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幾天，北京的疫情終于有所好轉(zhuǎn)，用官方的話講，已經(jīng)進入了掃尾階段。誰知前天一個炸雷，再次出現(xiàn)了社會面新增病例。這特別有一種酒局上大家酒足飯飽準備結(jié)賬走人之際，突然有個人又給自己倒?jié)M了一杯，并向服務(wù)員嚷嚷著再來盤老醋花生的既視感。別人雖不情愿，但無奈仍需陪綁。
當官方通報這一輪疫情風(fēng)暴中心的時候，我赫然看見了“天堂超市”的名字。一瞬間，記憶把我拉回到若干年前，讓我想起自己作為?？腿ツ抢锖染频娜兆?。干脆，我就讓記憶再蔓延一點，聊聊我印象里的這個地方。
一
天堂超市并不是超市，而是一家酒吧，我和它之間的故事要從九年前說起。
2013年，我去臺灣旅游。在墾丁的時候，我無意中喝到了一款比利時啤酒，當?shù)亟凶鳌昂栏竦恰薄．敃r的我對啤酒毫無研究，只感覺這款啤酒給我的味蕾帶來了極大的沖擊，在此之前，我無法想象啤酒的味道竟可以如此驚艷。
臺灣墾丁
在臺灣浪蕩了兩個星期之后，我回到了北京，但心里始終對那款“豪格登”啤酒念念不忘。我覺得連墾丁那樣的小地方都有這種啤酒賣，那么身為國際大都市的北京就沒有找不到它的理由。于是乎，我便開啟了狩獵模式，心想著一定要在北京找到它，再喝上幾瓶解饞。
那個時候，對絕大多數(shù)人來說，這類啤酒完全就是一個小眾的存在，今天我們熟悉的“精釀啤酒”一詞，在當年似乎還沒有被人發(fā)明出來，我只能以進口啤酒的名頭去尋找它們的身影。幸運的是很順利，我很快就在某個進口食品超市再次見到了“豪格登”啤酒，喝起來還是那種驚艷的味道，而不同的是，這款啤酒的名字在我們大陸叫作“福佳”，這可真比那洋名字好聽多了。
福佳白啤，臺灣譯做“豪格登”
現(xiàn)在很多人喝精釀啤酒，都是從福佳白啤入的坑，我當初也不例外。那段時間，我開始搜羅北京各種進口食品超市和小眾酒吧，就想盡可能多喝一些不同種類的啤酒。直到有一天，我推開了天堂超市的大門，我當時便知道，我找到了屬于自己的啤酒天堂。
二
天堂超市是一家地道的酒吧，所售酒水以啤酒為主。最初我和很多人一樣懵，搞不懂這家酒吧為什么要起這么個奇怪的名字，后來聽人說才知道，天堂超市在更早的時候真的就是一家超市。因為他家賣的酒很便宜，位置又在熱鬧的三里屯，所以有大量的外國友人從那里買了啤酒，直接站在店里或門口喝。隨著這樣的酒客越來越多，超市老板索性在門口放了桌椅板凳，讓大家坐下來喝。再后來，天堂超市名聲漸遠，小小的超市終于再也容納不下這么多人了，超市老板干脆直接把超市搬到了更大的地界，并直接裝修成了一家酒吧，但名字卻一直沒改。
早先的天堂超市真的是一家超市，很多外國友人喜歡光顧
我和天堂超市的邂逅，是它搬家并成為酒吧的兩年之后。當時酒吧進門的右手邊立著幾個很大的冷藏柜，里面擺滿了各種各樣我不曾見過的進口啤酒，想喝哪個隨便拿。當然，豪取之后別忘了轉(zhuǎn)身到吧臺結(jié)賬，畢竟我們暫時還沒有進入理想的共產(chǎn)主義，喝酒還是要付錢的。不過這種“自取+結(jié)賬”的模式，的確保留了這家酒吧“超市”的風(fēng)格。
天堂超市的冷藏柜里擺滿了各種啤酒
雖然換了地界，但天堂超市的面積仍算不上很大，偏北美工業(yè)風(fēng)格的裝修環(huán)境下，能夠擺放的木頭桌椅并不多。為了擴大營業(yè)面積，老板還搭出了一層閣樓，讓原本就不太亮堂的酒吧顯得更加昏暗。如果想把酒喝得光明正大一點兒，其實還有大門口的露天座位可以選擇，只是那里的位子通常過于搶手，想順利就位必須提前占座。這個過程經(jīng)常讓我有一種夢回大學(xué)自習(xí)室的錯覺，讀書的時候可萬沒想到這項技能有一天還能用在喝酒上。
老板為了擴大營業(yè)面積，搭建了閣樓
作為一家酒吧，天堂超市是很純粹的，因為那里的酒給我留下的印象遠比它的環(huán)境要深，如果硬要我再回憶點兒關(guān)于環(huán)境的細節(jié)，我只能說，那里的衛(wèi)生間，真的不怎么干凈。
三
印象里，當時天堂超市的服務(wù)員都穿著統(tǒng)一的T恤衫，背上印著碩大的幾個字——酒鬼的天堂。我覺得在酒客看來，那里之所以被稱之為天堂，其中一個很重要的原因就是賣的酒很便宜，大概從每瓶十幾塊錢到四十幾塊錢不等。這個價格雖然比我們超市里的國產(chǎn)大綠棒子高出了不少，但作為一家主賣進口啤酒的酒吧來說，絕對算是良心價了。
天堂超市過去的門店
彼時我剛剛中了啤酒的“毒”，對不同種類的啤酒充滿了好奇，一心想把啤酒這東西研究明白。而那時候起，我就開始信奉一種觀點：想搞懂一種酒，除了喝、多喝、再多喝，沒有更好的辦法，所以價格親民的天堂超市便成了我鉆研啤酒知識的最佳場所。
天堂超市并不亮堂
我當時的工作單位是一家國有出版社，每天的狀態(tài)只能用閑散二字來概括，因此有著大把的時間往天堂超市跑，每周至少也要去兩次。在那里，我第一次感受到修道院啤酒的厚重，品嘗到IPA里面啤酒花的苦澀與芳香，見識到世濤啤酒奶油般細膩的泡沫，也明白了被我奉若神明的福佳白啤其實有多么地日常。我弄懂了啤酒不同的發(fā)酵方式，也清楚了歐美幾個啤酒大國各自的釀酒特點。在我經(jīng)常光顧天堂超市的一年多時間里，我?guī)缀鹾缺榱四抢锼械钠【?。不過說句實話，就算那里賣酒便宜，我直到今天也沒敢詳細計算在他家總共花了多少酒錢。
墨西哥玉米片
天堂超市的啤酒種類不少，但餐食卻不敢恭維。每次空著肚子去那里喝酒，能吃的東西也只有披薩、玉米片這些快餐、小吃，裹腹尚可，談不上美味。但是后來的某一天，我忽然在他家聞到了一股濃郁的燒烤香味兒，出門一看，果然角落里支起了爐子，上面大把的羊肉串滋滋冒著油。那一刻我便知道，天堂超市，上道了。
四
天堂超市給我留下的另一個深刻印象就是老外特別多。每到晚上，各個膚色的人湊在一起推杯換盞，超大聲地侃侃而談，他們手里的香煙讓本就不甚明亮的空間云霧繚繞，而這一切的一切又全都湮沒在了酒吧喧鬧的背景音樂之下，彼此碰撞卻又如此和諧。酒果然是個好東西，它竟然能讓一家毫不起眼的酒吧代替了聯(lián)合國的角色，提前實現(xiàn)了全世界各族人民大團結(jié)。
每個夜晚的天堂超市都非常喧鬧
既然天堂超市的老外很多，那就免不了和我們國人偶爾有一些“文化交流”。
比如有一次，我剛買完一瓶酒喝了兩口，旁邊一個熱情的芬蘭大叔就問我：你喝的什么？
我說：世濤，不過我們這兒都管這酒叫黑啤。
沒想到芬蘭大叔說：我們那兒也這么叫，不過我一般不喝這種酒，勁兒太大了，容易醉。我現(xiàn)在都喝燕京。說罷他還拿起手里的大綠棒子沖我晃了晃，我頓時覺得中歐之間的距離好像并沒有想象中遙遠。
曾經(jīng)的天堂超市聚集了大量的外國友人
還有一次，一個黑人兄弟和一個中國姑娘坐在我的鄰桌，那個黑人兄弟明顯喝大了，原本就不流利的中文說得更加別口。我猜他一定有一肚子的衷腸想對那個姑娘傾吐，但那時候的我作為鄰桌，只擔(dān)心他會不會就地嘔吐。這哥們兒后來干脆省去了這個繁瑣的環(huán)節(jié)，直接摟著姑娘的肩膀走出了天堂超市。他們走的時候我松了一口氣，不知道那個姑娘是不是也如我一樣。
我并不知道他們后續(xù)的故事，但那個時候的天堂超市，早已經(jīng)成為了我今天的故事。
五
我在天堂超市頻繁地出沒了一年多，熟悉了那里的氣味，那里的燈光，那里的一切。2015年開始，我離開了出版社，工作變得忙碌起來，不再有那么多時間往酒吧跑。而且隨著對啤酒的了解更加深入，我開始去尋找更加小眾的酒吧，想多喝一些市面上不太常見的啤酒。也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我和天堂超市漸行漸遠了。
我后來去過的一些酒吧和天堂超市完全不同，他們大多裝修精良，環(huán)境舒適，衛(wèi)生間堪比商場公廁那樣整潔，賣的啤酒也高端了很多，這種高端包括品質(zhì)，當然還有價格。這些酒吧的老板通常看不起天堂超市，跟我說那地方太low了，別看好多老外去，那老外也都是窮老外，他們只喝得起十五塊錢一瓶的健力士，想喝好酒還得上咱這兒來。
后來的酒吧干凈明亮，但天堂超市才是我的啤酒天堂
我不否認天堂超市和這些酒吧相比沒有那么干凈衛(wèi)生高大上，但我也必須要承認，正是這個在他們看起來有點兒low的酒吧帶我走進了啤酒的世界，它的純粹，符合我對一個酒吧全部的想象，至少在那段日子里，它就是我的啤酒天堂。
六
自從和天堂超市告別，我有七年時間沒再去過那里。這七年，我周圍的一切都在變，我以為天堂超市沒什么可變的，便宜的啤酒，昏暗的燈光，不太干凈的衛(wèi)生間，香味撲鼻的烤串兒，還有那滿屋子老外，這早已成了我對天堂超市的刻板印象。但是就在去年，我發(fā)現(xiàn)，我錯了。
去年仲夏的一天，我和兩個朋友在午夜時分再度光臨了天堂超市，他們和我一樣，對天堂超市的印象還停留在很久以前，但那天當我們再度推開大門，發(fā)現(xiàn)那里完全變了樣子。它變得明亮了，寬敞了，干凈了，也不再有任何喧鬧的聲音，因為整個酒吧里，一個人也沒有。那天我們喝酒到深夜，把關(guān)于這家酒吧所有的疑問，連同各自的記憶全都喝進了肚子里，沒人再提起。
天堂超市開了加盟店
再后來，我聽說天堂超市已經(jīng)開起了加盟店，也選了個更好的位置做了北京總店，但我沒再去過那些地方，也不知道里面是什么樣子了。
誰能想到前天的一則疫情通報，讓天堂超市成為了風(fēng)口浪尖一般的存在，驟然出現(xiàn)在大眾眼前。與此同時，我終于在網(wǎng)上看到了天堂超市現(xiàn)在的各種視頻和照片，我發(fā)現(xiàn)天堂超市里面好像有了舞池，在各色霓虹的照耀下顯得真是漂亮。他們似乎還請了DJ，很多年輕的姑娘小伙子隨著音樂玩兒得很嗨。而我除了視頻和照片里面出現(xiàn)的“天堂超市”那幾個字，已經(jīng)不再能感受到任何熟悉事物的存在。
如此的天堂超市讓我感到陌生
我知道，北京的疫情總會過去，我們的酒杯總會再次斟滿?？墒俏乙仓?，我記憶里的“天堂超市”，再也回不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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