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問題本來并不復雜，在十幾年前也曾有過討論，而且當時發(fā)表過一些探討得很深入的文章。今年1月9日《光明日報》語言文字專欄又發(fā)表了三篇討論這個問題的短文。

遺憾的是，其中《韻母“o”應該怎么讀》這篇似乎是權威解釋的文章，盡管引用了諸多語言學家的論述，卻得出了“《韻母表》里韻母‘o’應當讀‘窩’，而不能讀‘歐’”的結論。

文中認為把“o”讀作“歐”是“可笑”的，筆者認為把“o”讀作“窩”，也同樣是不妥當的。

最近的討論中也有官方的聲音，不過并未得出全面的、肯定的答復?？雌饋砗芎唵蔚膯栴}解答起來卻不太容易。

在討論中，家長、學生和學校的行政官員可以說不清楚，但作為教師，特別是小學語文教師，是一定要搞清楚的，不然我們怎么進行漢語拼音教學呢？

筆者想借題發(fā)揮，探討這個問題的同時也談談這個問題所涉及的漢語拼音常識。

一、漢語拼音單韻母“o”的讀音標準

有一種說法，認為學界對單韻母“o”的發(fā)音一直有爭論，那么，單韻母“o”到底有沒有標準的讀法呢？

當然有，單韻母“o”的讀音標準十分清楚，從來沒有含糊過。

依據有三：

第一是1958年發(fā)布的《漢語拼音方案》（以下簡稱《方案》）。它的字母表和韻母表都明確把“o”標注為ㄛ（ㄛ為注音字母）。

第二是1982年8月17日國家標準局、中國文字改革委員會聯(lián)合發(fā)布的〔國標1982〕339號文件《漢語拼音字母名稱讀音對照表》。字母“o”的名稱讀音除標注注音字母ㄛ外，還加注國際音標［o］（此處采用寬式標音）。

須要說明的是，漢語拼音字母中的元音字母是以元音本音為讀音的。

第三是國家語言文字工作委員會普通話培訓測試中心編制的《普通話水平測試實施綱要》（商務印書館，2004）在第一部分“普通話語音分析”中，將單韻母“o”描述為“后中圓唇元音”，采用國際音標（此處采用嚴式標音）。

有人會說，采用注音字母和國際音標注音，一般人還是不認識。不過，至少通過上面的分析，我們可以肯定，單韻母“o”的讀音是有標準的，是有定論的。

如果我們有些語音學的知識，或學習過外語（如英語），也比較容易明白，單韻母就是單元音作韻母，單韻母“o”的發(fā)音應該是一個單元音，不能發(fā)成由兩個元音構成的復合音。

那么，我們給“歐”注音是ōu，給“窩”注音是wō。ōu和wō的韻母都是復合音，并非單元音作韻母，按照漢字“歐”“窩”的發(fā)音來讀單韻母“o”，肯定都不是正確的讀法。（注意：拼音wō，它的韻母是uo，并非是o。小學拼音教學把w當作聲母教，是一種變通的教法。參見《方案》韻母表。）

二、《漢語拼音方案》是漢語拼音教學的依據

人們大多是從小學課本上學習漢語拼音的，對《漢語拼音方案》了解不多，有人甚至認為漢語拼音只不過是小兒科的東西。如果我們做教師的也只是有這樣粗淺的認識，就遠遠不夠了。

我們知道，《漢語拼音方案》是中華人民共和國法定的拼音方案，它是我國至今唯一一個在語言文字方面經過全國人民代表大會表決通過的國家標準，這個提案是由周恩來總理親自提交的。正如周總理所說，《漢語拼音方案》的制訂是中國人民文化生活中的一件大事。而且在國際上《方案》是聯(lián)合國及國際標準化組織在世界文獻工作中拼寫有關中國的專門名詞和詞語的國際標準。

筆者在討論一個拼音的具體問題上講這番話，并不是小題大做，是提醒我們討論有關漢語拼音的問題要以《方案》為依據，不可隨意發(fā)揮。我們遇到拼音問題一定要先查閱《漢語拼音方案》。

找到一本《新華字典》或《現代漢語詞典》，只要翻到后面的附表部分，首先看到的就是《漢語拼音方案》。

請大家看《方案》中的韻母表，我們會看到在表格的第三行有兩個韻母，前面一個韻母是“o”，標注了注音字母ㄛ和漢字“喔”；后面還有一個韻母是uo，標注了注音字母ㄨㄛ和漢字“窩”；

接下來，再看韻母表第八行前面一個韻母是ou，標注了注音字母ㄡ和漢字“歐”。

我們沒有看錯，《方案》中漢字“窩”是用來標注韻母uo的，而“歐”是用來標注韻母ou的。

《方案》韻母表中o（喔）、uo（窩）、ou（歐）明明是三個韻母嘛。白紙黑字，無須專家論證。事實再一次證明，把“o”讀作“歐”或讀作“窩”，肯定是不正確的，答案竟如此簡單！

另外，《方案》也再一次證明，漢字“喔”在《方案》韻母表中是代表單韻母“o”的，絕對不是代表復韻母uo的。

當然，人們會對“喔”的讀音產生疑問，1985年發(fā)布的《普通話異讀詞審音表》規(guī)定“喔”統(tǒng)讀為wō，如何理解？

我們要知道，在1958年《方案》公布時，“喔”當時還是個多音字，既可以讀作o，也可以讀作wu或wo，因此“喔”字讀音進入普通話異讀詞審音討論的議題。

正如徐世榮先生在《普通話異讀詞審音表釋例》一書中指出：“‘喔’字或讀為wu，或讀為o、wo，難言何者為正。審音暫定為wō音，陰平，高平調，表聲高昂而已。”因此，1985年《普通話異讀詞審音表》規(guī)定“喔”統(tǒng)讀為wō。

但我們注意到《現代漢語詞典》在此后的修訂版本中并未作出相應的調整，而“喔”除注音wō的讀音外，仍保留ō的讀音，這是把《方案》單韻母“o”標注漢字“喔”的問題考慮在內，這種考慮非常周到、妥當。

我們不能以《普通話異讀詞審音表》的“統(tǒng)讀”為由，認為單韻母“o”應該讀作復韻母uo。道理很簡單，單韻母是單韻母，復韻母是復韻母，不能混為一談。

總之，《方案》韻母表中的“喔”發(fā)音是單韻母“o”，不容置疑。我們應該以《方案》為標準、為依據。

另外，細心的老師看到《方案》韻母表還會發(fā)現，小學漢語拼音教學24個韻母，而《方案》韻母表中的韻母數量明顯要多，表格里就達到了35個，其實表外還有4個呢！加起來一共39個。

【表外4個韻母分別是er、ê、-（i前）、-（i后）。-（i前）就是zi、ci、si音節(jié)中的韻母，也叫舌尖前韻母；-（i后）就是zhi、chi、shi、ri音節(jié)中的韻母，也叫舌尖后韻母。韻母-（i前）、-（i后）包含的7個音節(jié)在小學是整體認讀音節(jié)?！?/p>

那么，小學教拼音的時候是不是少教了呢？當然沒有少教。

教師首先應該明確《漢語拼音方案》不僅僅是為拼音教學而設計的。也就是說，《方案》并不是一個教學方案，它還在漢字不能或不便使用的其他十分廣闊的領域發(fā)揮著積極的作用。

例如，中國人名、地名的羅馬字母拼寫，外國人名、地名的轉寫，少數民族人名、地名的轉寫，音譯的科學技術術語，文獻檢索，計算機信息處理，通信技術應用，等等。漢語拼音還在中國少數民族創(chuàng)制和改革文字以及盲文和手語設計等方面發(fā)揮了積極作用。

因此，漢語拼音教學必須從教學對象出發(fā)進行必要的設計，這種教學“變通”處理的目的是使學習者易學、易記、易認。

目前，我國小學漢語拼音教學沿用1978年以來的教學方法，對《方案》采取“變通”的教學處理，包括將y、w當聲母教，教學16個整體認讀音節(jié)，iou、uei、uen不教基本式，直接教iu、ui、un省略式等，采用“三拼法”，只學24個韻母。

《方案》韻母表表格中有11個韻母可以不作為一個整體教學，例如，jia這個音節(jié)采用三拼法，分解為j-i-a，韻母ia就可以不作為整體教；又如，zhuan這個音節(jié)采用三拼法，分解為zh-u-an，韻母uan就可以不作為整體教，如此類推。這是以拼讀為目標的教學方法，是這類教學中較為成熟的教學方案。

三、bo、po、mo、fo中的“o”并非單韻母“o”

大家一定會有疑問，bo、po、mo、fo音節(jié)上明明拼寫的是“o”嘛！其實，這是一種誤解。

回答這個問題，我們首先要清楚漢語拼音設計者，為了避免音節(jié)拼式過長，會采用一些省略的寫法。這種省寫方式在《方案》中最突出的表現為韻母iou、uei、uen在前拼聲母的時候分別省略為iu、ui、un，而小學漢語拼音教學為了方便教學，直接教學省略式，不教基本式。

除此之外，《方案》還對雙字母聲母zh、ch、sh和雙字母鼻音韻尾-ng規(guī)定了省略的寫法，由于使用的機會很少，并未被納入小學教學當中。其實，bo、po、mo、fo的拼法也是一種拼寫上的省略，不過并未明確寫入《方案》當中。

《方案》的設計不是憑空產生的，是凝結了我國人民長期創(chuàng)制拼音字母的實踐經驗總結而成的。

在三十多年前，普通話教育專家徐世榮先生曾專門發(fā)表過文章闡述音節(jié)中的bo、po、mo、fo的拼寫是沿用國語羅馬字的拼法。

徐先生在中央普通話進修班也曾多次引用錢玄同談到“國語羅馬字之選用”時說的那段話：北京語音中壓根兒就沒有bo、po、mo、fo，其實“窩、鍋、闊、火、波、坡、摩、佛、多、駝、挪、羅、左、錯、所、卓、戳、說、若”都是uo，但因“波、坡、摩、佛”四音的聲母ㄅ、ㄆ、ㄇ、ㄈ是兩唇音（即雙唇音），大可把下面的圓唇元音ㄨ略去，所以這四音不拼作buo、puo、muo、fuo，而省作bo、po、mo、fo；至于其他各音，則均須用uo拼。

李榮先生在《語音常識》（1955，署名董少文）一書中談到韻母o和uo時也明確地說，“［uo］韻母跟唇音聲母拼的時候，［u］介音不顯著，就寫作［o］”。

這兩段引文再清楚不過地說明bo、po、mo、fo的拼寫實際上是一種省略。因此，筆者編著的《普通話語音訓練教程（第三版）》（商務印書館，2017）一書，在“普通話音節(jié)表”中“合口呼音節(jié)”部分在韻母uo下列入bo、po、mo、fo。帶有韻母uo的音節(jié)共19個，包含“wo、bo、po、mo、fo、duo、tuo、nuo、luo、guo、kuo、huo、zhuo、chuo、shuo、ruo、zuo、cuo、suo”。

筆者在該書談到單韻母“o”的時候是這樣表述的：“單韻母‘o’除在‘哦’‘喔’等嘆詞中作韻母外，極少單獨使用，一般只出現在復韻母uo中。音節(jié)拼寫中，唇音聲母b、p、m、f后面出現的‘o’，其實從發(fā)音上看，它本來的韻母是uo，音節(jié)本該拼寫為buo、puo、muo、fuo，現在拼寫為bo、po、mo、fo，是拼寫上的一種省略。這種省略是從‘國語羅馬字’開始的，現在沿用了這種拼法。這種省略的語音依據是同uo相拼時，唇形在聲母后仍保持上下收攏的狀態(tài)，而韻頭u的語音比較短暫。在拼寫上省略了u，但在發(fā)音時切不可省略u。”

因此，我們應該認識到bo、po、mo、fo中的“o”，并非單韻母“o”，而是復韻母uo。我們不要因bo、po、mo、fo的拼寫方式，誤解單韻母“o”的發(fā)音為復韻母uo（窩）。

當然，uo（窩）的確包含著“o”（喔）音，黎錦熙先生表述得十分準確，他說：“注音字母‘ㄛ’（ㄛ即單韻母‘o’）是‘窩’的后音?！庇幸恍┱Z言學者，在編寫教材時也會在單韻母“o”練習中使用bo、po、mo、fo四個音節(jié)來補缺湊數。這是一種無可奈何的辦法，我們可以表示理解，但我們要從理論上搞清楚，不要混為一談。

四、單韻母“o”的正確發(fā)音并不難

由于單韻母“o”除少數感嘆詞外，在口語中極少單用，因此人們會感到單獨發(fā)音困難，甚至出現讀音失誤。其實，我們可以利用常用的已經掌握的音節(jié)作為引導，發(fā)音就不難了。

既然知道“o”這個單元音會出現在復韻母uo中，就是uo后面的o音。那么，我們就可以利用帶有uo的音節(jié)，采用“析出法”進行發(fā)音訓練。例如，利用duo“多”這個音節(jié)體會，發(fā)音時稍稍放慢速度，當讀到d-u-o這個音節(jié)末尾“o”音的時候，盡量保持住這個開口度比u稍大的音。

注意口要攏成圓唇，不要過于放松，延長發(fā)音。略微停頓，口形舌位不要移動，再次發(fā)聲，就可以體會到單韻母“o”的正確發(fā)音了。

提醒大家，單元音發(fā)音要領，最要緊的是唇形舌位不可移動，只要移動了就是復合元音了。（采用“析出法”很有用，例如，zhi、chi、shi、ri和zi、ci、si的舌尖韻母-i的發(fā)音。

目前，我國小學拼音教學，zhi、chi、shi、ri和zi、ci、si作為整體認讀音節(jié)，不單獨教學舌尖韻母-i，我們可以利用這種方法體會舌尖韻母-i的發(fā)音。

又如，單韻母ê很少在小學拼音教學中出現，但我們可以利用韻母ie、üe體會。因為ie、üe本該寫成iê、üê的，《方案》省略了iê、üê中ê上面的帽子。體會單韻母ê的發(fā)音也可以采用“析出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