊,錚的一聲響,聲音非金非玉,十分古怪,說道:“這是中土明教的圣火令,前任姓石的教主不肖,失落在外,今由我等取回。自來見圣火令如見教主,謝遜還不聽令?”

謝遜入教之時,圣火令失落已久,從來沒見過,但其神異之處,卻是向所耳聞,明教的經書典籍之中也往往提及,聽了這幾下異聲,知道此人所持確是本教圣火令,何況三人一出手便抓了金花婆婆擲出,決不是常人所能,當下更無懷疑,說道:“在下相信尊駕所言,但不知有何吩咐?”

流云使左手一揮,妙風使、輝月使和他三人同時縱身而起,兩個起落,已躍到金花婆婆身側。金花婆婆金花擲出,分擊三使。三使東一閃、西一晃,盡數避開,但見輝月使直欺而前,伸指點向金花婆婆咽喉。金花婆婆拐杖一封,跟著還擊一杖,突然間騰身而起,后心已被流云使和妙風使抓住,提了起來。輝月使搶上三步,在她胸腹間連拍三掌,這三掌出手不重,但金花婆婆就此不能動彈。

張無忌心道:“他三人起落身法,未見有過人之處,只是三人配合得巧妙無比。輝月使在前誘敵,其余二人已神出鬼沒的將金花婆婆擒住。但以每人的武功而論,比之金花婆婆頗有不及。那人拍這三掌,并非打穴,但與我中土點穴功夫似有異曲同工之妙。”

流云使提著金花婆婆,左手一振,將她擲在謝遜身前,說道:“獅王,本教教規(guī),入教之后終身不能叛教。此人自稱破門出教,為本教叛徒,你先將她首級割下?!敝x遜一怔,道:“中土明教向來無此教規(guī)。”流云使冷冷地道:“此后中土明教悉奉波斯總教號令。出教叛徒,留著便是禍胎,快快將她除了。”

謝遜昂然道:“明教四王,情同金蘭。今日雖然她對謝某無情,謝某卻不可無義,不能動手加害。”妙風使哈哈一笑,道:“中國人媽媽婆婆,有這么多羅唆。出教之人,怎可不殺?

這算是甚么道理?當真奇哉怪也,莫名其妙?!敝x遜道:“謝某殺人不眨眼,卻不殺同事朋友?!?span id="0wo5p0a" class="wpcom_tag_link">輝月使道:“非要你殺她不可。你不聽號令,我們先殺了你也?!敝x遜道:“三位到中土來,第一件事便勒逼金毛獅王殺了紫衫龍王,這是為了立威嚇人么?”輝月使微微一笑,道:“你雙眼雖瞎,心中倒也明白??炜靹邮职桑 ?/span>

謝遜仰天長笑,聲動山谷,大聲道:“金毛獅王光明磊落,別說不殺同伙朋友,此人即令是謝某的深仇大怨,既被你們擒住,已然無力抗拒,謝某豈能再以白刃相加?”

張無忌聽了義父豪邁爽朗的言語,心下暗暗喝彩,對這波斯明教三使?jié)u生反感。

只聽妙風使道:“明教教徒,見圣火令如見教主,你膽敢叛教么?”謝遜昂然道:“謝某雙目已盲了二十余年,你便將圣火令放在我眼前,我也瞧它不見。說甚么‘見圣火令如見教主’?”妙風使大怒,道:“好!那你是決意叛教了?”謝遜道:“謝某不敢叛教??墒敲鹘痰慕讨寄耸切猩迫?,義氣為重。謝遜寧可自己人頭落地,不干這等沒出息的歹事?!苯鸹ㄆ牌派碜硬荒軇訌?,于謝遜的言語卻一句句都聽在耳里。

張無忌知道義父生死已迫在眉睫,當下輕輕將殷離放在地下。只聽流云使道:“明教中人,不奉圣火令號令者,一律殺無赦矣!”謝遜喝道:“本人是護教法王,即令是教主要殺我,也須開壇稟告天地與本教明尊,申明罪狀?!泵铒L使嘻嘻笑道:“明教在波斯好端端地,一至中土,便有這許多臭規(guī)矩!”

三使同時呼嘯,一齊搶了上來。謝遜屠龍刀揮動,護在身前,三使連攻三招,搶不近身。

輝月使欺身直進,左手持令向謝遜天靈蓋上拍落。謝遜舉刀擋架,當得一響,聲音極是怪異。這屠龍刀無堅不摧,可是竟然削不斷圣火令。便在這一瞬之間,流云使?jié)L身向左,已然一拳打在謝遜腿上。謝遜一個踉蹌,妙風使橫令戳他后心,突然間手腕一緊,圣火令已被人夾手奪了去。他大驚之下,回過身來,只見一個少年的右手中正拿著那根圣火令。

張無忌這一下縱身奪令,快速無比,巧妙無倫。流云使和輝月使驚怒之下,齊從兩側攻上。張無忌身形一轉,向左避開,不意拍得一響,后心已被輝月使一令擊中。

那圣火令質地怪異,極是堅硬,這一下打中,張無忌眼前一黑,幾欲暈去,幸得護體神功立時發(fā)生威力,當即震懾心神,向前沖出三步。波斯三使立時圍上。張無忌右手持令向流云使虛晃一招,左手倏地伸出,已抓住了輝月使左手的圣火令。豈知輝月使忽地放手,那圣火令尾端向上彈起,拍得一響,正好打中張無忌手腕。他左手五根手指一陣麻木,只得放下左手中已然奪到的圣火令,輝月使纖手伸出,抓回掌中。

張無忌練成乾坤大挪移法以來,再得張三豐指點太極拳精奧,縱橫宇內,從無敵手,不意此刻竟被輝月使一個女子接連打中,第二下若非他護體神功自然而然的將力卸開,手腕早已折斷。他驚駭之下,不敢再與敵人對攻,凝立注視,要看清楚對方招數來勢。

波斯三使見他兩次被擊,竟似并未受傷,也是驚奇不已。

妙風使忽然低頭,一個頭錘向張無忌撞來,如此打法原是武學中大忌,竟以自己最要緊的部位送向敵人。張無忌端立不動,知他這一招似拙實巧,必定伏下厲害異常的后著,待他的腦袋撞到自己身前一尺之處,這才退了一步。驀地里流云使躍身半空,向他頭頂坐了下來。這一招更是怪異,竟以臀部攻人,天下武學之道雖繁,從未有這一路既無用、又笨拙的招數。張無忌不動聲色,向旁又是一讓,突覺胸口一痛,已被妙風使手肘撞中。但妙風使被九陽神功一彈,立即倒退三步,跟著又倒退三步,甫欲站定,又倒退三步。

波斯三使愕然變色,輝月使雙手兩根圣火令急揮橫掃,流云使突然連翻三個空心筋斗。張無忌不知他是何用意,心想還是避之為妙,剛向左踏開一步,眼前白光急閃,右肩已被流云使得圣火令重重擊中。這一招更是匪夷所思,事先既無半點征兆,而流云使明明是在半空中大翻筋斗,怎能忽地伸過圣火令來,擊在自己肩頭?張無忌驚駭之下,已不敢戀戰(zhàn),加之肩頭所中這一令勁道頗為沉重,雖以九陽神功彈開,卻已痛入骨髓。但知自己只要一退,義父性命不保,當下深深吸了口氣,一咬牙,飛身而前,伸掌向流云使胸口拍去。

流云使同時飛身而前,雙手圣火令相互一擊,錚的一響,張無忌心神一蕩,身子從半空中直墮下來,但覺腰脅中一陣疼痛,已被妙風使踢中了一腳。砰的一下,妙風使向后摔出,輝月使得圣火令卻又擊中了張無忌的右臂。

謝遜在一旁聽得明白,知道巨鯨幫中這少年已接連吃虧,眼下已不過在勉力支撐,苦于自己眼盲,無法上前應援,心中焦急萬分,自己若孤身對敵,當可憑著風聲,分辨敵人兵刃拳腳的來路,但若去相助朋友,怎能分得出哪一下是朋友的拳腳,哪一下是敵人的兵刃?他屠龍刀揮舞之下,倘若一刀殺了朋友,豈非大大的恨事?當則叫道:“少俠,你快脫身而走,這是明教的事,跟閣下并不相干。少俠今日一再相援,謝遜已是感激不盡?!?/span>

張無忌大聲道:“我……我……你快走,聽我說,你快走!”

眼見流云使揮令擊來,張無忌以手中圣火令一擋,雙令相交,拍的一下,如中敗革,似擊破絮,聲音極是難聽。流云使把捏不定,圣火令脫手向上飛出。張無忌躍起身來,欲待搶奪,突然間嗤的一聲響,后心衣衫被輝月使抓了一大截下來。她指甲在他背心上劃破了幾條爪痕,隱隱生痛,這么緩得一緩,那圣火令又被流云使搶回。

經此幾個回合的接戰(zhàn),張無忌心知憑這三人功力,每一個都和自己相差甚遠,只是武功怪異無比,兵刃神奇之極,最厲害的是三人聯手,陣法不似陣法,套子不似套子,詭秘陰毒,匪夷所思,只要能擊傷其中一人,今日之戰(zhàn)便能獲勝。但他擊一人則其余二人首尾相應,拳法連變,始終打不破這三人聯手之局,反而又被圣火令打中了兩下。幸好波斯明教三使每一次拳腳中敵,自己反吃大虧,也已不敢再以拳腳和他身子相碰。

謝遜大喝一聲,將屠龍刀豎抱在胸前,縱身躍入戰(zhàn)團,搶到張無忌身旁,說道:“少俠,用刀!”將屠龍刀遞了給他。張無忌心想仗著寶刀神威,或能擊退大敵,當下接了過來。謝遜右足一點,向后退開,在這頃刻之間,后心已重重中了妙風使一拳,只打得他胸腹間五臟六俯似乎都移了位置。這一拳來無影,去無蹤,謝遜竟聽不到半點風聲。

張無忌揮刀向流云使砍去,流云使舉起兩根圣火令,雙手一振,已搭在屠龍刀上。張無忌只感手掌中一陣激烈跳動,屠龍刀竟欲脫手,大駭之下,忙加運內力。流云使以圣火令奪人兵刃,原是手到擒來,千不一失,這一次居然奪不了對方單刀,大感詫異。輝月使一聲嬌叱,手中兩根圣火令也已架在屠龍刀上,四令奪刀,威力更巨。

張無忌身上已受了七八處傷,雖然均是輕傷,內力究已大減,這時但感半邊身子發(fā)熱,握著刀柄的右手不住發(fā)顫。他知此刀乃義父性命所系,義父不知自己身分真相,居然肯以此刀相借,實是豪氣干云之舉,倘若此刀竟在自己手中失去,還有何面目以對義父?驀然間大喝一聲,體內九陽神功源源激發(fā)。流云、輝月二使臉色齊變,妙風使見情勢不對,一根圣火令又搭到了屠龍刀上。

張無忌以一抗三,竟是絲毫不餒,心中暗暗自慶,幸好一上來便出其不意的搶得妙風使一枚圣火令,否則六令齊施,更難抵敵。這時四人已至各以內力相拚的境地。張無忌心想你們和我比拚內力,正是以短攻長,我是得其所哉了。霎時間四人均凝立不動,各運內力。突然之間,張無忌胸口一痛,似乎被一枚極細的尖針刺了一下。

這一下刺痛突如其來,直鉆入心肺,張無忌手一松,屠龍刀便被五根圣火令吸了過去。他猝遇大變,心神不亂,順手拔出腰間倚天劍,一招太極劍法“圓轉如意”,斜斜劃了個圈子,同時刺向波斯三使的小腹。三使待要后躍相避,張無忌已將倚天劍插還腰間劍鞘,手一伸,又將屠龍刀奪了過來。

這四下失刀、出劍、還劍、奪刀,手法之快,直如閃電,正是乾坤大挪移的第七層功夫。

波斯三使“噫”的一聲,大是驚奇。他三人內力遠不及張無忌,這一開口出聲,三根圣火令反而被屠龍刀帶了過來。

三人急運內力相奪,又成相持不下之局。突然之間,張無忌胸口又被尖針刺了一下。

這次他已有防備,寶刀未曾脫手。但這兩下刺痛似有形,實無質,一股寒氣突破他護體的九陽神功,直侵內臟。他知這是波斯三使一股極陰寒的內力,積貯于一點,從圣火令上傳來,攻堅而入。本來以至陰攻至陽,未必便勝得了九陽神功。只是他的九陽神功遍護全身,這陰勁卻是凝聚如絲發(fā)之細,倏鉆陡戳,難防難當。有如大象之力雖巨,婦人小兒卻能以繡花小針刺入其膚。陰勁入體,立即消失,但這一刺可當真疼痛入骨。

輝月使連運兩下“透骨針”的內勁,見對方竟是毫不費力的抵擋了下來,更是駭異。妙風使雖然空著左手,但全身勁力都已集于右臂,左手已與癱瘓無異。張無忌知道如此僵持下去,敵人尖針一般的陰勁一下一下刺將過來,自己終將支持不住,可是實無對策。耳聽身后謝遜呼吸粗重,正自一步步的逼近,知他要擊敵助己。這時四人內勁布滿全身,謝遜掌力擊在敵人身上,已與擊打張無忌無異,始終遲遲不敢出手。

張無忌尋思:“情勢如此險惡,總是要義父先行脫身要緊?!崩事暤溃骸爸x大俠,這波斯三使武功雖奇,在下要脫身而去卻也不難。請你先行暫避,在下事了之后,自當奉還寶刀?!辈ㄋ谷孤牭盟谌Ρ绒諆葎胖H竟能開口說話,洋洋一如平時,心下更驚。

謝遜道:“少俠高姓大名?”張無忌心想此時萬萬不能跟他相認,否則以義父愛己之深,勢必要和波斯三使拚個同歸于盡,以維護自己,說道:“在下姓曾,名阿牛。謝大俠還不遠走,難道是信不過在下,怕我吞沒你這口寶刀么?”謝遜哈哈大笑,說道:“曾少俠不必以言語相激。你我肝膽相照,謝遜以垂暮之年,得能結交你這位朋友,實是平生快事。曾少俠,我要以七傷拳打那女子了。我一發(fā)勁,你撤手棄了屠龍刀?!?/span>

張無忌知道義父七傷拳的厲害,只要舍得將屠龍刀棄給敵人,一拳便可斃了輝月使,但這么一來,本教便和波斯總教結下深怨,自己一向諄諄勸誡同教兄弟務當以和睦為重,今日自己竟不問來由的殺了總教使者,哪里還像個明教教主?忙道:“且慢!”向流云使道:“咱們暫且罷手,在下有幾句話跟三位分說明白?!?/span>

流云使點了點頭。張無忌道:“在下和明教極有關連,三位既持圣火令來此,乃是在下的尊客,適才無禮,多有得罪。

咱們同時各收內力,罷手不斗如何?”流云使又連連點頭。張無忌大喜,當即內勁一撤,將屠龍刀收向胸前。只覺波斯三使的內勁同時后撤,突然之間,一股陰勁如刀、如劍、如匕、如鑿,直插入他胸口的“玉堂穴”中。

這雖是一股無形無質的陰寒之氣,但刺在身上實同鋼刃之利。張無忌霎時之間閉氣窒息,全身動彈不得,心中閃電般轉過了無數念頭:“我死之后,義父也是難逃毒手,想不到波斯總教使者竟如此不顧信義。殷離表妹能活命么?趙姑娘和周姑娘怎樣?小昭,唉,這可憐的孩子!本教救民抗元的大業(yè)終將如何?”只見流云使舉起右手圣火令,便往他天靈蓋擊落。張無忌急運內力,沖擊胸口被點中了的“玉堂穴”,但總是緩了一步。

忽聽得一個女子聲音大聲叫道:“中土明教的大隊人馬到了!”流云使一怔,舉著圣火令的左手停在半空,一時不擊下去。只見一個灰影電射而至,拔出張無忌腰間的倚天劍,連人帶劍,直撲入流云使的懷中。

張無忌身子雖不能動,眼中卻瞧得清清楚楚,這人正是趙敏,大喜之下,緊接著便是大駭,原來她所使這一招乃是昆侖派的殺招,叫做“玉碎昆岡”,竟是和敵人同歸于盡的拚命打法。張無忌雖不知此招的名稱,卻知她如此使劍出招,以倚天劍的鋒利,流云使固當傷在她的劍下,她自己也難逃敵人毒手。

流云使眼見劍勢凌厲之極,別說三使聯手,即是自保也已有所不能,危急中舉起圣火令甩力一擋,跟著不顧死活的著地滾了開去。只聽得當的一聲響,圣火令已將倚天劍架開,但左頰上涼颼颼地,一時也不知自己是死是活,待得站起身來,伸手一摸,只覺著手處又濕又粘,疼痛異常,左頰上一片虬髯已被倚天劍連皮帶肉的削去,若非圣火令乃是奇物,擋得了倚天劍的一擊,半邊腦袋已然不在了。

張無忌前來和謝遜相會,趙敏總覺金花婆婆詭秘多詐,陳友諒形跡可疑,放心不下,便悄悄的跟隨前來。她知自己輕功未臻上乘,只要略一走近,立時便被發(fā)覺,是以只遠遠躡著,直至張無忌出手和波斯三使相斗,她才走近。到得張無忌和三使比拚內力,她心中暗喜,心想這三個胡人武功雖怪,怎及得張無忌九陽神功內力的渾厚。突然間張無忌開口叫對手罷斗,趙敏正待叫他小心,對方的“陰風刀”已然使出,張無忌受傷倒地。她情急之下,不顧一切的沖出,搶到倚天劍后,便將在萬安寺中向昆侖派學得的一記拚命招數使出來。

趙敏一招逼開流云使,但倚天劍圈了轉來,削去了自己半邊帽子,露出一叢秀發(fā)。她長劍斜圍,身子向妙風使撲出,倚天劍反而跟在身后。這一叫做“人鬼同途”,乃是崆峒派的絕招,正和昆侖派的“玉碎昆岡”同一其理,均是明知已然輸定,便和敵人拚個玉石俱焚。這等打法極其慘烈。少林、峨嵋兩派的佛門武功便無此類招數。“玉碎昆岡”和“人鬼同途”都不是敗中取勝、死中求活之招,乃是旨在兩敗俱傷、同赴幽冥,當日昆侖、崆峒兩派的高手被囚,頗受屈辱,比武時功力又失,無法求勝,便有性子剛硬之輩使出這些招數來,只是內勁既去,要拚命也無從拚起,卻被她一一記在心中。

妙風使眼見她來勢如此兇悍,大驚之下,突然間全身冰冷,呆立不動。此人武功雖高,膽子卻是極小,眼見這一招決計無法抵擋,駭怖達于極點,竟致僵立,束手待斃。

趙敏的身子已抵來妙風使的圣火令上,手腕一抖,長劍便向他胸前刺去。這一招乃是先以自己身子投向敵人兵刃,敵人手中不論是刀是劍,是槍是斧,中在自己身上,勢須略一停留,自己便一劍刺去,敵人武功再高,萬難逃過。妙風使瞧出了此招的厲害,這才嚇呆。幸得他手中兵器及是鐵尺般的圣火令,無鋒無刃,趙敏以身子抵在其上,竟不受傷,長劍剛向前刺出,后背已被輝月使抱住。

波斯三使聯手迎敵,配合之妙,實是不可思議。趙敏一上來兩招拚命打法,竟嚇得三大高手亂了陣腳,直到此時,輝月使才自后抱住了趙敏。她這么一抱似乎平平無奇,其實拿捏之準,不爽毫發(fā),應變之速,疾如流星。趙敏這一劍雖然凌厲,已然遞不到妙風使身上,她覺臂上一緊,心知不妙,順著輝月使向后一拉之勢,回劍便往自己小腹刺去。

這一招更是壯烈,屬于武當派劍招,叫做“天地同壽”,卻非張三豐所創(chuàng),乃是殷梨亭苦心孤詣的想了出來,本意是要和楊逍同歸于盡之用。他自紀曉芙死后,心中除了殺楊逍報仇之外,更無別念,但自知武功非楊逍之敵,師父雖是天下第一高手,自己限于資質悟性,無法學到師父的三四成功夫,反正只求殺得楊逍,自己也不想活了,是以在武當山上想了幾招拚命的打法出來。

殷梨亭暗中練劍之時,被師父見到,張三豐喟然嘆息,心知此事難以勸喻,便將這招劍法取了個“天地同壽”的名稱,意思說人死之后,精神不朽,當可萬古長春,實是殺身成仁、舍生取義的悲壯劍招。殷梨亭的大弟子在萬安寺中施展此招,被范遙搶上救出。趙敏卻于此時使了出來。這一招專為刺殺緊貼在自己身后的敵人之用,利劍穿過自己的小腹,再刺入敵人小腹,輝月使如何能夠躲過?倘若妙風使并未嚇傻,又或流云使站得甚近,以他二人和輝月使如同聯成一體的機警,當可救得二女性命。

眼見倚天劍便要洞穿趙敏和輝月使的小腹,便在這千鈞一發(fā)之際,張無忌沖穴成功,一伸手便將倚天劍奪了過去。

趙敏用力一掙,脫出輝月使的懷抱。她動念迅速之極,取過張無忌手中的那枚圣火令,遠遠的擲了出去,颼的一聲響,跌入了金花婆婆所布的尖針陣中。

這圣火令波斯三使珍同姓命,流云使和輝月使顧不得再和張無忌、趙敏對敵,甚至顧不得妙風使的安危,一齊縱身過去撿拾。只奔出丈余,便已到了尖針陣中。輝月使“啊”的一聲尖叫,已踏中了一枚鋼針。月黑風高,長草沒膝,瞧不清楚圣火令和尖針的所在,兩人只得一路拔針,一路摸索尋令。妙風使猶如大夢初醒,一聲驚呼,跟了過去。

趙敏為救張無忌性命,適才這三招使得猶如兔起鶻落,絕無余暇多想一想,這時驚魂稍定,越想越是害怕,“嚶”的一聲,投入了張無忌懷中。

張無忌一手攬著她,心中說不出的感激,但知波斯三使一尋到圣火令,立時轉身又回,忙道:“咱們快走!”回過身來,將屠龍刀交還謝遜,抱起身受重傷的殷離,向謝遜道:“謝大俠,眼前只有暫避其鋒?!敝x遜道:“是!”俯身替金花婆婆解開了穴道。張無忌心想金花婆婆經過這場死里逃生大難,自當和謝遜前愆盡釋。

四人下山走出數丈,張無忌心想殷離雖是自己表妹,終是男女授受不親,于是將她交給金花婆婆抱著。趙敏在前引路,其后是金花婆婆和謝遜,張無忌斷后,以防敵人追擊?;厥椎姴ㄋ谷关W詮澚搜?,在長草叢中尋覓。他這一役慘敗,想起適才的驚險,兀自心有余悸,又不知殷離受此重傷,是否能夠救活。

正行之間,忽聽得謝遜一聲暴喝,發(fā)拳向金花婆婆后心打去。

金花婆婆回手掠開,同時將殷離拋在地下。張無忌吃了一驚,飛身而上。謝遜喝道:“韓夫人,你何以又要下手殺害殷姑娘?”金花婆婆冷笑道:“你殺不殺我,是你的事。我殺不殺她,卻是我的事。你管得著我么?”

張無忌道:“有我在此,須容不得你隨便傷人。”金花婆婆道:“尊駕今日閑事管得還嫌不夠么?”張無忌道:“那未必都是閑事。波斯三使轉眼便來,你還不快走?”

金花婆婆冷哼一聲,向西竄了出去,突然間反手擲出三朵金花,直奔殷離后腦。張無忌伸指彈去,只聽得呼呼呼三聲,那三朵金花回襲金花婆婆,破空之聲,比之強弓發(fā)硬弩更加厲害。當他先前抱起殷離之時,抹去了唇上粘著的胡子,金花婆婆已看清楚他面目,哪料得這少年的內力竟如此深厚,不敢伸手去接,急忙伏地而避。三朵金花貼著她背心掠過,將她布衫后心撕去了三條大縫,只嚇得她心中亂跳,頭也不回的去了。

張無忌伸手抱起殷離,忽聽得趙敏一聲痛哼,彎下了腰,雙手按住小腹,忙上前問道:“怎么了?”只見她手上滿是鮮血,手指縫中尚不住有血滲出,原來適才這一招“天地同壽”,畢竟還是刺傷了小腹。張無忌大驚失色,忙問:“傷得重么?”只聽得妙風使在尖針陣中歡呼:“找到了,找到了!”

趙敏道:“別管我!快走,快走!”

張無忌伸臂將她抱起,疾往山下奔去。趙敏道:“到船上!開船逃走。”張無忌應道:“是!”一手抱著殷離,一手抱著趙敏,急馳下山。謝遜跟在身后,暗自驚異:“這少年恁地了得,手中抱著二人,仍是奔行如此迅速?!睆垷o忌心亂如麻,手中這兩個少女只要有一個傷重不救,都是畢生大恨,幸好覺到二人身子溫暖,并無逐漸冷去之象。

波斯三使找到圣火令后,隨后追來,但這三人的輕功固然不及張無忌,比之謝遜也大為不如。張無忌將到船邊,高聲叫道:“紹敏郡主有令:眾水手張帆起錨,急速預備開航!”

待得他和謝遜躍上船頭,風帆已然升起。

那艄公須得趙敏親口號令,上前請示。趙敏失血過多,只低聲道:“聽……聽張公子號令……便是……”那艄公轉舵開船,待得波斯三使追到岸邊,海船離岸早已數十丈了。

張無忌將趙敏和殷離并排在船艙之中,小昭在旁相助,解開二人衣衫,露出傷口。張無忌檢視二人傷勢,見趙敏小腹上劍傷深約半寸,流血雖多,性命決可無礙。殷離那三朵金花卻都中在要害,金花婆婆下手極重,是否能救,實在難說,當下給二人敷藥包扎。殷離早已昏迷不醒,人事不知。趙敏淚水盈盈,張無忌問她覺得如何,她只是咬牙不答。

謝遜道:“曾少俠,謝某隔世為人,此番不意回到中土,尚能結識你這位義氣深重的朋友,實是意外之喜。”

張無忌扶他坐在艙中椅上,伏地便拜,哭道:“義父,孩兒無忌不孝,沒能早日前來相接,累義父受盡辛苦。”謝遜大吃一驚,道:“你……你說甚么?”張無忌道:“孩兒便是張無忌?!敝x遜如何能信,只道:“你……你說甚么?”

張無忌道:“拳學之道在凝神,意在力先方制勝……”滔滔不絕的背了下去,每一句都是謝遜在冰火島上所授予他的武功要訣。背得二十余句后,謝遜驚喜交集,抓住他的雙臂,道:“你……你當真便是我那無忌孩兒?”

張無忌站起身來,摟住了他,將別來情由,揀要緊的說了一些,自己已任明教教主之事卻暫且不說,以免義父敘教中尊卑,反向自己行禮。謝遜如在夢中,此時不由得他不信,只是翻來覆去的說道:“老天爺開眼,老天爺開眼!”

猛聽得后梢上眾水手叫道:“敵船追來啦!”

張無忌奔到后梢望時,只見遠遠一艘大船五帆齊張,乘風追至。黑夜之中瞧不見敵船船身,那五道白帆卻是十分觸目。張無忌望了一會,見敵船帆多身輕,越逼越近,心下焦急,不知如何是好,暗想只有讓波斯三使上船,跟他們在船艙之中相斗,當可借著船艙狹窄之便,使三人不易聯手、于是將趙敏和殷離移在一旁,到甲板上提了兩只大鐵錨來,放在艙中,作為障礙,逼令波斯三使各自為戰(zhàn)。

布置方定,突然間轟隆一聲巨響,船身猛烈一側,跟著半空中海水傾瀉,直潑進艙來。后梢水手高聲大叫:“敵船開炮!敵船開炮!”這一炮打在船側,幸好并未擊中。

趙敏向張無忌招了招手,低聲道:“咱們也有炮!”

這一言提醒了張無忌,當即奔上甲板,指揮眾水手搬開炮上的掩蔽之物,在大炮中裝上火藥鐵彈,點燒藥繩,砰的一聲,炮還轟了過去。但這些水手都是趙敏手下的武士所喬裝,武功不弱,發(fā)炮海戰(zhàn)卻是一竅不通,這一炮轟將出去,落在兩船之間,水柱激起數丈,敵船卻晃也不晃。但這么一來,敵船見此間有炮,便不敢十分逼近。過不多時,敵船又是一炮轟來,正中船頭,船上登時起火。

張無忌忙指揮水手提水救火,忽見上層艙中又冒出一個火頭來,他雙手各提一大桶水,踢開艙門,直潑進去,將火頭澆滅了。煙霧中只見一個女子橫臥榻上,正是周芷若,全身都已濕透,張無忌拋下水桶,搶進房去,忙問:“周姑娘,你沒事么?”

周芷若滿頭滿臉都是水,模樣甚是狼狽,危急萬分之中,見到他突然出現,驚異無比。她雙手一動,嗆啷啷一聲響,原來手腳均被金花婆婆用銬鐐鐵鏈鎖著。張無忌奔到下層艙中取過倚天劍來,削斷銬鐐。

周芷若道:“張教主,你……你怎么會到這里?”張無忌還未回答、船身突然間激烈一震。她足下一軟,直撲在張無忌懷里。張無忌忙伸手扶住,窗外火光照耀,只見她蒼白的臉上飛起兩片紅暈,再點綴著一點點水珠,清雅秀麗,有若曉露水仙。張無忌定了定神,說道:“咱們到下面船艙去。”

兩人剛走出艙門,只覺座船不住的團團打轉,原來適才間敵船一炮打來,將船舵打得粉碎,連舵手也墮海而死。

那艄公急了,親自去裝火藥發(fā)炮,只盼一炮將敵船打沉,不住在炮筒中裝填火藥,用鐵棍搗得實實的,絞高炮口,點燃了藥繩。驀地里紅光一閃,震天價一聲大響,鋼鐵飛舞、大炮登時震得粉碎,艄公和大炮旁的眾水手個個炸得血肉橫飛。

只因艄公一味求炮力威猛,火藥裝得多了數倍,反將大炮炸碎了。

張無忌和周芷若剛走上甲極,但見船上到處是火,轉眼即沉,一瞥眼見左舷邊縛著一條小船,叫道:“周姑娘,你跳進小船去……”這時小昭抱著殷離,謝遜抱著趙敏,先后從下層艙中出來。原來適才這么一炸,船底裂了一個大洞,海水立時涌了進來。

張無忌待謝遜、小昭坐進小船,揮劍割斷綁縛的繩索,拍的一響,小船掉入了海中。張無忌輕輕一躍,跳入小船,搶過雙槳,用力劃動。

這時那戰(zhàn)船燒得正旺,照得海面上一片通紅。張無忌全力扳漿,心想只須將小船劃到火光照不到處,波斯三使沒見到小船,必以為眾人數盡葬身大海,就此不再追趕。謝遜抄起一條船板幫著劃水。小船在海面迅速滑行,頃刻間出了火光圈外。只聽那大戰(zhàn)船轟隆轟隆猛響,船上裝著的火藥不住爆炸。波斯船不敢靠近,遠遠停著監(jiān)視。趙敏攜來的武士中有些識得水性,泅水游向敵船求救,都被波斯船上人眾發(fā)箭射死在海中。

張無忌和謝遜片刻也不敢停手,若在陸地被波斯三使追及,尚可決一死戰(zhàn)。這時在茫茫大海之中,敵船只須一炮轟來,就算打在小船數丈以外,波浪激蕩,小船也非翻不可,好在二人都內力悠長,直劃了半夜,也不疲累。

到得天明,但見滿天烏云,四下里都是灰蒙蒙的濃霧。張無忌喜道:“這大霧來得真好,只須再有半日,敵人無論如何也找咱們不到的了?!?/span>

不料到得下午,狂風忽作,大雨如注。小船被風吹得向南飄浮。其時正當隆冬,各人身上衣衫盡濕,張無忌和謝遜內力深厚,還不怎樣,周芷若和小昭被北風一吹,忍不住牙關打戰(zhàn)。但小船上一無所有,誰也無法可想。這時木槳早已收起不劃,四人除下八只鞋子,不住手的舀起艙中所積雨水倒入海中。

謝遜終于會到張無忌,心情極是暢快,眼前處境雖險,卻毫不在意,罵天叱海,在大雨中高聲談笑。小昭天真爛漫,也是言笑晏晏。只有周芷若始終默不作聲,偶爾和張無忌目光相接,立即便轉頭避開。

謝遜說道:“無忌,當年我和你父母一同乘海船出洋,中途遇到風暴,那可比今日厲害得多了。我們后來上了冰山,以海豹為食。只不過當日吹的是南風,把我們送到了極北的冰天雪地之中,今日吹的卻是北風。難道老天爺瞧著謝遜不順眼,要再將我充軍到南極仙翁府上,去再住他二十年么?哈哈,哈哈!”他大笑一陣,又道:“當年你父母一男一女,郎才女貌,正是天作之合,你卻帶了四個女孩子,那是怎么一回事?。抗?,哈哈!”

周芷若滿臉通紅,低下了頭。小昭卻神色自若,說道:“謝老爺子,我是服侍公子爺的小丫頭,不算在內?!壁w敏受傷雖然不輕,卻一直醒著,突然說道:“謝老爺子,你再胡說八道,等我傷勢好了,瞧我不老大耳括子打你。”

謝遜伸了伸舌頭,笑道:“你這女孩子倒厲害?!彼蝗皇掌鹦θ?,沉吟道:“嗯,昨晚你拚命三招,第一招是昆侖派的‘玉碎昆岡’,第二招是崆峒派的‘人鬼同途’,第三招是甚么啊,老頭子孤陋寡聞,可聽不出來了?!?/span>

趙敏暗暗心驚:“怪不得金毛獅王當年名震天下,鬧得江湖上天翻地覆。他雙目不能視物,卻能猜到我所使的兩記絕招,當真是名不虛傳?!北愕溃骸斑@第三招是武當派的‘天地同壽’,似乎是新創(chuàng)招數,難怪老爺子不知?!闭Z氣甚是恭敬。

謝遜嘆道:“你出全力相救無忌,當然很好,可是又何必拚命,又何必拚命?”趙敏道:“他……他……”說到此處,頓了一頓,心中遲疑下面這句話是否該說,終于忍不住哽咽道:“他……誰叫他這般情致纏綿的……抱著……抱著殷姑娘。我是不想活了!”說完這句話,已是淚下如雨。

四人聽這位年輕姑娘竟會當眾吐露心事,無不愕然,誰也沒想到趙敏是蒙古女子,要愛便愛,要恨便恨,并不忸怩作態(tài),本和中土深受禮教陶冶的女子大異,加之扁舟浮海,大雨淋頭,每一刻都能舟覆人亡,當此生死系于一線之際,更是沒了顧忌。

張無忌聽了趙敏這句話,不由得心神激蕩:“趙姑娘本是我的大敵,這次我隨她遠赴海外,主旨乃在迎接義父,哪想到她對我竟是一往情深如此?!鼻椴蛔越爝^手去握住了她手,嘴唇湊到她耳邊,低聲道:“下次無論如何不可以再這樣了?!?/span>

趙敏話一出口,便好生后悔,心想女孩兒家口沒遮攔,這種言語如何可以自己說將出來,豈不是教他輕賤于我?忽聽他如此深情款款的叮囑,不禁又驚又喜,又羞又愛,心下說不出的甜蜜,自覺昨晚三次出生入死,今日海上飄泊受苦,一切都不枉了。

大雨下了一陣,漸漸止歇,濃霧卻越來越重,驀地里刷的一聲,一尾三十來斤的大魚從海中躍將起來。謝遜右手伸出,五指插入魚腹,將那魚抓入船中,眾人都是喝一聲彩。小昭拔出長劍,將大魚剖腹刮鱗,切成一塊塊地。各人實在餓了,雖然生魚腥味極重,只得勉強吃了些。謝遜卻是吃得津津有味,他荒島上住了二十余年,甚么苦也吃過了,豈在乎區(qū)區(qū)生魚?何況生魚肉只須多嚼一會,慣了魚腥氣息之后,自有一股鮮甜的味道。

海上波濤漸漸平靜,各人吃魚后閉上眼睛養(yǎng)神,昨天這一日一晚的激斗,委實累得心力交疲,周芷若和小昭雖未出手接戰(zhàn),但所受驚嚇也當真不小。大海輕輕晃著小舟,有如搖籃,舟中六人先后入睡。

這一場好睡,足足有三個多時辰。謝遜年老先醒,耳聽得五個青年男女呼吸聲和海上風聲輕相應和。趙敏和殷離受傷之后,氣息較促,周芷若卻是輕而漫長。張無忌一呼一吸之際,若斷若續(xù),竟無明顯分界,謝遜暗暗驚異:“這孩子內力之深,實是我生平從所未遇。”小昭的呼吸一時快,一時慢,所練顯是一門極特異的內功,謝遜眉頭一皺,想起一事,心道:“這可奇了,難道這孩子竟是……”

忽聽得殷離喝道:“張無忌,你這小子,干么不跟我上靈蛇島去?”張無忌、趙敏、周芷若、小昭等被她這么一喝,都驚醒了。只聽她又道:“我獨個兒在島上寂寞孤單……你干么不肯來陪我?我這么苦苦的想念你,你……你在陰世,可也知道嗎?”

張無忌伸手摸她的額頭,著手火燙,知她重傷后發(fā)燒,說起胡話來了。他雖醫(yī)術精湛,但小舟中無草無藥,實是束手無策,只得撕下一塊衣襟,浸濕了水,貼在她額頭。

殷離胡話不止,忽然大聲驚喊:“爹爹,你……你別殺媽媽,別殺媽媽!二娘是我殺的,你只管殺我好了,跟媽媽毫不相干……媽媽死啦,媽媽死啦!是我害死了媽媽!嗚嗚嗚嗚……”哭得十分傷心。張無忌柔聲道:“蛛兒,蛛兒,你醒醒。你爹不在這兒,不用害怕。”殷離怒道:“是爹爹不好,我才不怕他呢!他為甚么娶二娘、三娘?一個男人娶了一個妻子難道不夠么?爹爹,你三心兩意,喜新棄舊,娶了一個女人又娶一個,害得我媽好苦,害得我好苦!你不是我爹爹,你是負心男兒,是大惡人!”

張無忌惕然心驚,只嚇得面青唇白。原來他適才間剛做了一個好夢,夢見自己娶了趙敏,又娶了周芷若。殷離浮腫的相貌也變得美了,和小昭一起也都嫁了自己。在白天從來不敢轉的念頭,在睡夢中忽然都成為事實,只覺得四個姑娘人人都好,自己都舍不得和她們分離。他安慰殷離之時,腦海中依稀還存留著夢中帶來的溫馨甜意。

這時他聽到殷離斥罵父親,憶及昔日她說過的話,她因不忿母親受欺,殺死了父親的愛妾,自己母親因此自刎,以致舅父殷野王要手刃親生女兒。這件慘不忍聞的倫常大變,皆因殷野王用情不專、多娶妻妾之故。他向趙敏瞧了一眼,情不自禁的又向周芷若瞧了一眼,想起適才的綺夢,深感羞慚。

只聽殷離咕里咕嚕的說了些囈語,忽然苦苦哀求起來:“無忌,求你跟我去啊,跟我去罷。你在我手背上這么狠狠的咬了一口,可是我一點也不恨你。我會一生一世的服侍你、體貼你,當你是我的主人。你別嫌我相貌丑陋,只要你喜歡,我寧愿散了全身武功,棄去千蛛劇毒,跟我初見你時一模一樣……”這番話說得十分的嬌柔婉轉,張無忌哪想到這表妹行事任性,喜怒不定,怪僻乖張,內心竟是這般的溫柔。只聽她又道:“無忌,我到處找你,走遍了天涯海角,聽不到你的訊息,后來才知你已在西域墮崖身亡,我傷心得真不想活了。我在西域遇到了一個少年曾阿牛,他武功既高,人品又好,他說過要娶我為妻?!?/span>

趙敏、周芷若、小昭三人都知道曾阿牛便是張無忌的化名,一齊向他瞧去。

張無忌滿臉通紅,狼狽之極,在這三個少女異樣的目光注視之下,真恨不得跳入大海,待殷離清醒之后這才上來。

只聽殷離喃喃又道:“那個阿牛哥哥對我說:‘姑娘,我誠心誠意,愿娶你為妻,只盼你別說我不配?!f:‘從今而后,我會盡力愛護你,照顧你,不論有多少人來跟你為難,不論有多么厲害的人來欺侮你,我寧可自己性命不要,也要保護你周全。我要使你心中快樂,忘去了從前的苦處。’無忌,這個阿牛哥哥的人品可比你好得多啦,他的武功比甚么峨嵋的滅絕師太都強??墒俏倚闹幸延辛四氵@個狠心短命的小鬼,便沒答應跟他。你短命死了,我便給你守一輩子的活寡。無忌,你說,阿離待你好不好?。慨斈昴悴徊俏?,而今心里可后悔不后悔啊?”

張無忌初時聽她復述自己對她所說的言語,只覺十分尷尬,但后來越聽越是感動,禁不住淚水涔涔而下。這時濃霧早已消散,一彎新月照在艙中,殷離側過了身子,只見到她苗條的背影。

只聽她又輕聲說道:“無忌,你在幽冥之中,寂寞么?孤單么?我跟婆婆到北海冰火島上去找到了你的義父,再要到武當上去掃祭你父母的墳墓,然后到西域你喪生的雪峰上跳將下去,伴你在一起。不過那要等到婆婆百年之后,我不能先來陪你,撇下她孤零零的在世上受苦。婆婆待我很好,若不是她救我,我早給爹爹殺了。我為了你義父,背叛婆婆,她一定恨我得緊,我可仍要待她很好。無忌,你說是不是呢?”

這些話便如和張無忌相對商量一般。在她心中,張無忌早已是陰世為鬼,這般和一個鬼魅溫柔軟語,海上月明,靜夜孤舟,聽來凄迷萬狀。

她接下去的說話卻又是東一言,西一語的不成連貫,有時驚叫,有時怒罵,每一句卻都吐露了心中無窮無盡的愁苦。

這般亂叫亂喊了一陣,終于聲音漸低,慢慢又睡著了。

五人相對不語,各自想著各人的心事,波濤輕輕打著小舟,只覺清風明月,萬古常存,人生憂患,亦復如是,永無斷絕。

忽然之間,一聲聲極輕柔、極縹緲的歌聲散在海上:“到頭這一身,難逃那一日。百歲光陰,七十者稀。急急流年,滔滔逝水?!眳s是殷離在睡夢中低聲唱著小曲。

張無忌心頭一凜,記得在光明頂上秘道之中,出口被成昆堵死,無法脫身,小昭也曾唱過這個曲子,不禁向小昭望去。月光下只見小昭正自癡癡的瞧著自己。

殷離唱了這幾句小曲,接著又唱起歌來,這一回的歌聲卻是說不出的詭異,和中土曲子渾不相同,細辨歌聲,辭意也和小昭所唱的相同:“來如流水兮逝如風,不知何處來兮何所終!”她翻翻覆覆唱著這兩句曲子,越唱越低,終于歌聲隨著水聲風聲,消沒無蹤。

各人想到生死無常,一人飄飄入世,實如江河流水,不知來自何處,不論你如何英雄豪杰,到頭來終于不免一死,飄飄出世,又如清風之不知吹向何處。張無忌只覺掌里趙敏的纖指寒冷如冰,微微顫動。

謝遜忽道:“這首波斯小曲,是韓夫人教她的,二十余年前的一天晚上,我在光明頂上也曾聽到過一次。唉,想不到韓夫人絕情如此,竟會對這孩子痛下毒手。”

趙敏問道:“老爺子,韓夫人怎么會唱波斯小曲,這是明教的歌兒么?”

謝遜道:“明教傳自波斯,這首波斯曲子跟明教有些淵源,卻不是明教的歌兒。這曲子是兩百多年前波斯一位最著名的詩人峨默做的,據說波斯人個個會唱。當日我聽韓夫人唱了這歌,頗受感觸,問起此歌來歷,她曾詳細說給我聽。

“其時波斯大哲野芒設帳授徒,門下有三個杰出的弟子:峨默長于文學,尼若牟擅于政事,霍山武功精強。三人意氣相投,相互誓約,他年禍福與共,富貴不忘。后來尼若牟青云得意,做到教主的首相。他兩個舊友前來投奔,尼若牟請于教主,授了霍山的官職。峨默不愿居官,只求一筆年金,以便靜居研習天文歷數,飲酒吟詩。尼苦牟一一依從,相待甚厚。

“不料霍山雄心勃勃,不甘久居人下,陰謀叛變。事敗后結黨據山,成為威震天下的一個宗派首領。該派專以殺人為務,名為依斯美良派,當十字軍之時,西域提起‘山中老人’霍山之名,無不心驚色變。其時西域各國君王喪生于‘山中老人’手下者不計其數。韓夫人言道,極西海外有一大國,叫做英格蘭,該國國王愛德華得罪了山中老人,被他遣入行刺。國王身中毒刃,幸得王后舍身救夫,吸去傷口中毒液,國王方得不死?;羯讲活櫯f日恩義,更遣人刺殺波斯首相尼若牟。首相臨死時口吟峨默詩句,便是這兩句‘來如流水兮逝如風,不知何處來兮何所終’了。韓夫人又道,后來‘山中老人’一派武功為波斯明教中人習得。波斯三使武功詭異古怪,料想便出于這山中老人?!?/span>

趙敏道:“老爺子,這個韓夫人的性兒,倒像那山中老人你待她仁至義盡,她卻陰謀加害于你?!敝x遜嘆道:“世人以怨報德,原是尋常得緊,豈足深怪?”

趙敏低頭沉吟半晌,說道:“韓夫人位列明教四王之首,武功卻不見得高于老爺子啊。昨晚與波斯三使動手之際,她何以又不使千蛛萬毒手的毒招?”謝遜道:“千蛛萬毒手?韓夫人不會使啊。似她這等絕色美人,愛惜容顏過于性命,怎肯練這門功夫?”

張無忌、趙敏、周芷若等都是一怔,心想金花婆婆相貌丑陋,從她目前的模樣瞧來,即使再年輕三四十歲,也決計談不上“絕色美人”四字,鼻低唇厚、四方臉蛋、耳大招風,這面型是決計改變不來的,趙敏笑道:“老爺子,我瞧金花婆婆美不到哪里去啊”

謝遜道:“甚么?紫衫龍王美若天仙,二十余年前乃是武林中第一美人,就算此時年事已高,當年風姿仍當仿佛留存……唉,我是再也見不到了?!?/span>

趙敏聽他說得鄭重,隱約覺得其中頗有蹊蹺,這個丑陋佝僂的病嫗,居然是當年武林中的第一美人,說什么也令人難以置信,問道:“老爺子,你名震江湖,武功之高,那是不消說的了。白眉鷹王自創(chuàng)教宗,與六大門派分庭抗禮,角逐爭雄逾二十年。青翼蝠王神出鬼沒,那日在萬安寺中威嚇于我,要毀我容貌,此后思之,常有余悸。金花婆婆武功雖高,機謀雖深,但要位列三位之上,未免不稱,卻不知是何緣故?”

謝遜道:“那是殷二哥、韋四弟和我三人心甘情愿讓她的?!?/span>

趙敏道:“為甚么?”突然格格一笑,說道:“只因為她是天下第一美人,英雄難過美人關,三位大英雄都甘心拜服于石榴裙下么?”她是番邦女子,不拘尊卑之禮,心中想到,便肆無忌憚地跟謝遜開起玩笑來。

謝遜竟不著惱,嘆道:“甘心拜服于石榴裙下的,豈止三人而已?其時教內教外,盼獲黛綺絲之青睞者,便說一百人,只怕也說得少了?!壁w敏道:“黛綺絲?那便是韓夫人么?這名字好怪?”謝遜道:“她來自波斯,這是波斯名字?!?/span>

張無忌、趙敏、周芷若都吃了一驚,齊聲道:“她是波斯人么?”

謝遜奇道:“難道你們都瞧不出來?她是中國和波斯女子的混種,頭發(fā)和眼珠都是黑的,但高鼻深目,膚白如雪,和中原女子大異,一眼便能分辨。”

趙敏道:“不,不!她是塌鼻頭,瞇著一對小眼,跟你所說的全然不同。張公子,你說是不是?”張無忌道:“是啊。難道她也像苦頭陀一樣,故意自毀容貌?”

謝遜問道:“苦頭陀是誰?”張無忌道:“便是明教的光明右使范遙。”當下將范遙自毀容貌、到汝陽王府去臥底之事簡略說了。謝遜嘆道:“范兄此舉,苦心孤詣,大有功于本教,實非常人所能。唉,這一半也可說是出于韓夫人之所激啊?!?/span>

趙敏道:“老爺子,你別賣關子了,從頭至尾說給我們聽罷?!?/span>

謝遜“嗯”了一聲,仰頭向天,出神了半晌,緩緩說道:“二十余年前,那時明教在陽教主統領之下,好生興旺。這日光明頂上突然來了三個波斯胡人,手持波斯總教教主手書,謁見陽教主。信中言道,波斯總教有一位凈善使者,原是中華人氏,到波斯后久居其地,入了明教,頗建功勛,娶了波斯女子為妻,生有一女。這位凈善使者于一年前逝世,臨死時心懷故土,遺命要女兒回歸中華??偨探讨髯鹬仄湟?,遣人將他女兒送來光明頂上。盼中土明教善予照拂。陽教主自是一口答應,請那女子進來。那少女一進廳堂,登時滿堂生輝,但見她容色照人,明艷不可方物。當她向陽教主盈盈下拜之際,大廳上左右光明使、三法王、五散人、五行旗使,無不震動。護送她來的三個波斯人在光明頂上留了一宵,翌日便即拜別。這位波斯艷女黛綺絲便在光明頂上住了下來?!?/span>

趙敏笑道:“老爺子,那時你對這位波斯艷女便深深鐘情了,是不是?不用害羞,老老實實地說出來吧。”謝遜搖頭道:“不!那時我正當新婚,和妻子極是恩愛,妻子又懷了孕。我怎會另生他念?”趙敏“哦”了一聲,暗悔失言,她知謝遜的妻兒均為成昆所殺,這時無意間提起,不免引起他傷心,忙道:“對啦,對啦!怪不得韓夫人說,當年她嫁與銀葉先生,光明頂上人人反對,只有陽教主和你仍然待她很好。想來陽教主的夫人不但是位美人兒,而且為人厲害,將丈夫收得服服帖帖。”

謝遜道:“陽教主慷慨豪俠,黛綺絲的年紀盡可做得他女兒。何況波斯總教教主托他照拂,陽教主持她自是仁至義盡,決無他念。陽教主夫人是我?guī)煾赋衫サ膸熋茫俏規(guī)煿?。陽教主對夫人是十分愛重的?!背衫⑺遥m然在他心底仇恨愈久愈深,但提到成昆的名字之時,卻只淡淡地一言帶過,便與說到一個常人無異。

趙敏道:“苦頭陀范遙據說年輕時是個美男子,他對黛綺絲定是十分傾心的了?”

謝遜點頭道:“那是一見鐘情,終于成為銘心刻骨的相思。其實何止范兄如此,見到黛綺絲之美色而不動心的男子只怕很少。不過明教教規(guī)嚴峻,人人以禮自持,就有誰對黛綺絲致思慕之忱的,也都是未婚男子。哪知黛綺絲對任何男子都是冷若冰霜,絲毫不假辭色,不論是誰對她稍露情意,便被她痛斥一頓,令那人羞愧無地,難以下臺。我?guī)煿藐柗蛉擞幸獯楹?,想要她與范遙結為夫妻。黛綺絲一口拒絕,說到后來,她竟當眾橫劍自誓,說道她是決計不嫁人的,如要逼她婚嫁,她寧死不屈。這么一來,眾人的心也都冷了。

“過了半年,有一天海外靈蛇島來了一人,自稱姓韓,名叫千葉,是陽教主當年仇人的兒子,上光明頂來是為父報仇。

眾人見這姓韓的青年貌不驚人,居然敢獨上光明頂,來向陽教主挑戰(zhàn),無不哈哈大笑。但陽教主卻神色鄭重,接以大賓之禮,大排筵席的款待。宴后向眾兄弟說起情由,原來陽教主當年和他父親一言不合動手,以一掌‘大九天手’擊得他父親重傷,跪在地下,站不起身。當時他父親言道,日后必報此仇,只是知道自己武功已無法再進。將來不是叫兒子來,便是叫女兒來。陽教主道:不論是兒子還是女兒,他必奉讓三招。那人道:招是不須讓的,但如何比武,卻要他子女選定。陽教主當時便答允了。事過十余年,陽教主早沒將這事放在心上,哪知這姓韓的竟然遣他兒子到來。

“眾人都想:善者不來,來者不善,此人竟敢孤身上光明頂來,必有驚人的藝業(yè),但陽教主武功之高,幾已說得上當世無敵,除了武當派張三豐真人,誰也未必勝得他一招半式。

這姓韓的能有多大年紀,便有三個五個同時齊上,陽教主也不會放在心上。所擔心的只是不知他要出甚么為難的題目。

“第二天,那韓千葉當眾說明昔日約言,先把言語擠住陽教主,令他無從食言,然后說了題目出來。他竟是要和陽教主同入光明頂的碧水寒潭之中一決勝負。

“他此言一出,眾人盡皆驚得呆了。碧水寒潭冰冷澈骨,縱在盛暑,也向來無人敢下。何況其時正當隆冬?陽教主武功雖高,卻不識水性,這一下到碧水寒潭之中,不用比武,凍也凍死了,淹也淹死了。當時圣火廳中,群雄齊聲斥責?!?/span>

張無忌道:“這件事當真為難得緊,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陽教主當年曾答允過那姓韓的,比武的方法由他子女選擇,這韓千葉前輩選定水戰(zhàn),按理說陽教主無法推托。”

趙敏反握他手掌,捏了一捏,輕輕笑道:“是啊,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明教教主何等身份,豈能食言而肥,失信于天下?答允了人家的事,總當做到?!?/span>

她這話說的是張無忌。再提一下二人之間的誓約,謝遜卻哪里知道,說道:“正是如此,當日韓千葉朗聲說道:‘在下孤身上得光明頂來,原沒盼望能活著下山。眾位英雄豪杰盡可將在下亂刀分尸,除了明教之外,江湖上誰也不會知曉。

在下只是個無名小卒。殺了區(qū)區(qū)一人,有何足道?各位要殺,上來動手便是。’眾人一聽,倒不能再說甚么了。

“陽教主沉吟半晌,說道:‘韓兄弟,在下當年確與令尊有約。好漢子光明磊落,這場比武是在下輸了。你要如何處置,悉聽尊便?!n千葉手腕一翻,亮出一柄晶光燦爛的匕首,對準自己心臟,說道:‘這匕首是先父遺物,在下只求陽教主向這匕首磕上三個響頭?!盒垡宦?,無不憤怒,堂堂明教教主,豈能受此屈辱?但陽教主既然認輸,按照江湖規(guī)矩,不能不由對方處置。眼前情勢已十分明白,韓千葉此番拚死而來,受了陽教主這三個頭后,他勢必立即以匕首往自己心口一插,以免死于明教群豪手下。

“霎時之間,大廳中竟無半點聲息。光明左右使逍遙二仙、白眉鷹王殷二哥、彭瑩玉和尚等人,平素均是足智多謀,但當此難題,卻也都一籌莫展。韓千葉此舉,明明是要逼死陽教主,以雪父親當年重傷跪地之辱,然后自殺。

“便在這緊迫萬分之際,黛綺絲忽然越眾而前,向陽教主道:‘爹爹,他人生了個好兒子,你難道便沒生個好女兒?這位韓爺為他父親報仇,女兒就代爹爹接他招數。上一代歸上一代,下一代歸下一代,不可亂了輩份?!娙硕际且汇担骸趺此嘘柦讨髯鞯??’但即會意:‘她冒充教主的女兒。

要解此困厄?!耄骸扑@般嬌滴滴弱不禁風的模樣,不知是否會武?就算會武,也必不高,至于入碧水寒潭水戰(zhàn),更加不必談起?!瓣柦讨魃形椿卮?,韓千葉已冷笑道:‘姑娘要代父接招,亦無不可。倘若姑娘輸了,在下仍要陽教主向先父的匕首磕三個頭。’他眼見黛綺絲既美且弱,哪里將她放在眼下?黛綺絲道:‘倘若尊駕輸了呢?’韓千葉道:‘要殺要剮,悉聽尊便?!炀_絲道:‘好!咱們便去碧水寒潭!’說著當先便行。陽教主忙搖手道:‘不可!此事不用你牽涉在內?!炀_絲道:‘爹爹,你不用操心?!阌萘讼氯?。這一拜,便算拜了陽教主為義父。

“陽教主見她顯是滿有把握,而除此以外,實在亦無他法,只得聽她主張。當下眾人一齊來到山陰的碧水寒潭。其時北風正烈,只到潭邊一站,已然寒氣逼人,內力稍差的便已覺得不大受用。潭水早已結成厚冰,望下去碧沉沉地,深不見底。

“陽教主心想不該要黛綺絲為他送命,昂然道:‘乖女兒,你這番好意,我心領了,我來接韓兄的高招?!f著除下外袍,取出一柄單刀,他是決意往潭中一跳,從此不再起來了。黛綺絲微微一笑,說道:‘爹爹,女兒從小在海邊長大,精熟水性。’說著抽出長劍,飛身躍入潭中,站在冰上,劍尖在冰上劃了個徑長兩尺的圓圈,左足踏上,擦的一聲輕響,已踏陷那塊圓冰,身子沉入了潭中?!?/span>

其時海上寒風北來,拂動各人的衣衫。謝遜說道:“當時碧水寒潭之畔的情景,今日回想,便如是昨天剛過的事一般。

黛綺絲那日穿了一身淡紫色的衣衫,她在冰上這么一站,當真勝如凌波仙子,突然間無聲無息的破冰入潭,旁觀群豪,無不驚異。那韓千葉見到她入水的身手,臉上狂傲之色登時收起,手執(zhí)匕首,跟著躍入了潭中。

“那碧水寒潭色作深綠,從上邊望不到二人相斗的情形,但見潭水不住晃動。過了一會,晃動漸停,但不久潭水又激蕩起來。明教群豪都極為擔心,眼見他二人下潭已久,在水底豈能長久停留?又過一會,突然一縷殷紅的鮮血從綠油油的潭水中滲將上來。眾人更是憂急,不知是不是黛綺絲受了傷。驀地里忽喇一聲響,韓千葉從冰洞中跳了上來,不住的喘息。眾人見他先上,一齊大驚,齊問:‘黛綺絲呢?黛綺絲呢?’只見他空著雙手,他那柄匕首卻插在他右胸,兩邊臉頰上各劃著一條長長的傷痕。

“眾人正驚異鬧,黛綺絲猶似飛魚出水,從潭中躍上,長劍護身,在半空中輕飄飄的轉了個圈子,這才落在冰上。群雄歡聲大作。陽教主上前握住了她手,高興得說不出話來。誰都料想不到,這樣千嬌百媚的一個姑娘,水底功夫竟這般了得。黛綺絲向韓千葉瞧了一眼,說道:‘爹爹,這人水性不差,念他為父報仇的孝心,對教主無禮之罪,便饒過了罷?’陽教主自然答允,命神醫(yī)胡青牛替他療傷。

“當晚光明頂上大排筵席,人人都說黛綺絲是明教的大功臣,若非她挺身出來解圍,陽教主一世英名付于流水。當下安排職司,陽夫人贈了她個‘紫衫龍王’的美號,和鷹王、獅王、蝠王三王并列。我們三王心甘情愿讓她位列四王之首。她此日這場大功,可將三王過去的功績都蓋下去了。后來我們三個護教法王和她兄妹相稱,她便叫我‘謝三哥’。

“不料碧水寒潭這一戰(zhàn),結局竟大出各人意料之外。韓千葉雖然敗了,不知如何,竟然贏得了黛綺絲的芳心。想是她每日前去探傷,病榻之畔,因憐生愛,從歉種情,等到韓千葉傷愈,黛綺絲忽然稟明教主,要嫁與此人。

“各人聽到這個訊息,有的傷心失望,有的憤恨填膺。這韓千葉當日逼得本教自教主以下人人狼狽萬狀,本教的護教法王豈能嫁與此人?有些脾氣粗暴的兄弟當面便出言侮辱。黛綺絲性子剛烈,仗劍站在廳口,朗聲說道:‘從今而后,韓千葉已是我的夫君。哪一位侮辱韓郎,便來試試紫衫龍王長劍!’眾人見事已如此,只有恨恨而散。

“她與韓千葉成婚,眾兄弟中倒有一大半沒去喝喜酒。只有陽教主和我感激她這場解圍之德,出力助她排解,使她平安成婚,沒出甚么岔子。但韓千葉想入明教,終以反對的人太多,陽教主也不便過拂眾意。事過不久,陽教主夫婦突然同時失蹤,光明頂上人心惶惶。眾人四下追尋之際,有一晚光明右使范遙竟見韓夫人黛綺絲從秘道之中出來。”

張無忌一凜,道:“她從秘道中出來?”

謝遜道:“不錯。明教教規(guī)極嚴,這秘道只有教主一人方能取得。范遙驚怒之下,上前責問。韓夫人道:‘我已犯了本教重罪,要殺要剮,悉聽尊便?!斖砣汉来髸?,韓夫人仍然只是這幾句話。問她入秘道去干甚么,她說她不愿撒謊,卻也不愿吐露真相;問她陽教主去了何處,她說一概不知,至于私入秘道之事,一人作事一身當,多說無益。按理她不是自刎,便當自斷一肢,但一來范遙舊情不忘,竭力替她遮掩,二來我在旁說情,群豪才議定罰她禁閉十年,以思己過。哪知黛綺絲說道:‘陽教主不在此處,誰也管不著我?!?/span>

張無忌問道:“義父,韓夫人私進秘道卻是為何?”

謝遜道:“此事說來話長,教中只我一人得知。當時大家疑心多半與陽教主夫婦失蹤之事有關,但我力證絕無牽連。光明頂圣火廳中,群豪說得僵了,終于韓夫人破門出教,說道自今而后,再與中土明教沒有干系。她是最先例出明教之人,即日與韓千葉飄然下峰,不知所蹤。

“此后教中眾兄弟尋覓教主不得,過了數年,為爭教主之位,事情越來越糟。白眉殷二哥竟又下了光明頂,自創(chuàng)天鷹一教。我苦苦相勸,他堅執(zhí)不聽,哥兒倆竟致翻臉。二十余年前王盤山天鷹教揚刀立威,金毛獅王趕去踢他場子,一來沖著屠龍寶刀,二來也為了出一口當年的惡氣,存心要給殷二哥下不了臺,讓他知道離開明教之后,未必能成甚么氣候。唉,今日思之,卻也未免太過意氣用事了!”

他長長一聲嘆息之中,蘊藏著無盡辛酸往事,無數江湖風波。

各人沉默半晌。趙敏說道:“老爺子,后來金花銀葉,威震江湖,怎地明教中人都認她不出?那銀葉先生自必是韓千葉了,他又怎生中毒斃命?”

謝遜道:“這中間的經過情形,我便毫不知情。想是他夫婦在江湖上行走之時,盡量避開了明教中人?!睆垷o忌說道:“不錯。金花婆婆從來不與明教中人朝相。六大派圍攻明教之時,她雖到了光明頂上,卻不上峰赴援?!?/span>

趙敏沉吟道:“可是紫衫龍王姿容絕世,怎能變得如此丑陋?那又不是臉上有甚么毀損?!敝x遜道:“猜想她必是用甚么巧妙法兒改易了面容。韓夫人一生行事怪僻,其實內心有說不出的苦處。她畢生在逃避波斯總教來人的追尋,哪知到頭來還是無法逃過?!?/span>

張無忌和趙敏齊問:“波斯總教何事尋她?”

謝遜道:“這是韓夫人最大的秘密,本是不該說的。但我盼望你們回靈蛇島去救她,卻是非說不可了?!壁w敏驚道:“咱們再回靈蛇島去?斗得過那波斯三使么?”

謝遜不答,自行敘述往事:“數百年來,中土明教的教主例由男子出任,波斯總教的教主卻向來是女子,且是不出嫁的處女??偨探浀渲朽嵵匾?guī)定,由圣處女任教主,以維護明教的神圣貞潔。每位教主接任之后,便即選定教中高職人士的三個女兒,稱為‘圣女’。此三圣女領職立誓,游行四方,為明教立功積德。教主逝世之后,教中長老聚會,匯論三圣女功德高下,選定立功最大的圣女繼任教主。但若此三位圣女中有誰失卻貞操,便當處以焚身之罰,縱然逃至天涯海角,教中也必遣人追拿,以維圣教貞善……”

他說到這里,趙敏失聲道:“難道那韓夫人便是宗教三圣女之一?”

謝遜點頭道:“正是!當范遙發(fā)現她私入秘道之前,其實我已先行發(fā)覺。韓夫人當我是知己,便將事實真相一一告知。

她在碧水寒潭中與韓千葉相斗,水中肌膚相接,竟然情不自禁,日后病榻相慰,終成冤孽。她知總教總有一日會遣人前來追查,只盼為總教立一大功,以贖罪愆。她偷入秘道,為的是找尋‘乾坤大挪移’的武功心法,此心法總教失落日久,中土明教卻尚有留存。總教遣她前來光明頂,其意便在于此?!?/span>

張無忌“啊”的一聲,隱隱約約覺得有什么事情頗為不妥,但到底何事,一時卻想不明白。只聽謝遜道:“韓夫人數次偷入秘道,始終找不到這武功心法。我知悉后鄭重告誡,此事犯我教中大規(guī),實難寬容……”趙敏插嘴道:“啊,我知道啦。韓夫人破門出教,為的是要繼續(xù)偷入秘道,她既不是中土明教中人,再入秘道便不受拘束了。”

謝遜道:“趙姑娘聰明得緊。但光明頂是本教根本重地,豈容外人任意來去?當時我也猜到了她的用意,韓夫人下山之后,我親自守住秘道口,韓夫人曾私自上山三次,每次都見到我,這才死了這條心。”

謝遜思索片刻,問道:“那波斯三使的服色,和中土明教可有甚么不同么?”張無忌道:“他們都身穿白袍,袍角上也繡有紅色火焰……嗯,白袍上滾著黑邊,這是唯一的小小不同?!敝x遜一拍船舷,說道:“是了??偨探讨魇攀馈N饔蛑艘院谏珵閱史?,白袍上鑲以黑邊,那是服喪。他們要選立新教主,是以萬里迢迢的來到中土,追查韓夫人的下落?!?/span>

張無忌道:“韓夫人既是來自波斯,必當知曉波斯三使的怪異武功,怎得不到一招,便給他們制?。俊壁w敏笑道:“你笨死啦。韓夫人是假裝的。她要掩飾自己身份,自不能露出懂得波斯派武功。依我猜想,謝老爺子倘若聽從波斯三使的言語,下手殺她。韓夫人當有脫身之計?!敝x遜搖頭道:“她不肯顯示自己身份,那是不錯。但說被波斯三使打中穴道之后立即能夠脫身,卻也未必。她寧可被我一刀殺死,不愿遭那烈火焚身之苦?!?/span>

趙敏道:“我說中土明教是邪教,哪知波斯明教更加邪得可以。為甚么定要處女來做教主?為甚么要將失貞的圣女燒死?”謝遜斥道:“小姑娘胡說八道。每個教派都有歷代相傳的規(guī)矩儀典。和尚尼姑不能婚嫁,不可吃葷,那也不是規(guī)矩么?什么邪不邪的?”

突然間格格聲響,殷離牙關互擊,不住寒顫。張無忌一摸她額頭,卻仍十分燙手,顯是寒熱交攻,病勢極重,說道:“義父,孩兒也想回靈蛇島去。殷姑娘傷勢不輕,非覓藥救治不可。咱們盡力而為,便救不得韓夫人,也當救了殷姑娘。”

謝遜道:“不錯。這位殷姑娘對你如此情意深重,焉能不救?周姑娘、趙姑娘,你兩位意下如何?”

趙敏道:“殷姑娘的傷是要緊的,我的傷是不要緊的。不回靈蛇島去那怎么成?”

周芷若淡淡地道:“老爺子說回去,人家便回去?!?/span>

張無忌道:“須待大霧敢盡,見到星辰,始辨方向。義父,那流云使連翻兩個空心筋斗,卻能以圣火令傷我,那是甚么緣故?”當下兩人研討波斯三使武功的家數,趙敏所學甚博,偶爾也參酌所見,但談論半天,始終猜不到三人聯手功夫的要旨所在。

海上大霧,直至陽光出來方散。張無忌道:“咱們自北方向著東南而來,現下該當陣西北劃去才是?!彼椭x遜、周芷若、小昭四人輪流劃船。海上操舟,沖濤破浪實非易事,好在張無忌和謝遜固然內力深厚,周芷若和小昭也有相當修為,扳槳劃船,只當是鍛煉武功。

一連數日,一葉孤舟,不停地向西北劃去。

這兒日中,謝遜皺起了眉頭,苦苦思索波斯三使怪異的武功,除了向張無忌詢問幾句之外,甚么話也不說。到得第六天傍晚,謝遜忽然仔細盤問周芷若所學的峨嵋派功夫,周芷若據實以答。兩人一問一答,直談到深夜。謝遜神情之間,甚是失望,說道:“少林、武當、峨嵋三派武功,均和九陽真經有關,和無忌所學一般,都偏于陽剛一路。倘若張三豐真人在此,以他陽剛陰柔無所不包的博大武學而與無忌聯手,那么陰陽配合,當可擊敗波斯三使。但遠水救不了近火,韓夫人如落入波斯三使手中,那便如何是好?”

周芷若忽然問道:“老爺子,聽說百年前武林之中,有些高人精通九陰真經,可有這件事么?”

張無忌在武當山上曾聽太師父說起過“九陰真經”之名,知道峨嵋派創(chuàng)派祖師郭襄女俠之父郭靖、神雕大俠楊過等人,都會九陰真經上的武功,但經中功夫太過艱難,郭襄雖是郭靖的親生女兒,卻也未能學得,聽周芷若問起,心想:“難道她峨嵋派的創(chuàng)教祖師,畢竟也傳下了一些‘九陰真經’上的功夫么?”

謝遜道:“故老相傳是這么說,但誰也不知真假。聽前輩們說得神乎其技,當今如果真有誰學得這門武功,和無忌聯手應敵,波斯三使自是應手而除?!?/span>

周芷若“嗯”的一聲,便不再問。

趙敏問道:“周姑娘,你峨嵋派有人會這門武功么?”周芷若道:“峨嵋派若有人具此神功。先師也不會喪身于萬安寺中了?!睖缃^師太所以逝世,根源出于趙敏,周芷若對她痛恨已極,日日夜夜風雨同舟,卻從來跟她不交一語。此刻趙敏正面相詢,便頂撞了她一句。她性格溫文,這般說話,已是生平對人最不客氣的言語了。趙敏卻不生氣,只笑了一笑。

張無忌不住手的扳漿,忽然望著遠處叫道:“瞧,瞧!那邊有火光?!?/span>

各人順著他眼光望去,只見西北角上海天相接之處,微有火光閃動。謝遜雖無法瞧見,心下卻和眾人一般的驚喜,抄起木槳,用力劃船。

那火光望去不遠,其實在大海之上,相隔有數十里之遙。

兩人劃了大半天,才漸漸接近。張無忌見火光所起之處群山聳立,正是靈蛇島,說道:“咱們回來啦!”謝遜猛地里“啊喲”一聲,叫了起來,說道:“為甚么靈蛇島火光燭天?難道他們要焚燒韓夫人么?”

只聽得咕咚一聲,小昭摔倒在船頭之上。張無忌吃了一驚,縱身過去扶起,但見她雙目緊閉,已然暈去,忙拿捏她人中穴道將她救醒,問道:“小昭,你怎么啦?”小昭雙目含淚,說道:“我聽說要將人活活燒死,我……我……心里害怕?!?/span>

張無忌安慰道:“這是謝老爺的猜測,未必真是如此。就算韓夫人落入了他們手中,咱們立時趕去,多半還能趕得及相救?!?/span>

小昭抓住他手,求懇道:“公子,我求求你,你一定要救韓夫人的性命?!睆垷o忌道:“咱們大伙兒盡力而為?!闭f著回到船尾,提起木槳,鼓動內勁,劃得比前更快了。小昭抓起木槳,雖是雙手發(fā)顫,卻奮力劃水。

趙敏忽道:“張公子,有兩件事我想了很久,始終不能明白,要請你指教?!睆垷o忌聽她忽然客氣起來,奇道:“甚么事?”趙敏道:“那日在綠柳莊外,我遣人攻打令外祖、楊左使各位,是這位小昭姑娘調派人馬抵擋。當真是強將手下無弱兵,明教教主手下一個小小丫鬟,居然也有這等能耐,真是奇了……”謝遜插口問道:“甚么明教教主?”

趙敏笑道:“老爺子,這時候跟你說了罷,你那位義兒公子,乃是堂堂明教教主,你反倒是他的屬下。”謝遜將信將疑,一時說不出話來。趙敏便將張無忌如何出任教主之事簡略說了一些,但許多細節(jié)她也不知。張無忌被謝遜問得緊了,無法再瞞,只得說了六大派如何圍攻光明頂、自己如何在秘道中獲得乾坤大挪移心法等情。

謝遜大喜,站起身來,便在船艙之中拜倒,說道:“屬下金毛獅王謝遜,參見教主。”

張無忌忙跪倒還禮,說道:“義父不必多禮。陽教主遺命,請義父暫攝教主職位。孩兒正苦于不克負荷重任,天幸義父無恙歸來,實是本教之福。咱們回到中土之后,教主之位,原是要請義父接任的?!敝x遜黯然道:“你義父雖得歸來,但雙目已瞎,‘無恙’兩字,是說不上的了。明教的首領,豈能由失明之人擔任?趙姑娘,你心中有哪兩件事不明白?”

趙敏道:“我想請問小昭姑娘,那些奇門八卦、陰陽五行之術,是誰教的?你小小年紀,怎地會了這一身出奇的本事?”

小昭道:“這是我家傳武功,不值郡主娘娘一笑。”趙敏又問:“令尊是誰?女兒如此了得,父母必是名聞天下的高手?!?/span>

小昭道:“家父埋名隱姓,何勞郡主動問?難道你想削我?guī)赘割^,逼問我的武功么?”她小小年紀,口頭上對趙敏竟絲毫不讓,提到削指之事,更顯然意欲挑起周芷若敵愾同仇之心。

趙敏笑了笑,轉頭向張無忌道:“張公子,那晚咱們在大都小酒店中第二次敘會,苦頭陀范遙前來向我作別,他見到小昭姑娘之時,說了兩句甚么話?”張無忌早將這件事忘了,聽她提起,想了一會,才道:“苦大師好像是說,小昭的相貌很像一個他相識之人?!壁w敏道:“不錯。你猜苦大師說小昭姑娘像誰?”張無忌道:“我怎猜得到?”

說話之間,小船離靈蛇島更加近了,只見島西一排排的停了大船,每張白帆上都繪了個大大的紅花火焰,帆上都懸掛黑色飄帶。

張無忌皺眉道:“波斯總教勞師動眾,派來的人可不少啊?!壁w敏道:“咱們劃到島后,揀個隱僻的所在登陸,別讓他們發(fā)見了?!睆垷o忌點頭道:“是!”

剛劃出三四丈,突然間大船上號角嗚嗚,跟著砰砰兩聲,兩枚炮彈打將過來,一枚落在船左,一枚落在船右,激起兩條水柱,小船劇晃,幾乎便要翻轉。大船上有人叫道:“來船快劃過來,如若不聽將令,立時轟沉?!?/span>

張無忌暗暗叫苦,心知適才這兩炮敵船志在示威,故意打在小船兩側,現下相距如此之近,敵人瞄準極易,當真一炮轟在船中,六人無一得免,只得劃動小船,慢慢靠過去。

三艘敵船的炮口緩緩轉動,對準小船。待小船靠近,大船上放下繩梯。張無忌道:“咱們上去,相機奪船?!敝x遜摸到繩梯,第一個爬上大船。周芷若一言不發(fā),俯身抱起殷離,從繩梯攀上船去。跟著便是小昭。張無忌抱了趙敏,最后一個攀上。只見船上一干人個個黃發(fā)碧眼,身材高大,均是波斯胡人,那流云使等三使卻不在其內。

一個會說中國話的波斯人問道:“你們是誰?到這里來干甚么?”趙敏道:“我們飄洋遇險,座船沉沒,多蒙相救?!蹦遣ㄋ谷藢⑿艑⒁?,轉頭向坐在甲板正中椅上的首領說了幾句波斯話。那首領向手下嘰哩咕嚕的吩咐幾句。

小昭突然縱身而起,發(fā)掌便向那首領擊去。那首領一驚,閃身避過,抓起坐椅,便向小昭砸來。張無忌沒料到小昭這么快便即動手,身形一側,欺上三尺,伸指將那首領點倒,船上數十名波斯人登時大亂,紛紛抽出兵刃,圍了上來。這些人雖然均有武功,但與風云三使相去可就極遠。張無忌右手扶著殷離,左手東點一指,西拍一掌。謝遜使開屠龍刀,周芷若揮動長劍,再加上小昭身形靈動,片刻之間,已將船上數十名波斯人料理了。十余人被砍翻在甲板之上。七八人墮人海中,余下盡數被點中了穴道。

霎時之間,海旁呼喊聲、號角聲亂成一片。其余波斯船只靠了過來,船上人眾便欲涌上相斗。張無忌提起那波斯首領,躍上橫桁,朗聲叫道:“誰敢上來,我便將此人一掌劈死?!?/span>

只聽得各船上眾人大聲呼喊,張無忌雖一句也聽不懂,但見無人躍上船來,想來所擒之人頗有身分,對方心存顧忌,一時不敢來攻。

張無忌躍回甲板,剛放下那個首領,驀地里背后錚的一聲響,一件兵刃砸了過來,急忙側身相避,反腳踢出,迎面一根圣火令擊到,左側又有一根橫掠而至。張無忌暗暗叫苦,心想風云三使來得好快,叫道:“大家退入船艙?!碧崞鹉莻€首領,往一根圣火令上迎去。

輝月使急忙收令,但收招急促,下盤露出空隙,張無忌一腿掃去,險些踢中了她小腿。流云、妙風兩使自旁急攻,迫使張無忌這一腿未能踢實。拆到第九招上,妙風使左手圣火令斜擊甩上,招數怪異無比,堪堪便要點中張無忌小腹。張無忌將那波斯首領的身子一沉。妙風使這一招便得古怪,張無忌這一下卻也是極其巧妙,只聽得拍的一聲響,這一記圣火令正好打在那波斯人的左頰之上。風云三使齊聲驚呼,臉色大變,同時向后躍開,交談了幾句波斯話,突然躬身向張無忌手中的波斯人行禮,神色極是恭敬,跟著便即退回。

忽聽得號角聲此起彼落,一艘大船緩緩駛到,船頭上插了十二面繡金大旗。船頭上設著十二張虎皮交椅,有一張空著,其余十一張均有人乘坐。那大船駛到近處,便停住了。趙敏見空著的那張虎皮交椅排在第六。心念一動。說道:“咱們抓到的此人和大船上那十一人服色相同,看來是他們十二個人首領之一,他位居第六?!敝x遜道:“十二個大首領?嗯,總教十二寶樹王齊來中土,非同小可。”趙敏問道:“甚么十二寶樹王?”

謝遜道:“波斯總教教主座下,共有十二位大經師,稱為十二寶樹王,身分地位相當于中土明教的四大護救法王。這十二寶樹王第一大圣,二者智慧,三者常勝,四者掌火,五者勤修,六者平等,七者信心,八者鎮(zhèn)惡,九者正直,十者功德,十一齊心。十二俱明。只是十二寶樹王以精研教義、精運經典為主,聽說并不一定武功高強。這人位列第六,那么是平等寶樹王了?!?/span>

]]>
倚天屠龍記之四女同舟何所望 http://www.51zclw.cn/archives/10544 Wed, 14 Sep 2022 13:56:10 +0000 http://www.51zclw.cn/?p=10544  二十九 四女同舟何所望

  便在此時,忽聽得身后傳來兩下丁丁異聲,三個人疾奔而至。張無忌一瞥之下,只見那三人都身穿寬大白袍,其中兩人身形甚高,左首一人是個女子。三人背月而立,看不清他們面貌,但每人的白袍角上赫然都繡著一個火焰之形,竟是明教中人。三人雙手高高舉起,每只手中各拿著一條兩尺來長的黑牌,只聽中間那身材最高之人朗聲說道:“明教圣火令到,護教龍王、獅王,還不下跪迎接,更待何時?”話聲語調不準,顯得極是生硬。

  張無忌吃了一驚,心道:“楊左使曾說過,本教圣火令自第三十一代教主石教主之時,便已失落,怎地會在這三人手中?這是不是真的圣火令?這三人是否本教弟子?”

  只聽金花婆婆道:“本人早已破門出教,‘護教龍王’四字,再也休提。閣下尊姓大名?這圣火令是真是假,從何處得來?”那人喝道:“你既已破門出教,尚絮絮何為?”金花婆婆冷冷地道:“金花婆婆生平受不得旁人半句惡語,當日便陽教主在世,對我也禮敬三分。你是教中何人,對我竟敢大呼小叫?”

  突然之間,三人身形晃動,同時欺近,三只左手齊往金花婆婆身上抓去。金花婆婆拐杖揮出,向三人橫掃過去,不料這三人腳下不知如何移動,身形早變。金花婆婆一杖擊空,已給三人的右手同時抓住后領,疾抖之下,向外遠遠擲了出去。

  以金花婆婆武功之強,便是天下最厲害的三位高手向她圍攻,也不能一招之間便將她抓住擲出。但這三個白袍人步法既怪,出手又配合得妙到毫巔,便似一個人生有三頭六臂一般。張無忌情不自禁地“噫”了一聲。那三人身子這么移動,他已看得清楚,最高那人虬髯碧眼,另一個黃須鷹鼻。那女子一頭黑發(fā),和華人無異,但眸子極淡,幾乎無色,瓜子臉型,約莫三十歲上下,雖瞧來詭異,相貌卻是甚美。張無忌心想:“原來三個都是胡人,怪不得語調生硬,說話又文謅謅的好似背書?!?/p>

  只聽那虬髯人朗聲又道:“瞧你頭發(fā)淡黃,諒來是金毛獅王謝遜了?見圣火令如見教主,謝遜何不跪迎?”謝遜道:“三位到底是誰?若是本教弟子,謝遜該當相識。若非本教中人,圣火令跟三位毫不相干?!彬镑兹说溃骸懊鹘淘从诤瓮??”謝遜道:“源起波斯?!彬镑兹说溃骸叭灰?,然也!我乃波斯明教總教流云使,另外兩位是妙風使、輝月使。我等奉總教主之命,特從波斯來至中土。”

  謝遜和張無忌都是一怔。張無忌閱過楊逍所著的《明教流傳中土記》,知道明教確是從波斯傳來,這三個男女看來確像波斯胡人,武功身法又如此怪異,該當不假。只聽那黃須的妙風使道:“我教主接獲訊息,得知中土支派教主失蹤,群弟子自相殘殺,本教大趨式微,是以命云風月三使前來整頓教務。合教上下,齊奉號令,不得有誤?!睆垷o忌大喜:“總教主有號令傳來,真是再好也沒有了。免得我擔此重任,見識膚淺,誤了大事?!?/p>

  只聽謝遜說道:“中土明教雖出自波斯,但數百年來獨立成派,自來不受波斯總教管轄。三位遠道前來中土,謝遜至感歡忭,跪迎云云,卻從何說起?”

  那虬髯的流云使將兩塊黑牌相互一擊,噗的一聲響,聲音非金非玉,十分古怪,說道:“這是中土明教的圣火令,前任姓石的教主不肖,失落在外,其后由總教收回。自來見圣火令如見教主,謝遜還不聽令?”

  謝遜入教之時,圣火令失落已久,從來沒見過,但其神異之處,卻向所耳聞,聽了這幾下異聲,知此人所持該當確是本教圣火令,何況三人一出手便抓了金花婆婆擲出,決非常人所能,更無懷疑,便道:“在下相信尊駕所言,但不知有何吩咐?”

  流云使左手輕揮,妙風使、輝月使和他三人同時縱起,兩個起落,已躍到金花婆婆身側。金花婆婆金花擲出,分擊三使。三使東閃西晃,盡數避開,但見輝月使直欺而前,伸指點向金花婆婆咽喉。金花婆婆拐杖封擋,跟著還擊一杖,突然間騰身而起,后心已給流云使和妙風使抓住,提了起來。輝月使搶上三步,在她胸腹間連拍三掌,這三掌出手不重,但金花婆婆就此不能動彈。

  張無忌心道:“他三人起落身法,未見有何特異高明,只是三人配合得巧妙無比。輝月使在前誘敵,其余二人已神出鬼沒地將金花婆婆擒住。但以每人的武功而論,比之金花婆婆尚有不及。那人拍這三掌,似乎與我中土的點穴、打穴功夫性質相同?!?/p>

  流云使提著金花婆婆,左手振出,將她擲在謝遜身前,說道:“獅王,本教教規(guī),入教之后終身不能叛教。此人自稱破門出教,為本教叛徒,你先將她首級割下?!敝x遜一怔,道:“中土明教向來無此教規(guī)?!绷髟剖估淅涞氐溃骸按撕笾型撩鹘滔し畈ㄋ箍偨烫柫睢3鼋膛淹?,留著便系禍胎,快快將她清除?!?/p>

  謝遜昂然道:“明教四王,情同金蘭。今日雖然她對謝某無情,謝某卻不可無義,不能動手加害。”妙風使嘻嘻一笑,道:“中國人媽媽婆婆,有這么多啰唆。出教之人,怎可不殺?這算是何等道理?當真奇哉怪也,莫名其妙矣!”謝遜道:“謝某殺人不眨眼,卻不殺同教教友?!陛x月使道:“非要你殺她不可。你不聽號令,我們先殺了你也!”謝遜道:“三位到中土來,第一件事便勒逼金毛獅王殺了紫衫龍王,這是為了立威嚇人么?”輝月使微微一笑,說道:“你雙眼雖瞎,心中倒也明白。迅即動手便了!”

  謝遜仰天長笑,聲動山谷,大聲道:“金毛獅王光明磊落,別說不殺同伙朋友,此人即令是謝某的深仇大怨,既遭你們擒住,已無力抗拒,謝某豈能再以白刃相加?”

  張無忌聽了義父豪邁爽朗的言語,暗暗喝彩,對這波斯明教三使?jié)u生反感。

  只聽妙風使道:“明教教徒,見圣火令如見教主,你膽敢叛教么?”謝遜昂然道:“謝某雙目已盲了二十余年,你便將圣火令放在我眼前,我也瞧它不見。說什么‘見圣火令如見教主’?”妙風使大怒,道:“好!那你是決意叛教了?”謝遜道:“謝某不敢叛教??墒敲鹘痰慕讨寄诵猩迫?,義氣為重。謝遜寧可自己人頭落地,不干這等沒出息的歹事?!苯鸹ㄆ牌派聿荒軇?,于謝遜的言語卻一句句都聽在耳里。

  張無忌心知義父生死已迫在眉睫,輕輕將殷離放落在地。只聽流云使道:“明教中人,不奉圣火令號令者,一律殺無赦矣!”謝遜喝道:“本人是護教法王,即令是教主要殺我,也須開壇稟告天地與本教明尊,申明罪狀?!泵铒L使嘻嘻笑道:“明教在波斯好端端的,一至中土,便有這許多臭規(guī)矩!”三使同時呼嘯搶上。謝遜屠龍刀揮動,護在身前,三使連攻三招,搶不近身。

  輝月使欺身直進,左手持令向謝遜天靈蓋上拍落。謝遜舉刀擋架,當的一響,聲音怪異。屠龍刀無堅不摧,卻竟削不斷圣火令。便在這一瞬之間,流云使?jié)L身向左,已一令打在謝遜腿上。謝遜一個踉蹌,妙風使橫令戳他后心,突然間手腕一緊,圣火令已讓人夾手奪去。他大驚之下,回過身來,只見一個少年的右手中正拿著那根圣火令。

  張無忌這一下縱身奪令,快速無比,巧妙無倫。流云使和輝月使驚怒之下,齊從兩側攻上。張無忌轉身避開,不意啪的一響,后心已給輝月使揮令擊中。那圣火令質地怪異,極為堅硬,這一下打中,張無忌眼前陡黑,幾欲暈去,幸得護體神功立時發(fā)生威力,當即鎮(zhèn)攝心神,向前沖出三步。波斯三使立即圍上。

  張無忌右手持令向流云使虛晃一招,左手倏伸,已抓住了輝月使左手的圣火令。豈知拜月使忽地放手,那圣火令尾端向上彈起,啪的一響,正打中張無忌手腕。他左手五根手指一陣麻木,只得放下左手中已奪到的圣火令,輝月使纖手伸處,抓回掌中。

  張無忌練成乾坤大挪移法以來,再得張三豐指點太極拳精奧,縱橫宇內,從無敵手,不意此刻竟讓輝月使一個女子接連打中,第二下若非他護體神功自然而然地將力卸開,手腕早斷。他驚駭之下,暫且不敢與敵人對攻,凝立注視,要看清楚對方招數來勢。

  波斯三使見他兩次被擊,竟似并未受傷,也驚奇不已。妙風使忽然低頭,一個頭錘向他撞來,如此打法原是武學大忌,竟以自己最要緊的部位送向敵人。張無忌端立不動,知他這一招似拙實巧,必定伏下厲害后著,待他腦袋撞到自己身前一尺之處,這才退了一步。驀地里流云使躍身半空,向他頭頂坐將下來。這一招更加怪異,竟以臀部攻人,天下武學之道雖繁,從未有這一路既無用、又笨拙的招數。張無忌不動聲色,向旁又再讓,突覺胸口疼痛,已給妙風使手肘撞中。但妙風使為九陽神功彈出,立即倒退三步,跟著又倒退三步,甫欲站定,又倒退三步。

  波斯三使愕然變色,輝月使雙手兩根圣火令急揮橫掃,流云使突然高躍,連翻三個空心筋斗。張無忌不知他用意,心想還是避之為妙,剛向左踏開一步,眼前黑氣急閃,右肩已給流云使的圣火令重重擊中。這一招更加匪夷所思,事先既沒半點征兆,而流云使明明是在半空中大翻筋斗,怎能忽地伸過圣火令來擊中自己肩頭?他驚駭之下,不敢戀戰(zhàn),肩頭所中這一下勁道頗重,雖以九陽神功彈開,卻已痛入骨髓。但知只要自己一退,義父性命不保,深深吸了口氣,一咬牙,飛身而前,伸掌向流云使胸口拍去。

  流云使也同時飛身而前,雙手圣火令互擊,嗚的聲響,張無忌心神震蕩,身子從半空中直墮下來,但覺腰脅中一陣劇痛,已給妙風使重重踢中。砰的一下,妙風使向后摔出,輝月使的圣火令卻又擊中了張無忌右臂。

  謝遜在一旁聽得明白,知道巨鯨幫這少年已接連吃虧,眼下不過勉力支撐,苦于自己眼盲,沒法上前應援,心中焦急萬分,自己若孤身對敵,當可憑著風聲,分辨敵人兵刃拳腳的來路,但若去相助朋友,怎能分得出哪一下是朋友的拳腳,哪一下是敵人的兵刃?他屠龍刀揮舞之下,倘若一刀殺了朋友,豈非大大恨事?當即叫道:“少俠,你快脫身走吧,這是明教的事,跟閣下并不相干。少俠今日一再相援,謝遜已感激不盡。”

  張無忌大聲道:“我……我……你快走,聽我說,你快走!”眼見流云使揮令擊來,張無忌以手中圣火令擋格,雙令相交,噗嗚聲響,如中敗革,似擊破絮,聲音沉郁難聽。流云使虎口震痛,圣火令脫手飛出。張無忌躍起身來,欲待搶奪,突然嗤的一聲,后心衣衫給輝月使抓下了一大截。她指甲在他背心上劃了幾條爪痕,隱隱生痛,這么一緩,那圣火令又讓流云使搶回。

  經此幾個回合,張無忌心知憑這三人功力每一個都和自己相差甚遠,只武功怪異無比,兵刃神奇之極,最厲害的是三人聯手,陣法不似陣法,套路不似套路,詭秘陰毒,匪夷所思,只要能擊傷其中一人,今日之戰(zhàn)便能獲勝。但他擊一人則其余二人首尾相應,拳法連變,始終打不破三人聯手之局,反又給圣火令連中兩下。幸好波斯三使每一次拳腳中敵,受到九陽神功反擊,反吃大虧,也已不敢再以拳腳和他身子相碰。

  謝遜大喝一聲,將屠龍刀豎抱胸前,縱身躍入戰(zhàn)團,搶到張無忌身旁,說道:“少俠,用刀!”將屠龍刀遞了給他。張無忌心想仗著寶刀神威,或能擊退大敵,當即將圣火令揣入懷中,雙手接過。

  謝遜右足一點,向后退開,在這頃刻間,后心已重重中了妙風使一拳,只打得他胸腹間五臟六腑似乎都移了位。這一拳來無影、去無蹤,謝遜竟聽不到半點風聲。

  張無忌揮刀向流云使砍去,流云使舉起兩根圣火令,雙手回振,搭在屠龍刀上。張無忌只感手掌中一陣激烈跳動,屠龍刀幾欲脫手,大駭之下,忙加運內力。流云使以圣火令奪人兵刃,向來千不一失,這一次居然奪不了對方單刀,大感詫異。輝月使一聲嬌叱,手中兩根圣火令也已架上屠龍刀,四令奪刀,威力大增。

  張無忌身上已受了七八處傷,雖均為輕傷,內力究已大減,這時但感半邊身子發(fā)熱,握著刀柄的右手不住發(fā)顫。他知此刀乃義父性命所系,義父不知自己身份真相,居然肯以此刀相借,實乃豪氣干云,倘若此刀竟在自己手中失去,還有何面目以對義父?大聲呼暍,體內九陽神功源源激發(fā)。流云、輝月二使臉色齊變,妙風使見情勢不對,一根圣火令又搭到了屠龍刀上。

  張無忌以一抗三,竟絲毫不餒,心中暗暗自慶,幸好一上來便出其不意地搶得妙風使一根圣火令,否則六令齊施,更難抵敵。這時四人已至各以內力相拼的境地。張無忌心想你們和我比拼內力,正是以短攻長,我是得其所哉了。霎時間四人均凝立不動,各運內力。突然之間,張無忌胸口一痛,似乎給一枚極細的尖針刺了一下。

  這一下刺痛突如其來,直鉆入心肺,張無忌手一松,屠龍刀便讓五根圣火令吸了過去。他猝遇大變,心神不亂,順手拔出腰間倚天劍,一招太極劍法“圓轉如意”,斜斜劃了個圈子,同時刺向波斯三使的小腹。三使待要后躍相避,張無忌已將倚天劍插還腰間劍鞘,手一伸,又將屠龍刀奪回。這四下失刀、出劍、還劍、奪刀,手法之快,直如閃電,正是乾坤大挪移的第七層功夫。

  波斯三使“噫”的一聲,大為驚奇。他三入內力遠不及張無忌,這一開口出聲,五根圣火令反給屠龍刀帶了過來。三人急運內力還奪,又成相持不下之局。突然之間,張無忌胸口又給尖針刺了一下。

  這次他已有防備,寶刀未曾脫手。但這兩下刺痛似有形,實無質,一股寒氣突破他護體的九陽神功,直侵內一臟。他知是波斯三使一股極陰寒的內力積貯于一點,從圣火令上傳來,攻堅而入。本來以至陰攻至陽,未必便勝得了九陽神功,只是他的九陽神功遍護全身,這陰勁卻凝聚如絲發(fā)之細,倏鉆陡戳,攻其一點。有如大象之力雖巨,婦人小兒卻能以繡花小針刺入其膚。陰勁入體,立即消失,但這一刺可當真疼痛入骨。

  輝月使連運兩下“透骨針”的內勁,見對方竟似毫不費力地抵擋下來,心下駭異。妙風使雖空著左手,但全身勁力都已集于右臂,左手已與癱瘓無異。張無忌知道如此僵持下去,敵人尖針般的陰勁一下一下刺來,自己終將支持不住,可是實無對策。耳聽身后謝遜呼吸粗重,正自一步步逼近,知他要擊敵助己。這時四入內勁布滿全身,謝遜掌力擊在敵人身上,已與擊打張無忌無異,始終遲遲不敢出手。

  張無忌尋思:“情勢如此險惡,總是要義父先行脫身要緊。”朗聲道:“謝大俠,這波斯三使武功雖奇,在下要脫身卻也不難。請你先行暫避,在下事了之后,自當奉還寶刀。”波斯三使聽得他在全力比拼內勁之際竟能開口說話,洋洋一如平時,心下更驚。

  謝遜道:“少俠高姓大名?”張無忌心想此時萬萬不能跟他相認,否則以義父愛己之深,勢必要和淚斯三使拼個同歸于盡,以維護自己,說道:“在下姓曾,名阿牛。謝大俠還不遠走,難道是信不過在下,怕我吞沒你這口寶刀么?”謝遜哈哈大笑,說道:“曾少俠不必以言語相激。你我肝膽相照,謝遜以垂暮之年,得能結交你這位朋友,實是平生快事。曾少俠,我要以七傷拳打那女子了。我一發(fā)勁,你撤手棄了屠龍刀?!?/p>

  張無忌深知義父七傷拳的厲害,只要舍得將屠龍刀棄給敵人,一拳便可斃了輝月使,但這么一來,本教便和波斯總教結下深怨,圣火令大戒嚴禁同教兄弟斗毆殘殺,今日自己如不問來由地殺了總教使者,哪里還像個明教教主?忙道:“且慢!”向流云使道:“咱們暫且罷手,在下有幾句話跟三位分說明白?!?/p>

  流云使點了點頭。張無忌道:“在下和明教極有關連,三位既持圣火令來此,乃是在下的尊客,適才無禮,多有得罪。咱們同時各收內力,罷手不斗如何?”流云使又連連點頭。張無忌大喜,當即內勁一撤,將屠龍刀收向胸前。只覺波斯三使的內勁同時后撤,突然之間,一股陰勁如刀、如劍、如匕、如鑿,直插入他胸口的玉堂穴中。

  這雖是一股無形無質的陰寒之氣,但刺在身上實同鋼刃之利。張無忌霎時之間閉氣窒息,全身僵凝倒地,心中閃電般轉過了無數念頭:“我死之后,義父也難逃毒手,想不到波斯總教使者竟如此不顧信義。殷離表妹能活命么?趙姑娘和周姑娘怎樣?小昭,唉,可憐的小妹子!本教救民抗元的大業(yè)終將如何?”眼見流云使舉起右手圣火令,往他天靈蓋擊落。張無忌急運內力,沖擊胸口遭點中的玉堂穴,但終究緩了一步。

  忽聽得一個女子聲音大聲叫道:“中土明教大隊人馬到了!”流云使一怔,舉著圣火令的右手停在半空不擊。一個灰影電射而至,拔出張無忌腰間的倚天劍,連人帶劍,直撲入流云使懷中。張無忌身不能動,眼中卻瞧得清清楚楚,這人正是趙敏,大喜之下,緊接著便是大駭,原來她所使這一招乃昆侖派的殺招,叫做“玉碎昆岡”,竟是和敵人同歸于盡的拼命打法。張無忌雖不知此招名稱,卻知她如此使劍出招,以倚天劍之鋒利,流云使固當傷在她劍下,她自己也難逃敵人毒手。

  流云使見劍勢凌厲之極,別說三使聯手,即是自保也已不能,危急中舉起圣火令用力一擋,跟著著地滾開。只聽得當的一聲響,圣火令已將倚天劍架開,但左頰上涼颼颼的,一時也不知自己是死是活,待得站起,伸手摸去,著手處又濕又粘,疼痛異常,左頰上一片虬髯已讓倚天劍連皮帶肉削去,若非圣火令乃是奇物,擋得了倚天劍的一擊,半邊腦袋已然不在了。

  先前張無忌來和謝遜相會,趙敏總覺金花婆婆詭秘多詐,陳友諒形跡可疑,放心不下,便悄悄地跟來。她知自己輕功未臻上乘,走近了便給發(fā)覺,只得遠遠躡著,直至張無忌出手和波斯三使相斗,她才走近。到得張無忌和三使比拼內力,她心中暗喜,心想這三個胡人武功雖怪,怎及得張無忌九陽神功內力的渾厚。突然間張無忌開口叫對手罷斗,趙敏正待叫他小心,對方的偷襲已然得手,張無忌受傷倒地。她情急之下,不顧一切地沖出,搶到倚天劍后,便將在萬安寺中向昆侖派學得的一記拼命招數使出來。

  趙敏一招逼開流云使,但倚天劍圈了轉來,削去了自己半邊帽子,露出一叢秀發(fā)。她長劍斜圈,身子向妙風使撲出,倚天劍反跟在身后。這一招“人鬼同途”,是崆峒派絕招,正和昆侖派的“玉碎昆岡”同一其理,明知已然輸定,便和敵人拼個玉石俱焚。

  這等打法極其慘烈,少林、峨嵋兩派的佛門武功便無此類招數?!坝袼槔焙汀叭斯硗尽倍疾皇菙≈腥佟⑺乐星蠡钪?,乃是旨在兩敗俱傷、同赴幽冥。當日昆侖、崆峒兩派的高手被囚,頗受屈辱,比武時功力又失,沒法求勝,便有性子剛硬之輩使出這些招數來,只是內勁既去,要拼命也無從拼起,卻給她一一記住了。

  妙風使眼見她來勢兇悍,大驚之下,突然間全身冰冷,呆立不動。此人武功雖高,膽子卻是極小,眼見這一招決計無法抵擋,駭怖達于極點,竟致僵立,束手待斃。

  趙敏的身子已抵在妙風使的圣火令上,手腕抖動,長劍便向他胸前刺去。這一招乃先以自己身子投向敵人兵刃,敵人手中不論是刀是劍,是槍是斧,中在自己身上,勢須略一停留,自己便挺劍刺去,敵人武功再高,也萬難逃過。妙風使瞧出了此招厲害,這才嚇呆。幸得他手中兵器乃是鐵尺般的圣火令,無鋒無刃,趙敏以身子抵在其上,竟不受傷,長劍剛向前刺出,后背已給輝月使抱住。

  波斯三使聯手迎敵,配合之妙,實不可思議。趙敏一上來兩招拼命打法,竟嚇得三大高手亂了陣腳,直到此時,輝月使才自后抱住了趙敏。她這么一抱似乎平平無奇,其實拿捏之準,不爽毫發(fā),應變之速,疾如流星。趙敏這一劍雖然凌厲,已遞不到妙風使身上,她覺臂上陡緊,心知不妙,順著輝月使向后拉扯之勢,回劍便往自己小腹刺去。

  這一招更是壯烈,屬于武當派劍招,叫做“天地同壽”,卻非張三豐所創(chuàng),乃是殷梨亭苦心孤詣地想了出來,本意是用來和楊逍同歸于盡。他自紀曉芙死后,心中除了殺楊逍報仇之外,更無別念,但自知武功非楊逍之敵,師父雖是天下第一高手,自己限于資質悟性,沒法學到師父的三四成功夫,反正只求殺得楊逍,自己也不想活了,是以在武當山上想了幾招拼命的打法。

  殷梨亭暗中練劍之時,為師父見到,張三豐喟然嘆息,心知此事難以勸喻,便將這招劍法取了個“天地同壽”的名稱,意思說人死之后,精神不朽,當可萬古長春,實是殺身成仁、舍生取義的悲壯劍招。殷梨亭的大弟子在萬安寺中施展此招,為范遙搶上救出。趙敏卻于此時使了出來。這一招專為刺殺緊貼在自己身后的敵人之用,利劍穿過自己小腹,再刺入敵人小腹,輝月使如何能夠躲過?倘若妙風使并未嚇傻,又或流云使站得甚近,以他二人和輝月使如同聯成一體的機警,當可救得二女性命。

  眼見倚天劍便要洞穿趙敏和輝月使的小腹,便在這千鈞一發(fā)之際,張無忌沖穴告成,一伸手便將倚天劍奪了過去。

  趙敏用力掙扎,脫出輝月使的懷抱。她動念迅速之極,伸手到張無忌懷中掏出那枚圣火令,遠遠擲出,啪的一聲響,跌入了金花婆婆所布的尖針陣中。這圣火令波斯三使珍同性命,流云使和輝月使顧不得再和張無忌、趙敏對敵,甚至顧不得妙風使安危,一齊縱身過去撿拾。只奔出丈余,便已到了尖針陣中。輝月使“啊”的負痛尖叫,已踏中了一枚鋼針。月黑風高,長草沒膝,瞧不清楚圣火令和尖針的所在,兩人只得不住拔針,摸索著尋令。妙風使猶如大夢初醒,長聲驚呼,跟了過去。

  趙敏為救張無忌性命,適才這三招使得猶如兔起鶻落,絕無余暇多想一想,這時驚魂稍定,越想越害怕,“嚶”的一聲,投人了張無忌懷中。

  張無忌一手攬著她,心中說不出的感激,但知波斯三使一尋到圣火令,立時轉身又回,忙道:“咱們快走!”回過身來,將屠龍刀交還謝遜,抱起身受重傷的殷離,向謝遜道:“謝大俠,眼前只有暫避其鋒?!敝x遜道:“是!”俯身為金花婆婆解開了穴道。張無忌心想金花婆婆經過這場死里逃生的大難,自當和謝遜前愆盡釋。

  四人下山走出數丈,張無忌心想殷離雖是自己表妹,終究男女授受不親,于是將她交給金花婆婆抱著。趙敏在前引路,其后是金花婆婆和謝遜,張無忌斷后,以防敵人追擊?;厥椎姴ㄋ谷关W詮澚搜?,在長草叢中尋覓。他這一役慘敗,想起適才驚險,兀自心有余悸,又不知殷離受此重傷,是否能夠救活。

  正行之間,忽聽得謝遜一聲暴喝,發(fā)拳向金花婆婆后心打去。

  金花婆婆回手掠開,同時將殷離拋落在地。張無忌大驚,飛身而上。謝遜喝道:“韓夫人,你何以又要下手殺害殷姑娘?”金花婆婆冷笑道:“你殺不殺我,是你的事。我殺不殺她,卻是我的事。你管得著我么?”張無忌道:“有我在此,須容不得你隨便傷人?!苯鸹ㄆ牌诺溃骸白瘃{今日閑事管得還嫌不夠么?”張無忌道:“那未必是閑事。波斯三使轉眼便來,你還不快走?”

  金花婆婆冷哼一聲,向西躥出,突然間反手擲出三朵金花,直奔殷離后腦。張無忌伸指彈去,只聽得呼呼呼三聲,那三朵金花回襲金花婆婆,破空之聲,比之強弓發(fā)硬弩更加厲害。當他先前抱起殷離之時,抹去了唇上粘著的胡子和化裝,金花婆婆已看清楚他面目,料得這少年的內力竟如此深厚,不敢伸手去接,忙伏地而避。三朵金花貼著她背心掠過,將她布衫后心撕出了三條大縫,只嚇得她心中亂跳,頭也不回地去了。

  張無忌伸手抱起殷離,忽聽得趙敏一聲痛哼,彎下了腰,雙手按住小腹,忙上前問道:“怎么了?”只見她手上滿是鮮血,手指縫中尚不住有血滲出,原來適才這一招“天地同壽”,畢竟還是刺傷了小腹。張無忌大驚失色,忙問:“傷得重么?”只聽得妙風使在尖針陣中歡呼,說的是胡語,聽語音歡欣,料想是說:“找到了,找到了!”

  趙敏急道:“別管我!快走,快走!”張無忌伸臂將她抱起,疾往山下奔去。趙敏道:“到船上!開船逃走?!睆垷o忌應道:“是!”一手抱殷離,一手抱趙敏,急馳下山。謝遜跟在身后,暗自驚異:“這少年恁地了得,手中抱著二人,仍奔行如此迅速。”張無忌心亂如麻,手中這兩個少女只要有一個傷重不救,都是畢生大恨,幸好覺到二人身子溫暖,并無逐漸冷去之象。

  波斯三使找到圣火令后,隨后追來,但這三人的輕功固不及張無忌,比之謝遜也大為不如。張無忌將到船邊,高聲叫道:“紹敏郡主有令:咱們要開船!眾水手急速預備開航!”待得他和謝遜躍上船頭,風帆已然升起。那艄公須得趙敏親口號令,上前請示。趙敏失血過多,只低聲道:“聽……聽張公子號令……便是……”那艄公轉舵開船,待得波斯三使追到岸邊,海船離岸早已數十丈了。

  張無忌將趙敏和殷離并排放入船艙,小昭在旁相助,解開二人衣衫,露出傷口。張無忌檢視二人傷勢,見趙敏小腹上劍傷深約半寸,流血雖多,性命決可無礙。殷離那三朵金花卻都中在要害,金花婆婆下手極重,是否能救,一時難知,當下給二人敷藥包扎。殷離早已昏迷不醒。趙敏淚水盈盈,張無忌問她覺得如何,她只咬牙不答。

  謝遜道:“曾少俠,謝某隔世為人,此番不意回到中土,尚能結識你這位義氣深重的朋友,實是意外之喜?!?/p>

  張無忌扶他坐在艙中椅上,伏地便拜,哭道:“義父,孩兒無忌不孝,沒能早日前來相接,累義父受盡辛苦。”謝遜大吃一驚,顫聲道:“你……你說你叫什么?”張無忌道:“孩兒便是張無忌?!敝x遜如何能信,只道:“你……你說你是誰?”

  張無忌道:“拳學之道在凝神,意在力先方制勝……”滔滔不絕地背了下去,每一句都是謝遜在冰火島上所授予他的武功要訣。當時謝遜以為時不及,叫他只記要訣,不必照練。背得二十余句后,謝遜驚喜交集,抓住他雙臂,道:“你……你當真便是我那無忌孩兒?”

  張無忌站起身來,摟住了他,將別來情由,揀要緊的說了一些,自己已任明教教主之事卻暫且不說,以免義父敘教中尊卑,反向自己行禮。謝遜如在夢中,此時不由得他不信,只翻來覆去地道:“老天爺開眼,老天爺開眼!”

  猛聽得后艄上眾水手叫道:“敵船追來啦!”

  張無忌奔到后艄望去,只見遠遠一艘大船五帆齊張,乘風追至。黑夜中瞧不見敵船船身,那五道白帆卻十分觸目。張無忌望了一會,見敵船帆多身輕,漸漸逼近,心下焦急,不知如何是好,暗想只有讓波斯三使上船,跟他們在船艙之中相斗,當可藉著船艙狹窄之便,使三人不易聯手,于是將趙敏和殷離移在一旁,到甲板上提了兩只大鐵錨,放在艙中,作為障礙,逼令波斯三使各自為戰(zhàn)。

  布置方定,突然間轟隆一聲巨響,船身猛烈一側,跟著半空中海水傾瀉,直潑進艙來。后艄水手高聲大叫:“敵船開炮!敵船開炮!”這一炮打在船側,幸好并未擊中。

  趙敏向張無忌招了招手,低聲道:“咱們也有炮!”

  這一言提醒了張無忌,當即奔上甲板,指揮眾水手搬開炮上的掩蔽之物,在大炮中裝上火藥鐵彈,點燒藥繩,砰的一聲,一炮還轟過去。但這些水手都是趙敏手下的武士所喬裝,武功不弱,發(fā)炮海戰(zhàn)卻一竅不通,這一炮轟將出去,落在兩船之間,水柱激起數丈,敵船卻晃也不晃。但這么一來,敵船見此間有炮,便不敢十分逼近。過不多時,敵船又開炮轟來,正中船頭,船上登時起火。

  張無忌忙指揮水手提水救火,忽見上層艙中又冒出一個火頭來。他雙手各提一大桶水,踢開艙門,直潑迸去,將火頭澆滅了。煙霧中只見一個女子橫臥榻上,正是周芷若,全身都已濕透。張無忌拋下水桶,搶進房、去,忙問:“周姑娘,你沒事么?”

  周芷若滿頭滿臉都是水,模樣狼狽,危急萬分之中,見到他突然出現,在喜之中又復驚異。她雙手一動,嗆啷啷一聲響,原來手腳均為金花婆婆用銬鐐鐵鏈鎖著。張無忌奔到下層艙中取過倚天劍來,削斷銬鐐。

  周芷若道:“張教主,你……你怎么會到這里?”張無忌還未回答,船身突然間激烈震動。她足下一軟,直撲在張無忌懷里。張無忌忙伸手扶住,窗外火光照耀,只見她蒼白的臉上飛起兩片紅暈,再點綴著一點點水珠,清雅秀麗,有若曉露水仙。張無忌定了定神,說道:“咱們到下面船艙去。”

  兩人剛走出艙門,只覺座船不住地團團打轉,原來適才間敵船一炮轟來,將船舵打得粉碎,連舵手也墮海而死。

  那艄公急了,親自去裝火藥發(fā)炮,只盼一炮將敵船打沉,不住在炮筒中裝填火藥,用鐵棍搗得實實的,絞高炮口,點燃了藥繩。驀地里紅光閃動,震天價一聲大響,大炮登時震得粉碎,火球和鋼鐵飛舞,艄公和大炮旁的眾水手個個炸得血肉橫飛。只因艄公一味求炮力威猛,火藥裝得多了數倍,反將大炮炸碎了。

  張無忌和周芷若剛走上甲板,但見船上到處是火,幾乎無立足之地,一瞥眼見左舷邊縛著條小船,叫道:“周姑娘,你跳進小船去……”這時小昭抱著殷離,謝遜抱著趙敏,先后從下層艙中出來。原來適才這么一炸,船底裂了個大洞,海水立時涌進。

  張無忌待周芷若、謝遜、小昭坐進小船,揮劍割斷綁縛的繩索,啪的一響,小船掉入海中。張無忌輕輕一躍,跳入小船,搶過雙槳,用力劃動。

  這時那戰(zhàn)船燒得正旺,照得海面上一片通紅。張無忌全力扳槳,心想只須將小船劃到火光照不到處,波斯三使沒見到小船,必以為眾人盡數葬身大海,就此不再追趕。謝遜抄起一條船板幫著劃水。小船在海面迅速滑行,頃刻間出了火光圈外。只聽那大戰(zhàn)船轟隆轟隆猛響,船上裝著的火藥不住爆炸。波斯船不敢靠近,遠遠停著監(jiān)視。趙敏攜來的武士中有些識得水性,泅水游向敵船求救,都給波斯船上人眾發(fā)箭射死在海中。

  張無忌和謝遜片刻也不敢停手,若在陸地為波斯三使追及,尚可決一死戰(zhàn)。這時在茫茫大海之中,敵船只須發(fā)炮轟來,就算打在小船數丈以外,波浪激蕩,小船也非翻不可。好在二人都內力悠長,直劃了半夜,也不疲累。

  到得天明,但見滿天烏云,四下里都是灰蒙蒙的濃霧。張無忌喜道:“這大霧來得真好,只須再有半日,敵人無論如何也找咱們不到的了。”

  不料到得下午,狂風忽作,大雨如注。小船給風吹得向南漂浮。其時正當冬季,各人身上衣衫盡濕,張無忌和謝遜內力深厚,還不怎樣,周芷若和小昭給北風一吹,忍不住牙關打戰(zhàn)。但小船上一無所有,誰也沒法可想。這時木槳早已收起不劃,四人除下八只鞋子,不住手地薛起艙中所積雨水倒入海中。

  謝遜終于會到張無忌,心情極是暢快,眼前處境雖險,卻毫不在意,罵天叱海,在大雨中高聲談笑。小昭雖天真爛漫,言笑晏晏,趙敏卻察覺她眉目間深有憂色,料想她是為了忽然出現個秀麗逾恒的周芷若而不喜。周芷若始終默不做聲,偶爾和張無忌目光相接,立即便轉頭避開。

  謝遜說道:“無忌,當年我和你父母一同乘海船出洋,中途遇到風暴,那可比今日厲害得多了。我們后來上了冰山,以海豹為食。只不過當日吹的是南風,把我們送到了極北的冰天雪地之中,今口吹的卻是北風。難道老天爺瞧著謝遜不順眼,要再將我充軍到南極仙翁府上,再去住他二十年么?哈哈,哈哈!”他大笑一陣,又道:“當年你父母一男一女,郎才女貌,正是天作之合,你卻帶了四個女孩子,那是怎么一回事啊?這四個女孩子個個對你好,我知道的,但我瞧不見哪個最美。不過美不美毫不相干,人品好才相干!哈哈,哈哈!”

  周芷若滿臉通紅,低下了頭。小昭卻神色自若,說道:“謝老爺子,我是服侍公子爺的小丫頭,不算在內。”趙敏受傷雖不輕,卻一直醒著,突然說道:“謝老爺子,你再胡說八道,等我傷勢好了,瞧我不老大耳括子打你?!?/p>

  謝遜伸了伸舌頭,笑道:“你這女孩子倒厲害?!彼蝗皇掌鹦θ?,沉吟道:“嗯,昨晚你拼命三招,第一招是昆侖派的‘玉碎昆岡’,第二招是崆峒派的‘人鬼同途’,第三招是什么啊,老頭子孤陋寡聞,可聽不出來了?!?/p>

  趙敏暗暗心驚:“怪不得金毛鉀王當年名震天下,鬧得江湖上天翻地覆。他雙目不能視物,卻能猜到我所使的兩記絕招,當真名不虛傳?!北愕溃骸斑@第三招是武當派的‘天地同壽’,似乎是新創(chuàng)招數,難怪老爺子不知?!闭Z氣甚是恭敬。謝遜嘆道:“你出全力相救無忌,當然很好,可是怎么連自己的命也不要了?”趙敏道:“他……他……”說到此處,頓了一頓,心中遲疑下面這句話是否該說,終于忍不住哽咽道:“他……誰叫他這般情致纏綿地……抱著……抱著殷姑娘。我是不想活了!”說完這句話,已淚下如雨。

  四人聽這位年輕姑娘竟會當眾吐露心事,無不愕然,誰也沒想到趙敏是蒙古女子,要愛便愛,要恨便恨,并不忸怩作態(tài),本和中土深受禮教陶冶的女子大異,加之扁舟浮海,大雨淋頭,每一刻都能舟覆人亡,當此生死系于一線之際,更沒了顧忌。

  張無忌聽了趙敏這句話,不由得心神激蕩:“趙姑娘本是我教大敵,這次我和她遠赴海外,主旨乃在迎接義父,哪想到她對我竟一往情深如此?!鼻椴蛔越爝^手去握住了她手,嘴唇湊到她耳邊,低聲道:“我對你才情致纏綿,你以后無論如何不可再這樣了?!?/p>

  趙敏話一出口,便好生后悔,心想女孩兒家口沒遮攔,這種言語如何可以自己說出口來,豈不是叫他輕賤于我?忽聽他如此深情款款地叮囑,不禁又驚又喜,又羞又愛,心下說不出的甜蜜,自覺昨晚三次出生人死,今日海上漂泊受苦,一切都不枉了。

  大雨下了一陣,漸漸止歇,濃霧卻越來越重,驀地里刷的一聲,一尾三十來斤的大魚從海中躍將起來。謝遜右手伸出,五指插入魚腹,將那魚抓入船中,眾人都喝一聲彩。小昭拔出長劍,將大魚剖腹刮鱗,切成一塊塊的。各人實在餓了,雖然生魚腥味極重,只得勉強吃了些。謝遜卻吃得津津有味,他荒島上住了二十余年,什么苦也吃過了,豈在乎區(qū)區(qū)生魚?何況生魚肉只須多嚼一會,慣了魚腥氣息之后,自有一股鮮甜的味道。

  海上波濤漸漸平靜,各人吃魚后閉上眼睛養(yǎng)神,昨天這一日一晚的激斗,委實累得心力交疲,周芷若和小昭雖未出手接戰(zhàn),但所受驚嚇也當真不小。大海輕輕晃著小舟,有如搖籃,舟中六人先后入睡。

  這一場好睡,足足有三個多時辰。謝遜年老先醒,耳聽得五個青年男女呼吸聲和海上風聲輕相應和。兩女氣息較促,料想是受了傷的趙敏和殷離。另一女輕而漫長,似是峨嵋派內功,當是那個名叫周芷若的姑娘。唯一的男子張無忌一呼一吸之際,若斷若續(xù),竟無明顯分界,謝遜暗暗驚異:“這孩子內力之深,實是我生平從所未遇?!庇嘞履枪媚锏暮粑粫r快,一時慢,所練顯是一門極特異的內功,自然是那個叫做小昭的小丫頭。謝遜眉頭一皺,想起一事,心道:“這可奇了,難道這孩子竟是……”

  忽聽得殷離喝道:“張無忌,你這小鬼,干嗎不跟我上靈蛇島去?”張無忌、趙敏、周芷若、小昭等給她這么一喝,都驚醒了。只聽她又道:“我獨個兒在島上寂寞孤單……你干嗎不肯來陪我?我這么苦苦地想念你,你……你在陰世,可也知道嗎?”

  張無忌伸手摸她額頭,著手火燙,知她重傷后發(fā)燒,說起胡話來了。他雖醫(yī)術精湛,但小舟中無草無藥,實束手無策,只得撕下一塊衣襟,浸濕了水,貼在她額頭。

  殷離胡話不止,忽然大聲驚喊:“爹爹,你……你別殺媽,別殺媽!二娘是我殺的,你只管殺我好了,跟媽毫不相干……媽媽,媽媽!你死了嗎?是我害死了媽!嗚嗚嗚嗚……”哭得甚是傷心。張無忌柔聲道:“蛛兒,蛛兒,你醒醒。你爹不在這兒,不用害怕?!币箅x怒道:“爹爹,你快殺我啊,媽是我害死的,也是給你逼死的!我才不怕你呢!你為什么娶二娘、三娘?一個男人娶了一個妻子難道不夠么?爹爹,你三心二意,喜新棄舊,娶了一個女人又娶一個,害得我媽好苦,害得我好苦!你不是我爹爹,你是負心漢,是大惡人!”

  張無忌惕然心驚,只嚇得面青唇白。原來他適才間剛做了一個好夢,夢見自己娶了趙敏,又娶了周芷若。殷離浮腫的相貌也變得美了,和小昭一起也都嫁了自己。在白天從來不敢轉的念頭,在睡夢中忽然都成為事實,只覺得四個姑娘人人都好,自己都舍不得和她們分離。他安慰殷離之時,腦海中依稀還存留著夢中帶來的溫馨甜意。

  這時他聽到殷離斥罵父親,憶及昔日她說過的話,她因不忿母親受欺,殺死了父親的愛妾,自己母親因此自刎,以致舅父殷野王要手刃親生女兒。這件慘不忍聞的倫常大變,皆因殷野王用情不專、多娶妻妾之故。他向趙敏瞧了一眼,情不自禁地又向周芷若和小昭瞧了一眼,想起適才的綺夢,深感羞慚。

  只聽殷離咕哩咕嚕地說了些囈語,忽然苦苦哀求起來:“張無忌,求你跟我去啊,跟我去吧。你在我手背上這么狠狠地咬了一口,可是我一點也不恨你。我會一生一世地服侍你、體貼你,當你是我的主人。你別嫌我相貌丑陋,只要你喜歡,我寧愿散了全身武功,棄去千蛛劇毒,跟我初見你時一模一樣……”這番話說得十分的嬌柔婉轉,張無忌哪想到這表妹行事任性,喜怒不定,怪僻乖張,內心竟這般溫柔。只聽她又道:“無忌,我到處找你,走遍了天涯海角,聽不到你的訊息,后來才知你已在西域墮崖身亡,我傷心得真不想活了。我在西域遇到了一個少年哥哥曾阿牛,他武功既高,人品又好,他說過要娶我為妻?!壁w敏、周芷若、小昭三人都知曾阿牛便是張無忌的化名,一齊向他瞧去。張無忌滿臉通紅,狼狽之極,在這三個少女異樣的目光注視之下,真恨不得跳入大海,待殷離清醒之后才上來。

  只聽殷離喃喃又道:“那個阿牛哥哥對我說:‘姑娘,我誠心誠意,愿娶你為妻,只盼你別說我不配?!f:‘從今而后,我會盡力愛護你,照顧你,不論有多少人來跟你為難,不論有多么厲害的人來欺侮你,我寧可自己性命不要,也要保護你周全。我要讓你心里快活,忘卻了從前的苦處?!瘡垷o忌,這個阿牛哥哥的人品可比你好得多啦,他的武功比什么峨嵋派的滅絕師太都強??墒俏倚闹幸延辛四氵@個狠心短命的小鬼,便沒答應跟他。你短命死了,我便給你守一輩子的活寡。張無忌,你說,阿離待你好不好啊?當年你不睬我,而今心里可后悔不后悔???”

  張無忌初時聽她復述自己對她所說的言語,只覺十分尷尬,但后來越聽越感動,禁不住淚水涔涔而下。這時濃霧早已消散,一彎新月照在艙中,殷離側過了身子,只見到她苗條的背影。

  只聽她又輕聲說道:“無忌,你在幽冥之中,寂寞么?孤單么?可有女鬼陪你嗎?我跟婆婆到北海冰火島上去找到了你義父,再要到武當山上去掃祭你父母的墳墓,然后到西域你喪生的雪峰上跳將下去,伴你在一起。不過那要等到婆婆百年之后,我不能先來陪你,撇下她孤零零地在世上受苦。婆婆待我很好,若不是她救我,我早給爹爹殺了。我為了你義父,背叛婆婆,她一定恨我得緊,我可仍要待她很好。張無忌,你說是不是呢?”這些話便如和張無忌相對商量一般。在她心中,張無忌早已在陰世為鬼,這般和一個鬼魅溫柔軟語,海上月明,靜夜孤舟,聽來凄迷萬狀。

  她接下去的說話卻又東一言、西一語的不成連貫,有時驚叫,有時怒罵,每一句卻都吐露了心中無窮無盡的愁苦。這般亂叫亂喊了一陣,終于聲音漸低,慢慢又睡著了。

  醒著的五人相對不語,各自想著自己的心事和身世,波濤輕輕打著小舟,只覺汪洋巨浸,萬古常存,人生憂患,亦復如是。

  忽然之間,一聲聲極輕柔、極縹緲的歌聲散在海上:“到頭這一身,難逃那一日。百歲光陰,七十者稀。急急流年,滔滔逝水?!眳s是殷離在睡夢中低聲唱著曲子。

  張無忌心頭一凜,記得在光明頂上秘道之中,出口為成昆堵死,沒法脫身,小昭也曾唱過這個曲子,不禁向小昭望去。月光下只見小昭正自癡癡地瞧著自己,清澈的目光中似在吐露和殷離所說一般的千言萬語,一張稚嫩可愛的小臉龐上也是柔情萬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