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林城民風(fēng)厚樸，人與人間卻又頗多幽默詼諧，于歲月的積淀中亦留下很多俗語。雖然當(dāng)初產(chǎn)生這些俗語的環(huán)境及物象已然消失或改變，但這些俗語卻隨著時間的流水漂浮沉轉(zhuǎn)，隱匿于生活一隅，有時偶然重拾，說起來也還是那么新鮮，讓人在特定的語境里想起當(dāng)時的生活景象，一抹曾經(jīng)的市井風(fēng)情，也便徐徐展開……
阜興泰糧棧柜員的一次集體合影，是這些柜員的生命記憶，也是留給這座城市的一份記憶
天火燒冰窖，命里該然。倘若離開吉林地域和人說起此語，必定讓人莫名其妙，大感蹊蹺：何來的天火，何來的冰窖，又何來天火燒冰窖，這都是哪兒跟哪兒?。〖幢憬裉煸诩质姓f起，也會有不少人迷惑不解。此一俗語，卻緣于火燒船廠的歷史事件。
吉林城臨江而建，城中有一傳統(tǒng)，即是冬季在松花江上采冰。采冰時間多在冬至數(shù)九以后，此時，大江冰封，冰厚兩尺左右。采冰地點(diǎn)多選離城較遠(yuǎn)人跡稀少處，避開爬犁車輛行走的冰道，以免讓人不慎落入冰窟。采冰的工具有冰镩子、大扁鏟、“快碼子”鋸、卡鉤、抬杠等。開采之前，須祭拜江神，焚紙、燒香、上供……祈禱江神護(hù)佑。以冰镩子鏟出縫隙，然后下鋸切割，割開后以卡鉤拖上冰面，裝入爬犁或大車運(yùn)入城中。
松花江水清冽甘甜，冰質(zhì)良好，割取的冰塊宛如翡翠，晶瑩剔透。城內(nèi)儲藏冰塊的大多是商家，他們都有冰窖，專做藏冰之用。藏下的冰，一是供給果鋪、飯館保鮮水果蔬菜；再是于街市售賣涼冰。從前夏日無有冷飲，卻有飲冰之俗，炎炎烈日下，飲一杯冰水，含一口冰塊，即是消暑之法。一些老者記憶，那時，賣涼冰的多是貧家孩子，在街頭童聲童氣地喊著：“涼冰、涼冰、大塊涼冰……”半分錢就可買一大塊冰。藏冰的也還有大戶人家，如巨商牛子厚家便有冰窖，用來在夏季保鮮果菜。窖內(nèi)置以擱板，下層放置冰塊，上層擱置果菜，是最好的天然冰箱了。若以冰水沏茶，則茶湯清亮，不改茶香……
城市的街頭攤販，一個小推車子，就是一個攤販的家當(dāng)
吉林將軍衙門戶司轄下的果子樓也有冰窖。果子樓在二道碼頭地方，是存儲送往北京皇室各類貢品之所，有晾曬樓、貢物樓、值班房等二十余間。光緒十六年（1890），大火燒城，果子樓盡數(shù)被焚。災(zāi)后重建，增修冰窖一處。不料，宣統(tǒng)三年（1911）春，吉林城再一次發(fā)生大火，火乘風(fēng)勢，風(fēng)助火威，火頭“往往越屋延燒”“全城房屋幾化焦土，哀鴻遍野，嗷嗷待哺”。果子樓冰窖上空，竟也烈焰騰騰，仿佛油潑似的燃燒。大火過后，于是有“天火燒冰窖，命里該然”之語，意為吉林城幾次大火都是天火，即便冰窖也得被燒。以后，哪里有了不可躲避又無法解釋之事，人們就說“天火燒冰窖，命里該然”，認(rèn)定那是老天的安排，是冥冥里的宿命。此后，這句話衍變成了俗語，在民間流傳開來。
此語背景中的幾次大火，實(shí)是吉林城最慘痛的歷史記憶。當(dāng)時，城內(nèi)道路狹窄，救火車不能順暢通達(dá)，又多木板木垛，火神焉能不頻頻光顧？這一句俗語，正是人們在大火面前的窘迫與無奈……
扳不倒尖尖腚，什么人什么命。從前，北山廟會熱鬧非凡，貨攤上有一種彩繪泥塑的玩具，多是一兩拃大小的娃娃人物，喜眉笑眼，玲瓏可愛。很多人家，常會買了做哄小孩兒的玩意兒。這個玩具有一特點(diǎn)，屁股尖尖圓圓的挺大，任你怎樣撥弄，晃晃悠悠就是不倒，于是得名“扳不倒”。在家中，每逢孩子哭鬧，一時又哄不好，大人會取來“扳不倒”，放在炕上撥弄，看它前仰后合，左搖右晃，卻就是不倒，孩子立時被吸引得不哭不鬧。生活里的這一玩物卻被引申了，如看到某個男人并不出色，卻娶了個能干的媳婦，將家里家外照顧得井井有條；或者是看到誰家里老爹爹并不怎么能干，家中一群兒孫卻生龍活虎，將原本一團(tuán)混沌的日子過得熱氣騰騰……每逢這時，人們常會在背地里說，看那誰誰，真是扳不倒尖尖腚，什么人什么命……用以作為對此類事項的評說。其中的蘊(yùn)含是多項的，絕少陰暗的嫉妒，更多是一種夸說和贊美。比如，看見誰家大孫子特別孝敬爺爺，年節(jié)必奉酒禮，平素又侍候周到，鄰舍們見到老人即會打趣說道：您老可真是扳不倒尖尖腚，什么人什么命……當(dāng)然，兩人必是相熟，又是平輩，時常又喜歡玩笑，雖是戲謔，聽著卻心里高興。否則，就容易把話說反了……
市井之間，家長里短細(xì)事，鄰里相望往還，這也是尋?？梢姷纳钋榫鞍?。一句俗語里，藏著的正是市井生活的謔趣……
你怎么在那賣秫秸哪，干戳著。民初之前，二道碼頭江上坎地方有草市，售賣各類柴薪。其間，還有秫秸，即高粱稈兒。當(dāng)時，水田尚未得到大面積開發(fā)，農(nóng)作物里以種植玉米、高粱、大豆、谷子為主。吉林的紅高粱一直是東北農(nóng)作物中的名品，高粱米廣受歡迎，高粱酒亦獲譽(yù)八方。歌中所唱“滿山遍野的大豆高粱……”即是真實(shí)的田野風(fēng)光。秋后，高粱收割，割下紅紅的穗子，成捆的高粱稈便都運(yùn)來草市售賣。高粱稈亦用途廣泛，可以做秫秸簾子，更多的是用刀子將秫秸破開，刮去內(nèi)瓤，編織炕席，或是糧食囤子……草市地方空曠，秫秸都是一捆一捆互相依靠地戳著，賣者也無凳子，就傍著秫秸站立，時而吆喝一聲兩聲，等待買主前來。這一情景，卻就被人生發(fā)開來，說成一句趣話。往往是大家都忙著勞作，一個個緊張得腳打后腦勺兒，有人卻在那里閑閑地站著，沒有一點(diǎn)兒眼力見兒，這時，有人就會說上一句：你怎么在那賣秫秸哪，干戳著……閑下的人會一時羞紅了臉，忙忙地緊隨大家干起來。
市集上的一幅小景，即這樣化作了生活里的一個幽默。
老吉林城里的一處街邊市場，熙熙攘攘的人流里，誰知道藏著多少人情冷暖呢
回民手中兩把刀，一把切牛肉，一把賣切糕。康熙初年，即有回民來到吉林，以后漸至增多，遂在北極門外形成回民聚居小區(qū)。乾隆六十年（1795），回族老人馬藩赴京參加千叟宴，至今仍傳為美談。馬藩本是逃荒來吉，原本家境貧寒，卻憑著勤勞善良，很快過上富裕的生活。他堅持讀書傳統(tǒng)，聘請塾師在家中教子讀書，長子馬維馭于乾隆五十二年（1787）獲中丁未科進(jìn)士，是清代吉林城唯一的回族進(jìn)士?；刈迦擞幸粋€傳統(tǒng)，即擅作生意，尤其擅作飲食生意。從前，城里街頭巷尾，常見他們背著木頭箱子，叫賣五香醬牛肉、牛蹄筋……熱熱乎乎，香美無比。街頭又常見他們推著小車子賣切糕，名之“切糕床子”。一條白圍裙，干干凈凈；床子上的切糕油光閃亮，看那夾餡兒，紅紅的大棗、綠生生的葡萄干兒，還有蕓豆及各種瓜子仁兒……隔好遠(yuǎn)都聞得到撲鼻的香氣。多少年里，這香香的醬牛肉和熱乎切糕，一直都是吉林的美食；又因之多是出于回族同胞之手，于是就有了這一俗語：回民手中兩把刀，一把切牛肉，一把賣切糕。香香的醬牛肉和熱乎的切糕曾是街頭的美味，亦是街頭的一景，一句俗語喚回的即是從前的記憶。其實(shí)，在吉林城中，回族美味尚有許多，在吉林人的食譜上，一直都是不變的最愛……
睡陽溝板的。從前社會生活的貧苦，今天許多人已難以想象。一些老人回憶，20世紀(jì)50年代之前，城內(nèi)街巷里幾乎每天都有來討飯的，嚇得有些人家都不敢開門。但這些討飯的大都是走過路過，要點(diǎn)吃的也就走了。隨時可見的是城里丐幫，一年四季就是以乞討為生。乞丐俗稱“花子”。日久市民們發(fā)現(xiàn)，這花子堆里竟然也有頭領(lǐng)。城里城外人家，誰家有了娶媳嫁女的事情，或是失親死人的喪事，招親待友的酒席過后，必有乞丐成群結(jié)隊而來，為的是討取殘羹剩飯。這時，花子頭兒若不在場，必是亂紛紛一片，一眾乞丐一哄而上，有吃的也有拿的，弄得一地狼藉；更有些時，不待酒席散場，乞丐們就搶上來大吃大嚼，害得一席人狼狽不堪。若是花子頭兒在場，卻是秩序井然，乞丐們靜靜地門外等待，由花子頭兒將“折籮”的剩飯剩菜按序分發(fā)。因此，誰家一旦有了紅白之事，也樂得找這位花子頭兒“幫忙”。吉林城曾有俗語：牛馬行，窮人的天堂。只因這里類似北京天橋的雜巴地兒，五行八作皆有，底層人好活。街路兩邊鋪砌的都是寬敞的陽溝板，板下是排水的陰溝。不意這陽溝板竟成為乞丐和貧窮者天然的床席，白天坐著曬太陽，晚上躺著可睡覺，并且無人驅(qū)趕沒人攆，亦無惡狗咬。日久天長，人們遂稱這些乞丐和貧窮者是“睡陽溝板的”。因饑寒而死于陽溝板的，則稱之“路倒”。
今日說起陽溝板，人們已覺陌生；說到因之而生的“睡陽溝板”等語，就更覺陌生了……
牛馬行賣餡餅的：站著烙（嘮）。舊時的牛馬行，小攤小販甚多，他們多是來自底層，做的是小本生意，一輛小推車子，用木框鑲起來，便是貨床子。這一張貨床子，常常也就是他們的全部家當(dāng)了。有的小車沒有貨床子，拉著的卻是一張面案，另有一個鐵爐子，上面架著平底鍋，這就是當(dāng)街賣餡餅的了。那時候，能吃得一張餡餅，也是老大的口福了。2019年，大東街已經(jīng)91歲的老人劉興玉回憶，小時候常跟大人去牛馬行，看著路邊的餡餅攤就想吃，可是知道大人買不起，也不敢說，就跟著大人走過去了。到了十五六歲時才第一次吃到牛馬行的餡餅，好香??！當(dāng)時就想，這輩子若是啥時想吃就吃就行啦……露天的太陽地里，也沒有任何遮擋，烙餅的師傅就站在鍋邊，熱火烘著，太陽烤著，汗水淋淋。后來，這一情景就被引申了。比如，看到熟悉的人站在院外和自己說話，說了半天，已覺有些累了，就會說：快進(jìn)屋吧，別像牛馬行賣餡餅似的站著烙（嘮）了。其實(shí)，那些有門面的餡餅鋪，烙餡餅也要站著烙，這里被格外引申，不過是因街邊的烙餅師傅太辛苦了。
一句俗語，記下的卻是當(dāng)年底層生活的實(shí)景。
牛馬行搶切糕的，手快。牛馬行里，乞丐多，窮人也多。一些老人回憶，乞丐們也有討不到飯的時候，窮人們也有餓急眼的時候，實(shí)在挨不過時，就有搶切糕的事情發(fā)生了。搶切糕的往往都裝成買切糕的，站在一邊假作賣呆，待到賣主切下一塊正要稱重時，他卻一把奪過，撒腿就跑；若是賣主來追，他卻就在切糕上“呸、呸”吐上兩口，賣主無奈，也只好放棄。搶奪的一刻，快極了，讓人都反應(yīng)不過來，于是也便有了這一俗語。
曾經(jīng)再細(xì)揣摩，那時的牛馬行上，這樣的事恐時不時即會發(fā)生，若是只那么一次兩次，怕不會有此流傳頗廣之俗語。
半夜叫工夫，蒙市（事）。牛馬行有工夫市。市中人，多稱自己是“賣工夫”的?！百u工夫”者，即出賣勞動力。當(dāng)然，這都是一些窮苦人，以給人打短工維持生活。舊時，不似今日八小時工作制，不論做什么都是吃飯也早，出工也早。因此，工夫市上賣工夫的人來得也早?？墒?，再早也不會半夜就來。于是，便有人借此引申，說那做事說話不著邊際的，是“半夜叫工夫，蒙市（事）”，意謂那是根本沒有的事。
你怎么像大幌桿晃晃悠悠的。從清代延至民國，吉林城作為東北重鎮(zhèn)，商業(yè)貿(mào)易亦非常繁榮，西大街、北大街、河南街、糧米行街都是知名的商業(yè)街市，各類買賣店鋪鱗次櫛比。街市中各家的招幌爭奇斗勝，異彩紛呈。僅就幌子來說，便有實(shí)物幌，如靰鞡鋪的幌子是兩串靰鞡；白皮鋪是馬鞭子、皮條子和馬具；旋匠鋪是掛的陀螺、鞋楦子……又有文字幌，像果鮮鋪的幌子是在并聯(lián)的四塊細(xì)木板上寫有“葷素果品”“中秋月餅”“京式八件”等；酒館是在鑲有藍(lán)邊的白色布旗上大寫“酒”字……此外還有象征性招幌，如中藥鋪懸掛的是木制的成串膏藥；鐘表鋪是木制的鐘表……最為奇特的是一些有實(shí)力的商家，必要力壓群雄，聲勢奪人，往往在店前高?；蠗U，以為出眾。北大街北端怡和隆百貨店前，曾有一巨型幌桿，頂端有幾個小孩子，其中一個小孩兒力捧仙桃欲獻(xiàn)來客，只是那仙桃太大，令人感覺力不能勝，于是有“怡和隆的幌桿——夠孩子嗆”之語。更常見的是，看見誰誰身體挺棒，卻喜閑游閑逛，好心的朋友就會勸道：快去學(xué)點(diǎn)什么手藝，可不要像大幌桿晃晃悠悠的，白瞎了好年紀(jì)，多么可惜……
將生活物件引入日常會話語言，以之借喻某類生活現(xiàn)象，這也是東北話格外形象生動的一個原因。而反過來，說著這些話的時候，也讓我們想到了曾經(jīng)的街市景象。
土豆燉酸菜——硬挺。幾百年前的東北，百姓生活一直貧窶不堪。清初流人方拱乾在其所著的《絕域紀(jì)略》一書中記錄當(dāng)時的生活：“滿人得鹽，乃高價以售，漢人唯退而自啖其炕頭之酸齏（酸菜）水。”因?yàn)槭雏}奇缺，不得不將酸菜水充作調(diào)味的鹽水?？滴醵荒辏?682），隨康熙東巡吉林的高士奇在他的《扈從東巡日錄》里，也記述了以大木桶腌漬酸菜并以酸菜水代鹽醋的事情：其“法取蔬作虀，置木桶中，和鹽少許，以水溢之，其汁微酸，取之以代醯（醋）”。從這些記述里，可知腌漬酸菜在東北已有很漫長的歷史。
從前，吉林城里，每年秋末，便是緊張的腌菜季節(jié)，家家都要腌漬幾缸酸菜。一個月后“發(fā)缸”（發(fā)酵），就可以吃了。酸菜吃法多樣，可燉，可炒，菜心亦可蘸醬生吃。燉菜中，有酸菜燉大鵝、酸菜燉排骨、酸菜燉魚、酸菜燉豬肉粉條、酸菜燉小笨雞、酸菜燉凍豆腐、酸菜燉白肉血腸……不下十幾種；炒菜中，有酸菜炒牛肉、酸菜炒肥腸、酸菜炒粉條、酸菜炒五花肉、酸菜炒豬雜……也是總有十幾種。盡管吃法這么多樣，卻絕少見到有土豆燉酸菜的，原來兩者似乎有些“犯相”，并不和諧，燉后的土豆就像沒熟透似的，因此有歇后語“土豆燉酸菜——硬挺”。生活里誰家有了為難遭災(zāi)之事，又抹不開面子求人，鄰舍就會勸導(dǎo)，“總得想個辦法解決，不能這樣土豆燉酸菜——硬挺啊……”樸素、厚道、實(shí)在、親切，這也就是東北話里的東北味道吧。
這些俗語，生于吉林城的歷史土壤之中，以那時的生活景象作為背景，因而也就烙印著那一時代的痕跡，今天談古話舊，偶然說及，便隱約從中窺見當(dāng)時生活的影子……
學(xué)者所謂“語言是歷史的活化石”，也即此意吧。
]]>本文選自2021年民生讀本，吉林省地方志資源開發(fā)立項項目《木城往事》，作者高振環(huán)，吉林省地方志編纂委員會版權(quán)所有，未經(jīng)許可嚴(yán)禁通過任何方式轉(zhuǎn)載，違者必究！
【作家風(fēng)采】
吳仰生，筆名仰生，昵稱：俯仰生涯。安徽省作協(xié)會員，曾為下鄉(xiāng)知青、工人、中學(xué)和大學(xué)教師。
愛好文學(xué)，筆耕不輟，已有350多萬字的小說、散文、詩歌、報告文學(xué)發(fā)表與出版。其中，中篇小說《亡魂》和長篇小說《愛的家教》頗受好評；曾獲“小天使"銅像兒童文學(xué)獎、"阿英”文學(xué)獎等十多種獎項。
【著名作家吳仰生小說集】
人 啊 人
（系列二十五）
尋找＂乞丐”小六子
一
三十多年前， 在我的生活里，曾有一 段難忘 的經(jīng)歷，那就是當(dāng)了回乞丐。
我有一個好朋友，他叫周善德，也是寫小說的；淮北人，性格豪放且放蕩不羈。那時，我們都才三十出頭，正是敢笑、敢罵、敢冒險的年齡。
他在政協(xié)機(jī)關(guān)文史辦任主任，能經(jīng)?？吹接兴夭膬r值的文史資料。這對于一個剛步入中年的作家來說，是絕好的豐富人生經(jīng)歷的機(jī)會。
有人說，沒有坎坷的人生經(jīng)歷和多舛的人生經(jīng)驗(yàn)，作為作家是貧乏的，是不可能有精品大作燦世的。
有一次，合肥市政協(xié)文史辦交流來一篇回憶彔，是關(guān)于王亞樵生平的珍貴資料。他欣喜若狂，帶了兩瓶白酒，到我這兒喝得爛醉。
他高興?。∪齻€月后，一部長篇小說《暗殺大王——王亞樵》在"百花文藝出版社"出版了。當(dāng)時，還不時興暗殺題材，就爆了個冷門。
他等啊等，又等到了一篇很有份量資料，是寫乞丐的，說民國的時候，蕪湖市弋磯山一帶有一個乞丐王國，后來這個王國還有了武裝，專打日本鬼子，一時傳為傳奇佳話，大快人心。
他又興奮起來了，一定要寫乞丐題材，并硬要拖我陪他，也去當(dāng)回乞丐。
這次他拿來五瓶白酒，我們喝著酒啦呱了三天，都是說乞丐，說怎么假裝討飯、怎么成為"丐幫"的知已、怎么套出他們的故事。
我說，洪七公在世就好了。
他說，我們也當(dāng)回郭靖，展示一下降龍十八掌。
其實(shí)，善德從小就習(xí)過武。他的祖父在武當(dāng)山待過十八年。后來十幾個師兄弟承奉師令，下山參加了陳毅元帥的新四軍?？上?，除了他爺爺，師兄弟們竟都先后犧牲了。
善德也不簡單，他上大學(xué)前，可是特種戰(zhàn)斗部隊的。
我是七七年上的大學(xué)，文化大革后的第一屆。他是早二年的工農(nóng)兵大學(xué)生，應(yīng)算是我?guī)熜?。我這么叫他，他就十分激動，硬要收我為師弟，是學(xué)武的師弟。我明白，他是執(zhí)意收我為徒弟，這么說真是給足了我面子。
這么斷斷續(xù)續(xù)跟他學(xué)了三年武，雖不算好身手，不敢參加散手一類的比賽，但對付十來個平常人還是不在話下。
然而，事與願違。我倆穿著破衣衫、挎著討飯籃，在弋磯山一帶轉(zhuǎn)了三天，不但沒有找到"丐幫”，連一個叫花子影子也未遇到……
二
對于乞丐，我是有交往的，也是有感情的。在我三歲的時候，因?yàn)榫融H可愛的螞蟻，這些乞丐給我留下了不可磨滅的烙印。我曾在《螞蟻》這篇小說中寫道：
我家在無為縣城有一座老屋，后門口有一溜青石板，對面有片廢棄的園子。奶奶說，那是我的百草園。
在園子的泥巴斷垣與我家后門之間，是一條羊腸小道。
那時，剛解放，常有乞丐光顧。其中一個叫小六子的，大概是頭兒。他們也是分地位的。這小六子身后揹著四只口袋，帶著五六個小叫化子泣討。
說泣，是哭泣且打著竹板，唱著蓮花落。一曲一曲的，不討足了就不離開。
他們還有一個絕招，就是將討飯的破碗，生氣地砸碎在那青石條上。用手抓一把碎瓷兒，塞進(jìn)嘴里咀嚼。手上流血，嘴巴也流血，眼看就要死人了，你能不盡其所有地滿足他們嗎？
奶奶見狀，不等他們嚼瓷片，就奔著小腳趕緊送上飯菜，還有錢，不多，但對我們這個貧窮之家，也算大方得很了。
這些乞丐還有一招，就是玩蛇。將一條或幾條大蛇繞在身上，那蛇兒不時地伸出紅滴滴的長信兒(舌頭)，還發(fā)出滋滋的叫聲。
那時我才三歲，就喜歡他們來鬧，一點(diǎn)也不討厭他們的乞討行為。
后來，我才知道，這叫惡乞。乞丐們也是很可憐的，好好的人呀，為啥遭這趟罪，惡了別人，也苦了自己。
我的奶奶為人善良，有時將自己的飯讓給了乞丐，就餓著。
這些討吃的極其識人，也就不來"惡"我家。實(shí)在沒法子，才來討吃一口。
有一天下大雨，后門口的小道地勢低，全是水凼子，幾乎是一遍汪洋。過來尋食的螞蟻回不去了，我算見識了什么叫熱?上的螞蟻現(xiàn)象。它們東躥西突，無能為力，就聚了幾堆，互相碰觸，象在商量著生死存亡的大事情。
下面發(fā)生的現(xiàn)象令我吃驚至今，時不時憶起，心頭熱熱的，眼眶濕濕的，被一種叫做偉大的犧牲、壯義的大舉這些詞兒充塞著內(nèi)心……
它們里三層外三層的壘在一起，形成一個不小的團(tuán)兒，由外圍的螞蟻用小腿兒發(fā)力，這力發(fā)得既合拍又得當(dāng)，蟻球就滾進(jìn)水凼中。暴雨將這球打得東晃西蕩的，但外圍螞蟻奮力掙扎著，讓蟻球跌宕著打著圈兒地向前滾著。
不一會兒，大雨將一些劃水的小螞蚊打剝下來，有的是嗆水得厲害，松了下來。我看到不少螞蟻漂浮在水面上，有的掙扎、有的死去……
我嚇得哇哇大哭，奶奶趕過來哄我，我指著那一大團(tuán)螞蟻直哭，也說不出所以然。
這時，一陣踏水的喧鬧接近我們奶孫。原來是那群常來打擾的乞丐們。他們奔來躲雨。這也是有選擇的，寧愿多淋雨，也要選"好”人家。
他們選我家，是因?yàn)槲业哪棠躺屏?；我呢？可愛?/span>
小六子見狀，就明白了這一切。他本來可以用破碗舀起這蟻團(tuán)去救它們，但他要顯顯乞丐的本領(lǐng)。這大概就是指揮生物間互相救援和相愛的大本領(lǐng)。現(xiàn)在想來，這意義可大了、涵義可深了。
只見他從身后捉出兩條大蛇來，用臟手拍拍它們的扁扁的頭。這三五下一拍，也怪了，蛇兒竟點(diǎn)點(diǎn)頭，繞繞尾，伸伸信舌兒。大概是明白了主人的意思。
我想：真神了。
小六子跟乞討時判若兩人，它指揮著兩條蛇，將其尾巴互攪著。一只蛇伏在我家的青石板邊緣，另一頭搭在對面土斷垣的底根上。他冒雨用小棍子將一個個蟻團(tuán)挑到蛇身上。那些沒死的溺水螞蟻，竟有了逃生的方向，紛紛爬上蛇身。更怪的是，無人下指令，那蟻團(tuán)隨即散解，形成幾條長隊，拼命地通過蛇身，逃向泥墻縫隙的蟻穴。
小六子為什么這么救贖螞蟻？這個疑問一直到我成為作家時才真正清楚了。他是為了螞蟻的自尊。他自個兒也企望得到這種自尊。
在我們掃興而歸的時候，我就說了小時候，關(guān)于乞丐小六子他們的"壯舉”，本是安慰善德，想不到他倒認(rèn)真了。
他請求我也請創(chuàng)作假，帶他去我老家，去尋找乞丐小六子。
我說，應(yīng)該是找小六子叔叔啦！
他說，喊他小六子爺爺都中。我倆不能虧了這套行頭。
三
從蕪湖坐長途汽車 去無為，也就一個半小時左右，還沒出站，就聽到候車室里有人打著蓮花落，唱著“要飯歌"。
我對善德說，這蓮花落的味兒幾十年都沒變，只是唱的比小六子好聽多了，可就是那苦味兒淡了不少。
畢竟生活好多了，飯也應(yīng)該好討些。善德這么說。
我們快步出站，繞進(jìn)候車室，看見三人在乞討。兩個殘疾小孩，不過五、六歲的樣子，一個男孩，一個女孩。
他們不能行走，用簡陋臟兮的平板滑輪代步，挨個地垂首討錢，不住喊道：大叔、大爺，大媽、大嬸，行行好、行行善……
一個四十出頭的女花子，長得還挺端莊，身著并不破爛，邊打著蓮花落邊說道，我這一對兒女太可憐啦，比黃連還苦啊，可憐可憐我們吧！
她說一氣唱一段：
苦瓜生來命運(yùn)差，
從小死了爹和娘。
低三下四人眼下，
跟我喊娘要飯花。
要飯棍來光又滑，
出門就跟狗打架。
整天臟兮戳狗牙，
上身穿件破衣褂。
穿雙破鞋沒有底，
戴了帽子樂開花。
她唱著，還不時地哭著，那兩個殘疾兒女就邊乞討邊和著媽媽的歌聲和哭腔調(diào)兒。
其凄慘之狀真是令人心酸，也滑稽極了。有同情的，也有感到有趣而嗤笑的。
我們見了，很是反感那些嗤笑的旅客。這對小兒小女畢竟是殘疾呀！
這對可憐的兒女，所討之處皆有反應(yīng)。一元、五角不等。善德和我各拿出一百元，分別給了男孩和女孩。
拿出了大票子，見著的旅客就投來尊敬的目光，對我們點(diǎn)頭微笑著，看來行善還是被人稱道的。
那乞討的婦女不唱了，也不哭了，回過頭來直向我們作揖。
善德又掏出一百元，晃了晃，說：大姐，向你打聽個人行嗎？
只管問，兩位大善人給了這么多，問個人問個事就不是事。
我們就提到小六子。
她認(rèn)真地告訴我們，無為有三個小六子，都不過三十歲，還都是殘疾。
我說，那都不是。我三歲時，他十六、七歲的樣子，會嚼磁碗、會玩蛇，會唱你唱的蓮花落。
乞討的大姐笑吟吟地說，小哥，你可找對人了，他是俺師父，這蓮花落就是他教俺的，教了不下五十多種哩！
我說，是五十多首，不是五十多種。！
她說，一樣的！見什么人唱什么"落"(詞)就是。
善德怕她順桿子說假話，哄我們高興，就反問：你剛才不是說沒有五十歲左右的小六子嗎？
是呀！她也不生氣，說他的師傅早就不討飯了，比你們有錢多了。我們都喊他“老六公"，哪敢再稱他小六子呢？
我倆不異而同地"哦"地一聲怔住了。心想：完了，又泡湯了！
四
她奇怪地問：你們找他老人家干什么？又不是一路的。
我說，想他呀，三十年未見，又經(jīng)過了"文革"，不放心呀！
善德打開揹包，指著那些破衣衫說，我們想取取經(jīng)，問問怎樣去乞討才好。
那女花子大姐竟笑起來，頗為傲氣地說：他有不少產(chǎn)業(yè)，但都讓別人代管著，自己住在銀屏山，住山洞還是住別墅就不知道了。但有一個人一定知道！
真是山窮水復(fù)疑無路，柳喑花明又一村。
我們齊聲問：誰呀？！
她女兒！大姐認(rèn)真地說。
大姐還真大氣，居然歇掉了工作(乞討)，陪我們?nèi)フ依狭呐畠猴√m。
我好奇地問，老六公原來姓嵇呀？！
大姐就在路上講了一段老六公姓名的軼事。
我師傅姓氏名誰，他自己都不曉得。日本鬼子占領(lǐng)南京時，燒殺奸淫，死了三十多萬人，其中就有他的父母。他是被一個和我們一樣的叫花子前輩收留了。
師爺爺一共收留了六個孤兒，帶他們逃出了南京，乞討到了這兒。我師傅最小，師爺爺就喊他小六子，好孬也算有了個名子。
他的這個女兒是人家送的，這也是十八年前的事了。
一個有錢人，偷著養(yǎng)了個小的 ，而且還生下了這個小蘭。大老婆發(fā)現(xiàn)了，搶了她。為了報復(fù)，就給了我師傅，給了一亇光棍乞丐，要這個小女孩，受盡人間苦難，淪為女乞?？墒?，師傅要不起呀，沒有老婆，怎么帶呢？
對方就給了一千塊錢，后來那男的又偷偷追上來，塞給他一萬元，求他對自己的女兒好點(diǎn)。人啊，有時候親情比金錢貴重多了。
不瞞你們，我當(dāng)時也就二十出頭，是愛我?guī)煾档?，可師傅就是不肯。后來，我才知道，他自小隨義父練了童子功，是不興和女人那個的。
說到這兒，她嘆了口氣，
還紅了臉?？磥?，她是真愛她師傅的。
她說，我們也是懂愛的，我就守著他，就不肯與別人過。
那一對殘疾兒女，也是師傅從人販子手里救的。一共救了十三個小孩，十一個無殘無疾，就通過派出所被福利院收了。這兩個看著可憐，師傅想養(yǎng)著。我就搶過來做兒女了。說到這兒，還情不自禁地落了淚。
善德趕緊地將這段掏心掏肺的話彔了下來。我倆對這位大姐當(dāng)刮目相看了。
我就問，救人危險嗎？我在關(guān)心小六子叔。
大姐說，怎么不危險？我?guī)煾岛腿齻€師兄弟都受了傷。
不過制伏了對方六人，交給了警方。說到這兒的時候，大姐很為師傅他們自豪！
這些與嵇姓又有什么關(guān)聯(lián)呢？我又好奇地問。
她的女兒就由我們這些女徒兒照看。他也就能放心地一心樸在生意上了。
一次談生意，是一筆大單。老板是酒鬼，嗜酒如命，當(dāng)時競爭的有三家，結(jié)果就成了拼酒。
你們猜猜師傅那天喝了多少？
四斤多。師傅聰明絕頂，早就吃了醒酒藥，加上有功夫，才嬴了那一大桶金。
簽合同時，那老板問師傅尊姓大名。我?guī)煾惦S口地、不失豪氣地說：我叫嵇康。
老板“哦哦哦"地興奮極了，難怪酒量通海，我們是至交啦！我們公司的大門向你暢開啦！！
五
大姐帶我們來到一家吃客如流的大酒樓。這酒樓有塊醒目的大招牌："銀屏樓"。
據(jù)大姐說，這字兒是林散之的墨寶，氣勢靈動、浩然遒勁，引得我倆直叫好。
大姐看我們激動，就賣關(guān)子，問我們可知道是誰開的？
我倆異口同聲說，老六公、嵇康也！
"也 " ，她聽不懂，前面的名號，她再明白不過了。
誰在打理？她又問。
善德說，六子叔的女兒吧？
這個"吧？"就是不肯定。
我說，最好是你，大姐有這個能力。
大姐指著善德說，還是他有眼光，就是我們嵇小清姑娘。師傅開了五家連鎖"銀屏樓”，巢湖、含山、和縣都有分店，還在省會合肥開了一家，我們的小青可是總經(jīng)理。她不無得意地說：她才十八歲呢！
大姐又說，不虧是我?guī)煾档暮门笥眩颊f對了，以后我也許會打理這家酒樓。我?guī)煾?/span>
說了，如今改革開放了，不應(yīng)該再有乞丐啦！
大姐的興趣越來越濃，她想了想，又考我們：這酒樓生意這么好，你們知道是為什么嗎？
我說，招牌好、酒菜好、服務(wù)好！
還有呢？
善德說，裝璜好、價格便宜、氣氛好！
正這么猜著、問著，里面?zhèn)鞒鰟勇牭母杪?，音色甜美、音樂飛揚(yáng)。
就是這個最好，歌好聽，人漂亮，是人都喜歡，不管是男的、還是女的。大姐驕傲地道。
我們說，也是！
我們?nèi)滩蛔∠脒~進(jìn)去一瞧究竟，但還是在門口聆聽著，為什么呢？說不清道不白。小六子叔的女兒是什么樣的女孩？真夠我們猜的。
只聽她動情地唱著《女人就要活得漂亮》這首歌：
女人就要活得漂亮，
何必在意別人的眼光，
讓世俗左右自己的方向。
想愛就去愛，
想闖就去闖，
身為女人也要有擔(dān)當(dāng)。
相信自己我有我的主張，
把夢想化作前行的力量。
做真的自己不去偽裝，
自在女人胸懷多坦蕩。
女人就要活得漂亮，
活得就要象大海一樣。
悲傷無須隱藏，
快樂懂得分亨，
所以好女人都是如水
又帶鋼。
女人就要活得漂亮，
活得象清風(fēng)一祥。
笑看世事無償，
笑看人生跌宕
所以才有女人如花般
美麗綻放。
一歌難求，掌聲如潮。
嵇小蘭美貌 、苗條、白皙、可愛。
聽說找他父親，并不吃驚。我們知道，找她父親、求她父親辦事的人一定少不了。
而眼下 ，我們最感興趣的倒是飯店后面的丐食廳。這個大廳可容納三百多人就歺，是專為乞討有困難、乞討不順利的兄弟姐妹們設(shè)立的。
全城的乞丐都知道，這是個吃白食的好去處，但都很自覺自愛，只要有一點(diǎn)辦法是不好意思來的。
我們?nèi)チ素d，只見到三十來人?；锸澈芎茫艘粶?。這些兄弟姐妹，看到我們穿得這么整齊，也來這兒蹭飯
吃，都很吃驚，象是見到了外星人。
這些人也很爽氣，問他們住那兒，也都一一相告，不是某某橋洞，就是哪兒哪兒的舊廟和快要拆遷的空房子……
能和這些各色各樣的乞討者在一起用歺，真是我們的緣份。我和善德都認(rèn)為，這是我們最不尋常的一餐飯。
臨別的時候，我故意問一位叫小老大的快三十的乞丐，你明白老六公為什么開這么多酒樓飯店嗎？
他脫口回答，你比我還儍，老六公是乞丐出身呀！乞丐是干什么的呀？討飯呀！他老人家就是要從飯菜里站起來，這叫什么？這叫英雄！
一番話說得我們心服口服，蕩氣回腸！
六
一路上，我們四人談的最多的是乞討人的切口，也就是乞丐的江湖黑話。
我和善德是小文人，寫小說的，記得一部《林海雪原》
擄走了六十 年 代所有青少年的文學(xué)心。于是，"天王蓋地虎，寶塔鎮(zhèn)河妖"一類的東北土匪黑話，竟然家喻戶曉了。
寫乞丐題材，不知其行話、黑話，豈不令讀者笑掉大牙？
嵇小青笑吟吟地說，叔叔們說得對，我爸知道得最全，到時候，你們彔下來就是。
我爸常對我說，你不必學(xué)這些，今兒說切口黑話，是為了明朝全說白話，說普通話。世上沒有乞丐才好哩！
爸爸又說，當(dāng)前還得以惡制惡。前兩年破獲拐賣兒童團(tuán)伙，就是聽到犯罪分子用切口交談而找到線索的。
善德開玩笑說，無為人喊爸爸叫爹爹，你怎么說成普通話啦？
小清道，普通人就應(yīng)該說普通話！
我想，這個佼佼俊俊俏俏的小姑娘真會說話兒，難怪十八歲就經(jīng)營著這么大的生意。
我又隨想，金庸老先生的《笑傲江湖》，我看了至少三遍，很喜歡里面的圣姑任盈盈。眼下，這位嵇小清可不比她遜色……
什么切口？善德急不可待地問小青，一臉的虔誠。
小青說，有一人對另一人說：一虎頭萬，老渣不能大意了！
另一人說：順?biāo)f，擺丟了，擺金了，鞭轟兒，當(dāng)心呀！
我倆一頭霧水，只有張嘴結(jié)舌的份。
大姐笑著解說：第一個人對第二個人說，老王，販賣人口的事不能大意了，有危險了；另一人說，老劉，刮風(fēng)了，下雨了，還打雷了，得掐尾收斂了。
啊，老六叔厲害呀！
我又問了個不得不問的話題。
我問小青：侄女兒，你爸為什么非要賴在銀屏山呢？
嵇小青反問，叔叔，您知道銀屏山嗎？
我們來之前，已收集過無為縣的所有資料，包括銀屏山
的傳說、傳奇和壯觀。
這就是有文化的好處。于是我就侃侃而談：
無為縣城南面五、六十里處有座延橋鎮(zhèn)，從那兒就可以看到綿綿山峰的銀屏山。那兒可是新四軍七師的根據(jù)地，也是革命的搖籃之一。
有一座氣勢雄偉的高山，被稱為“銀屏峰"，這是因?yàn)樯椒迳嫌幸粔K巨石，色如白銀，形似花瓶。它的四周，有九座形如獅子的山峰，坐、臥、立、行各異，自古就有"九獅抱銀屏"一說。
銀屏主峰的南面峭壁，每當(dāng)隆冬季節(jié)，雪蓋冰封，銀裝素裹，煞是壯觀；山中谷幽、林密，加上溶洞、奇花，構(gòu)成了一幅幅優(yōu)美的天然國畫。
更加引人入勝的是銀屏牡丹花，人稱“天下第一奇花"。
這花呀，生長在一堵巨大的猶如斧削、光滑如屏的懸崖峭壁之上，為一株天然野生白牡丹花，風(fēng)姿綽約，歷經(jīng)千年而永葆青春，殊為舉世罕見。
小青道，這些我們都曉得，可經(jīng)你這么一說，就著迷了，難怪我爸選了這么個好地方待著。
她告訴了我們一個秘密，說她爸爸就在這牡丹花下面的一個山洞里住著，一般人想不到這洞中住了人；再說，沒有點(diǎn)武功，也難爬上去。
聽小青這么一說，我和善德就心癢癢得不行，恨不得馬上飛到銀屏山，飛進(jìn)那山洞，見到小六叔。
七
大姐提議去坐長途車，我和善德極力反對，心里的小九九是，多聽她倆說說行家話，更多點(diǎn)乞丐素材，更了解點(diǎn)小六叔。
大家就這么邊走邊聊，倒也生勁。我和善德會點(diǎn)皮毛武功，這點(diǎn)路當(dāng)然不在 話下，而對她倆呢，就更是小意思了。
快到延橋時，迎面走來衣著襤褸的小乞丐，二男一女，見著我們就作揖打躬地唱起了蓮花落，既跑調(diào)又不韻；他們把我們當(dāng)成了有錢人。
嵇小清還真的掏了三張十元的票子，分給了他們，條件是好好聽聽大姐唱。
大姐笑笑，掏出竹板，字正調(diào)圓地唱道：
三個小兒好好聽，
怎么當(dāng)個好叫花。
穿雙破鞋沒有底，
沒有襪就光腳丫。
身上穿的像爛網(wǎng)，
背凍骨冷向上拉。
渴了就要去要飯，
伸手也能弄口茶。
乞討漂泊到哪里，
哪兒都是我的家。
頭戴破帽不象樣，
身穿那件破爛褂。
夏天暖來冬天涼，
打狗棍兒臭比劃。
我給改名文明杖，
敲山震虎嘩啦啦。
要飯籃子胳膊挎，
爹啊娘啊叫個炸。
到了東村到西村，
到處都有好人家。
大姐唱得那么叫人動心、又那么令人焐心，我們都著迷了，也彔了下來；那三個小家伙竟啪嗵跪了下來，直拜師傅。
大姐大笑道，我早就是你們的師奶了！
這個插曲，令我們大家忍不住地笑了好久。
笑著笑著，也就到了銀屏峰下。
山景美極，山勢峻崚。我們無心欣賞，只盼老六公現(xiàn)身。
大姐竟然忐忑不安，擔(dān)心師傅責(zé)怪她私自闖山。
只聽小青脆聲婉轉(zhuǎn)地唱道：
千年牡丹六朵開，
億年銀屏九獅拜。
小清回家叫聲爹，
六公夢醒飛下來。
這詩可不是要飯歌，很有詩意和內(nèi)涵的。特別是小清吟唱的笫一句"千年牡丹六朵開”，太有靈氣了。
這株野生白牡丹生長在離地三十米高的懸崖石縫中，有著一千三百多年的花齡。
北宋的歐陽修就寫過一首《仙人洞看花》贊美過它，那時作者壓根兒就沒想到它能旱澇不懼、享年至今。
這花兒，歷經(jīng)千年滄桑，而且歷史驗(yàn)證，花開六朵最為吉利，乃是風(fēng)調(diào)雨順、五谷登豐、六畜興旺……
不容我和善德多想，一人幾乎飛了下來。
站在我們面前并不是什么魁梧大漢，也不象什么關(guān)公、張飛、李逵似的江湖人物。他就是他，個兒不高，并不英武；身著樸素，五官還算清秀。他大抵五十開外，精神頭倒是十足且矍鑠。
我們幾乎是一見如故。我說了在我三歲時見到他嚼磁玩蛇的場面，他"哦哦"地回憶著，就一把抱住我，那手勁頭好大呀！
我的感受，老六公不可能曉得。他的救贖小螞蟻的一切，對我影響有多大。我的前半生坎坷之極，是他的影子陪伴著我，是他的精神鼓勵著我，他是我人生的第一位良師益友，從我三歲的時候開始。
八
我們隨著老六公登著鑿踏子攀巖 ，竟也不難，也就不到二十米高。所謂鑿踏子，就是在難攀處，鑿石成階，依階可登。這些鑿踏子皆隱于草叢中，不細(xì)心，還真難發(fā)現(xiàn)。當(dāng)然，這些都是老六公的精心杰作。
這洞中也有鐘乳石，象什么也說不清，沒有景觀價值，卻給人溫暖、溫馨 、溫情的感受。
洞也不深，只有三十來米，卻要拐三道彎，要不是老六公引路，早就認(rèn)為到頭了。
洞底 有一個出口，只能一人擠過。大家魚貫而出，都倒抽幾口氣兒，因?yàn)檎宫F(xiàn)在你眼前的是一片三月桃花的盛景。
這是一片半山的山谷，四周全是刀削般的峭壁，谷面有幾個足球場寬擴(kuò)，且有不少果樹，其中最特出的是彌猴桃。因?yàn)槟憧梢钥吹揭蝗汉镒釉跇渖向v躍、嘻鬧，其間還有葛藤攀繞。
最耀眼的還是桃樹，灼灼桃花，令我們目不睱接。
我請教老六公，這桃樹一排排、一行行，可不象天然生就的呀？！
老六公笑道，是我這幾年補(bǔ)栽的。
前幾年太亂了，想布局一個山谷中的桃花園。
善德問：叔叔一定讀過陶淵明的《桃花園記》了！
老六公問，陶淵明姓桃么？什么地方人？
他的話引得我和善德笑起來，更是深 思起來。陶公為躲晉時之戰(zhàn)亂，求一方靜地；老六公本是乞丐，卻自栽桃紅，求如此的一方太平。
"人間有味是清歡"。
現(xiàn)在，他很有錢了，卻仍然醉心于此，實(shí)在是令我們尊敬有加了。
我就想起杰克-倫敦筆下的毒日頭。
小說《毒日頭》分為一、二兩部。
在第一部里寫一個諢名叫毒日頭的人，在北極淘金，和嚴(yán)酷無情的自然力頑強(qiáng)斗爭的故事。
在第二部里，則寫這個在北極過著原始人生活的人，來到了美國所謂文明的大都市里，展開了和美國當(dāng)時的資本主義制度以及大資本家們的殘酷斗爭的故事。
毒日頭是勝利者，但是他最終拋棄了一切誘惑，甚至巨大的財富，來到月亮谷，艱苦地勞動，自力更生地生活，
他的肚子小了，力氣卻大了，活得十分自在，還談了戀愛。他原來認(rèn)為戀愛比天花還可怕。
作品最后的情節(jié)意味深長，主人公偶然間發(fā)現(xiàn)月亮谷原來是個龐大的金礦。但是，他卻默默地把暴露的金砂掩埋好。
因?yàn)樗救疹^已經(jīng)明白，對他而言，什么才是最有價值的金礦。
想到這兒，我就問老六公，這里除了美麗、靜雅、太平，還有什么別的價值？
這兒呀！也是我的戰(zhàn)利品。
他的話令我們大惑不解。
小清就告訴我們：這兒曾經(jīng)是一個極隱蔽的"罪窩"。
大姐見我們還是一頭霧水，還是不明白，就跟我們說了一件血淋淋的事實(shí)：
一些心狠手辣的歪把子(壞的乞丐頭子)，乘前幾年"文
革"的亂勁，將一些拐騙來的小孩，就在這兒傷害成各種各樣的殘疾模樣，殘不忍睹。有的還恢復(fù)不了，被活活弄死了。我的那對兒女就是他們殘害的。
你們在街面上見到的殘疾小花子，都是他們那類人造孽造出來的；有些大齡的，也是這一類。
老六公不無痛心地道：現(xiàn)在好多了，公檢法嚴(yán)管了！
我們就想，這兒如此美好，是人都無不向往，但它的從前是令人發(fā)指的罪窩；現(xiàn)在因?yàn)橛欣狭澹肿兂闪颂一▓@。
我就不解地問他，你不知道有個陶淵明、陶公，更不知道有篇《桃花園記》，你怎么就栽了這么多的桃樹？板粟、山核桃這些不是更好嗎？
老六叔這么說，這山谷中有三百多只猴哩！有些猴種很珍貴，比如六耳彌猴。
彌猴桃我栽過，活棵的少，就載了這幾種桃樹，都活了，它們餓了也愛吃……
我和善德越發(fā)對老六公了解了、也更敬佩了……
九
老六叔知道了我們的來意，就是想獲得更多的關(guān)于乞丐 的素材。
他就給我們講了幾個徒弟的故事：
我有一個徒弟，在拜我為師前，叫小耗子，長得有點(diǎn)象戲臺上的婁阿鼠，賊眉鼠眼，話音尖細(xì)。一聽這諢號，一看這長相，就知道他很會偷 。
說到這兒，我的朋友善德竟臉紅起來，手腳無措。因?yàn)樗L得就象耗子，小眼睛、小耳朵，一臉的鼠相。好在，他身材魁梧，詩寫得纏綿動人，就娶了全校的?；ā?
老六公繼續(xù)說：
他當(dāng)乞丐，只不過是作為掩人耳目、實(shí)為馬糊眼而已。不過，他有三種人不偷，一不偷窮人；二不偷有困難的人；三不偷吃糕和豆兒，也就是老人和姑娘。當(dāng)然，對小孩就更不會侵犯了。一般人家里，總有上面的三種人，所以他就決不偷家劫舍、撬鎖入竊。
那天，小耗子在一家小超市閑逛，進(jìn)進(jìn)出出了多少次，都沒有鎖定到合適的目標(biāo)。他為什不到大超市，那兒的顧客，應(yīng)該是有錢的多呀！他精明著呢，那兒有攝像頭呀，保安也看得嚴(yán)，他才不儍哩！
他又逛到門口，眨瞇著綠豆小眼兒，掃蕩街上的行人。這條街不寬敞，也不熱鬧，行人就不多，但對面的一家醫(yī)院可是大名鼎鼎，那是一家腫瘤醫(yī)院。他想去那兒碰碰運(yùn)氣，可是一想到治那種病的人，雖然帶的錢多，但那錢是救急的
，便止步忍住了，他不能違背他偷竊的規(guī)矩。
這時，他看到一個大腹便便的中年人向這邊蹣跚地走來，走到街中心又停下，掏出張紙頁，認(rèn)真地看著，害得好幾輛車不得不停下，急急地響著喇叭……
他踉踉蹌蹌地進(jìn)了超市。他是來買啤酒的，一買就是七八瓶，身上的口袋都插滿了，手上還抓了兩瓶，邊付錢邊喝著。
真是個酒鬼！小耗子思量，偷他挺合規(guī)矩。
小耗子跟他一撞，哈！皮夾到手了；那個四十多歲的酒鬼，抬眼瞅瞅小耗子，一臉的不高興，嘟囔著，報復(fù)地回撞了一下，就蹲在店門口的旮旯處繼續(xù)喝他的啤酒，也不在意這一來一回的對撞。
小耗子躲到無人處，先是四望了一下，見沒人注意自己，就得意地哼著小曲，唱著自編的《小偷警世歌》：
出門反鎖切莫忘記了，
大量現(xiàn)金保存銀行好。
單向掛包拉鏈向前掏，
隨身物品隨手保護(hù)好。
褲袋后面手機(jī)和錢包，
遇到小偷恐怕就要遭。
乘坐火車最好別睡覺，
隨身勿帶太多的鈔票。
打盹別忘拽著行李包，
凌晨時分小偷易來到。
歺館吃飯物品要看好，
車站碼頭處處注意到。
小偷眼神四處在游走，
手拿衣服報刊遮眼罩。
師哥美女別看穿戴好，
以貌取人未必都可靠。
防范小偷意識要提高，
防范指南大家要記牢。
這歌教唱朋友和家人，
小偷躲在廁所哭暈了。
……
十
小耗子隨手一摸褲后袋袋，空的，那錢包竟不翼而飛了。
他失落之余，竟感到好玩，出道以來，他就未失過手，因?yàn)樗麩o絕對把握就寧愿空著，所以他從沒有被當(dāng)場抓過，更沒有進(jìn)過派出所。
他的小心和經(jīng)驗(yàn)，使他一身"清白"，沒有案底。
這次，又被偷回去了，還不揭穿自己，真是高手呀！這高手還幾乎喝醉了，竟如此戲弄小輩。
小耗子又想，自古以來有一種拳，叫醉拳，想當(dāng)初武松在景陽崗三拳打死猛虎，就是喝了十八碗酒。
小耗子不慌不忙地走至喝得暈頭暈?zāi)X的"高手"面前，一個深深的鞠躬，道，雕蟲一技，讓長輩見笑了。
“高手"說：我叫錢六強(qiáng)，我?guī)煾等俗鹄狭?，那才叫高手。他老人家，會偷但從不偷，乃乞丐出身，我?dāng)然也逃不過乞丐的命，是他的六徒兒。小子，明白了嗎？
小耗子心里又嘀咕開了：
乞丐怎么會象個有錢人呢？
錢六強(qiáng)道，師傅收我為徒時，早已不乞討了，他給我一萬元，要我去創(chuàng)業(yè)，有一句話說得我當(dāng)時哭了。
師傅說，我是老六子，你是小六子；你有個好姓，我沒有，就編了個嵇姓。你呀，還有個哥哥，叫錢三強(qiáng)，大物理學(xué)家，了不起的人物。
我當(dāng)時懵了，說，我的五個哥哥都死了，哪有這么個錢三強(qiáng)呀？
你呀，混蛋一個！就當(dāng)有就是了，五百年前都是一家，有個親情、有個好哥不好嗎？這是有了念想、有了奔頭、有了榜樣！
正好趕上改革開放，我便掙到錢了。
小耗子不好意思問，你掙了多少錢？財不外露，他是懂的。
錢六強(qiáng)卻繼續(xù)自說自道，我掙了三千多萬，雖然只是師傅的零頭，也算沒有交白卷，比我那“三強(qiáng)‘哥哥’”還有錢。
耗子奇怪地問，你為什么這么相信我，我可是個小偷?。?/span>
憑你剛才唱的"小偷警世歌”。人是會變的，我的師傅
將我變好，我也會將你變好，你信不信？
于是，錢六強(qiáng)掏出皮夾，他將其中的三千多元全送給了小耗子。
他指著那張確診單說，我患了癌癥，一年多了?，F(xiàn)在，我只能活一個星期左右了。
小耗子哭了。
老六公痛心地對我們說：
一個星期后，錢六強(qiáng)將三千萬的資產(chǎn)轉(zhuǎn)交給我，要我代他去做善事；又將大概五百萬讓小耗子繼承，要他改名錢七強(qiáng)，并投在我的門下。
我本想問，他真的改邪歸正啦？但想想不妥，便轉(zhuǎn)著彎問，他也掙著錢啦？
老六公不無興奮地夸獎道，這小子鬼精呢，現(xiàn)在從事電商，賺了多少個億了，是我的得力幫手。
善德問，我們可以見到他嗎？
他出國參加一個國際論壇去了，以后吧！
十一
我們沒有一個說餓了，想去吃飯；也沒一個說跑了六、七十里，累了，想去休息。大家都直勾勾地盯著他，又不好意說：再講一段吧！
老六公當(dāng)然心知肚明，他泡了一大壺他親自采炒的云霧茶，清香撲鼻、柔潤爽口；又拿來自編的碩大頂圓的竹果盤，上面堆著去年藏起來的彌猴桃，軟軟的、蜜蜜的，在我們眼里和心里不比王母娘娘的蟠桃差……
老六公又給我們講了他大徒弟的事情：
我的大徒弟比我小不了多少，快五十了，他叫周善新。
什么？什么？！善德大叫起來，幾乎失去了禮貌，引得十幾只不安份的猴兒又蹦又跳地湊過來找熱鬧。善德也姓周，與老六公的大徒弟就差一個字，而且是同輩的，真是無巧不成書呀！
老六公笑道，周姓是他的，名字是我起的，企望他不當(dāng)叫花，行善結(jié)德，重新當(dāng)個有用的人。小哥，真是有緣了，他對善德說。
這個小插曲，道出了老六公說這個故事的目的。
有一個乞丐終于發(fā)現(xiàn)了一個理想的乞討地方。這是一幢依山而建的獨(dú)立別墅，它掩映在一條山溪旁，四周是綠樹紅花，煞是難得的清靜之處。
時代有點(diǎn)不同，老一輩的乞丐，穿得越破越好，越令人同情；現(xiàn)在還真是不能太窩囊，不能讓人太討厭。于是，這個年齡不大的叫化，只是將自己裝扮得老相些，衣著卻清絲著哩。
就這么著，他遇到到我的大徒弟周善新。善新貌不驚人，但高高大大，不胖不瘦。
這乞丐也識人，只覺得對方面善有德，便施開了全身絕技，聲淚俱下地說：
先生，面善的先生，高大的先生，有錢的先生，行行好吧，俺爹看不見，俺娘癱瘓在床，老婆偷了人、跟人跑了，女兒出了車禍……大徒弟笑了笑，用手止住他的不成調(diào)的哭訴，遞給他一百元，不等他謝恩就快步走了。
如此這般，半個月吧，大徒弟給了他近三千元。
有一天，大徒弟掙了一大桶金，大概有幾百萬吧，就主動蹲在路口跪拜的乞丐面前，一把就將他拉起來，說，別再編說假話了，也別再裝老了。老實(shí)說，我是可以生養(yǎng)出你的。
乞丐哭著我，我是被生活逼的……
大徒弟發(fā)火說，我十幾年前也是乞丐。你還能討到，我呢，連水都難討到。
又說，我?guī)煾到o了我二千元，不讓我當(dāng)乞丐，我才有今天；你呢，我已給了你小三千，今天我高興，再給你二千，去干點(diǎn)事吧！
乞丐忍不住地大膽問，老板靠什么發(fā)財?shù)模?/span>
靠搗鼓海鮮！于是，丟下二千元又走人了。
乞丐大喜若狂，搗鼓了三個月海鮮，結(jié)果進(jìn)價貴了，又賣不出去，海鮮成了臭不可聞的拉圾貨。
三個月后，乞丐好不容易等著大徒弟。善新見到他那可憐兮兮的樣兒，就什么都明白了，只丟下兩句話，卻沒有丟下一元錢。
周善新說，做生意能照搬老套的套路嗎？那是死路一條。
你明天不準(zhǔn)在路邊乞討地等我；在哪兒能找到我，你想想？
第二天，那乞丐在我徒弟的公司找到他。于是，乞丐成了這個公司的職員，這么多年了，應(yīng)該是部門經(jīng)理了吧？
十二
老六公的徒弟很多，幾乎每個人都有故事，而且都是富有人生哲理的故事。
我們不好意思再軟磨硬泡了?？墒?，老六公還是讓我們再一次地一飽耳福。
他指著小清說，你們想聽聽我女兒的故事嗎？
小清的身世，大姐已告訴我們了。我說，大姐說了一點(diǎn)點(diǎn)，真感人；當(dāng)然想聽呀！
老六公說，別看她才十八步，可是科技大少年班畢業(yè)的，她是為了我學(xué)了產(chǎn)業(yè)經(jīng)濟(jì)學(xué)和國際貿(mào)易學(xué)，獲得了雙學(xué)士，其實(shí)她最喜歡的是文學(xué)，
她呀，最愛搗鼓詩。
我和善德都是三十多歲才大學(xué)畢業(yè)，而且不是名牌，想想慚愧呀！
老六公繼續(xù)說，我女兒有一天給我?guī)Щ貋硪粋€關(guān)門弟子，一個跟她差不多大的小叫化。
小清告訴我，多少次都看見一個小叫花在街邊或巷旁跪著，前面鋪著寫了乞討語句
的紙張，語句并不怎么悲慘和瘆人，就是說家境困難，想讀書，盼望得到幫叻。
這個孩子只是跪著做作業(yè)，并不管周圍人的議論和給不給錢。
小請拖我去參觀，她的心思我知道。她憐憫他，想我?guī)椭?/span>
我去了三次，才找著他。給了他三百元，他竟然不要，只收十元，還說這已經(jīng)很多了。
我就去他的學(xué)校打聽，才知道，他十二歲，上初三，跳過兩級，是有天份的優(yōu)等生。但是，他的家境太差了，父親是瞎子，媽媽是殘疾，他們是農(nóng)村人，沒 有工作，也無法工作，只能乞討……
我決心幫助他的一家。我讓他的父母在飯店里做力所能及的工作 ；不讓這孩子乞討，供他上學(xué)和發(fā)展。
這孩子比我家小清大二歲，沒有他，小清的成績也不會這么優(yōu)秀。他上高中，又跳了二級，現(xiàn)在是雙學(xué)歷的碩土生，今年畢業(yè)。
下次你們再來，他可能在我的部門工作了。
小清插嘴說，爹爹，讓他繼續(xù)讀博不好嗎？他聰明，應(yīng)該上呀！家里有我呢？
老六公哈哈笑了個痛快，說，你們聽出來了吧？我女兒處處為這小子作想！
小清說，才不呢！就是不放心你，才不考研、不讀博，不和他一起上進(jìn)讀書的。
也是，也是！老六公這么反復(fù)說著，臉上漾溢著幸福的微笑。
我想，老六公不僅救贖著乞丐，還將他們中的不少人培養(yǎng)成企業(yè)家。
當(dāng)然，還有這個學(xué)者，年輕的學(xué)者——這學(xué)者，也許能更科學(xué)地繼他的家業(yè)，繼續(xù)他的救贖理想，而且還有很大可能成為他的乘龍快婿！
我們很想問，但是還是忍住了沒問：這原來的小乞丐叫什么名字呀？！
2020-12-09 于蕪湖
